第1章 chapter 1

故事从叶明溪二十四岁生日那天开始。

深夜,江边散步的人依旧很多,结伴的人群来来往往,人声嘈杂。江岸边霓虹灯闪烁,彩灯映在河面上,晃晃荡荡。

叶明溪一人坐在长椅上,戴着耳机,抬头看眼前朦朦胧胧的人影与灯光,在发呆。

江对面的摩天大楼上,巨幅电子海报亮了一整夜,海报上的少年明媚自信,眸中光点快要溢出来,碎刘海落在鬓边,是一张少年气十足的脸,但偏偏下颌线又颇为锋利,恰到好处地透着硬朗的气质。

少年的照片旁边,是一排耀眼的红字:

【星空璀璨,鹿角,我们送你去摘星星。】

鹿角,最近一款大热选秀综艺《摘星101》的热门选手,参赛一个多月时间,他从默默无闻的民谣歌手,成为了节目中的断层TOP1,火遍全网。

鹿角,也是叶明溪曾经最熟悉的人。

只是现在看着巨幅海报上那张接近完美的脸,叶明溪难免觉得陌生。

鹿角是她的前男友。

三年前,她孤身一人到海城闯荡,拿着摄像机在街上四处晃悠,抱着吉他弹唱的少年就这么闯入她的镜头。她按下快门键,目光从取景器上移开,正好撞上少年的目光。

他对她露出一个温良的笑。

吉他声停了,歌声也停了,周围人影匆匆,那一瞬间,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她们两人。

二十一岁的年纪,大学还没毕业,背井离乡,这是叶明溪在海城收到的第一个笑颜。

那时的鹿角还不叫鹿角,叫陆椒。阿椒,很可爱的名字。

那时阿椒也刚刚到海城打拼,和她一样的年纪。他们两个人,就像两只孤零零在森林中胡乱闯荡的幼兽,忽然有一天撞到了一块儿,依偎取暖,越走越近。

故事其实很俗套。

在她抱着摄像机四处奔波不停的那会儿,阿椒一次又一次闯进她的镜头,后来他表白了,她接受了,从此,她的镜头中只剩下他。

阿椒是名不见经传的民谣歌手,而她是初出茅庐的风光摄影师——拍风景的。两人都是行业里最赚不到钱的存在。

两个人一起奋斗着,阿椒从酒吧驻唱开始,后来签了经纪公司,做商业唱片,渐渐有了点儿名气。叶明溪努力拍商业片,拍人像,拍婚礼,逐渐攒了点儿钱,和阿椒进了同一家公司,他是艺人,她是专职摄影师,两人的工作也算是稳定下来。

那时真的很好,叶明溪现在还记得,他们一起租下第一套小房子时,夜晚倚在阳台上看星星,说着对未来的规划,眼中闪着一样的光。

阿椒说:“明溪,等我出名赚到了大钱,我就跟你回老家,我们一起在院子里种菜种花,每天悠悠闲闲,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阿椒说:“明溪,等我出名赚了大钱,你就再也不用辛苦了。”

阿椒说:“明溪,等我出名赚了大钱,就带你出国拍风景大片,拍阿尔卑斯山的雪,拍非洲草原的动物大迁徙,拍塞纳河畔的日落,只要你想。”

叶明溪的梦想,是拍出闻名世界的风光大片,她想一步步走到风光摄影师的金字塔顶层。

那时她最想拍的是无边无垠的雪景与旷野,她想去冰岛,苔原旷野、碎冰银滩、望不到尽头的皑皑白雪与夜晚的极光,她想用镜头记录下这些自己都未曾见过的奇观。

阿椒眸光很亮:“那我们说好了,先去冰岛!”

叶明溪问他:“那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

阿椒没有说话,眸光温柔地看着她——

是她。

阿椒又说:“我想做一个顶天立地的歌手。”

梦想与情话混杂在了一起,真真假假,无可辨认。

叶明溪的对他的记忆,仿佛定格在了那一晚。

直到很久以后再度回想起来,叶明溪才倏地意识到,原来鹿角在那时就说得清清楚楚。他的梦想很简单,他想要出名,想要赚大钱。

……

阿椒没有名气的时候,她就努力拍着商单,供他生活,供他拼搏。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叶明溪不记得了,她太忙了,他也忙。不知不觉,他再没有向她露出过曾经那般温柔的笑,也再不会眼神闪闪发亮地与她谈梦想。

最后的转折发生在两个月前,阿椒决定参加选秀节目,他们差点因此吵了一架——

阿椒是歌手,歌手可以谈恋爱,但参加选秀成为idol,恋爱二字就变成禁忌,她将成为他的黑历史。

阿椒满不在乎:“放心,我不出道,我只是去镀镀金,等我在节目里出名了,赚到大钱,就回来和你一起出国旅游。你不是想去瑞士看雪吗?等我回来,我们就去瑞士。”

瑞士吗?

叶明溪隐约记得,自己曾经想去的地方是冰岛,但忙了这么些年,她自己也记不清了,脑袋混混沌沌。

“……我想去冰岛。”

“那我们就去冰岛,这有什么可争的?”阿椒皱眉,“明溪,你要是不支持我参赛,不管是哪儿,我们几年都去不了!”

阿椒说得苦口婆心,接近哽咽:“明溪,你知道我这一路过得有多苦,我不想再过没钱没名气的日子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你知道我费多大劲儿才争取到的吗?我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前途,你却耍小脾气想让我放弃?”

他最后歇斯底里地质问她:“明溪,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你只想控制我,让我按照你的想法去做!”

那一刻,叶明溪心底被内疚填满了。

然后她再没说什么,点了头,支持他去选秀。

她的阿椒真的很争气,他红了,成为整个节目的人气top。他跳舞不好,就拼命地去学,舞蹈室里整夜整夜地出现他的身影。他的努力打动了无数人,他成了无数少女心中的梦。

他不再是她的阿椒,他是鹿角。

叶明溪当然为他骄傲,但她同样觉得害怕又迷茫。

他说不出道,不当idol,只是上节目镀金,还可能吗?

叶明溪发短信问他:【阿椒,你会出道吗?】

节目组会定时把手机发给参赛选手们,鹿角拿到手机的那一天,回她:【叶明溪,你想让我放弃?】

【叶明溪,你在说什么笑话?我都走到这一步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位置,我怎么可能中途退出?我只能出道,也必须出道,我没有选择。】

叶明溪打了很长一段话,她很害怕,她觉得与他在一起的过去仿佛成为了泡影。他一旦选择出道当了idol,他们相互依偎的那些记忆,将会变成他一辈子的黑历史。她将见不得光,而他在光芒万丈的同时,也始终要遮着那一片阴霾。他是歌手,他曾经说过那么多遍,他要成为顶天立地的歌手,他不该是idol。

叶明溪哭着打下那些字。

几秒钟后,鹿角只回她一句:【叶明溪,你压根什么都不懂。】

叶明溪对着手机笑了。

是啊,她什么都不懂,她连他什么时候变了都不知道。她以为她仍旧是他的梦想,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他的桎梏,他的阻碍。鹿角最后一条消息是:【叶明溪,你懂事一点好不好?】

叶明溪没有回他,她想了一夜,给他发短信:

【陆椒,我们分手吧。】

那天鹿角没有再回短信,节目组把手机给收回去了。直到今天,节目组再次把手机还给选手,叶明溪收到了鹿角的回复,只有一个字:【好。】

就这样分手了。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收到的唯一一条短信,是前男友的分手短信。

叶明溪也不知道收到短信的那一瞬,自己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的,空洞惘然的同时,竟然又有点如释重负。

三年的感情就这样草草结束,也挺好。这三年里,她为阿椒付出得够多了,为他接商单、拍婚礼,为他拍人像,现在没了他,她总算可以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去拍自己想拍的风景。

她不用再担心赚不到钱,她物欲低,随随便便都能养活自己。

所以……她是不是该开心?

叶明溪不知道。

在外胡乱晃悠一天,傍晚她回家时,发现门锁被换了。

这房子是阿椒租的,她那时忙着拍片挣钱,阿椒无所事事时,就负责生活起居,她打钱,他打理生活。叶明溪怔了片刻,打电话给鹿角,打不通,转而打给公司。

鹿角的经纪人打着哈欠:“门锁是我联系房东换的,你和鹿角不是分手了吗?你当然要赶快搬出去啊!”

鹿角火了后,经纪人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他和叶明溪分手,生怕叶明溪赖着不走。

“放心,你的行李我都收拾好了,给你打包寄到工作室,明天就能收到。顺丰标快,你看看小程序。你又不是没地方住,矫情什么呢?”

叶明溪打开手机,果然看见一个包裹,地址是她在城郊的工作室——

说是工作室,其实目前就只是一毛坯房,租金便宜,叶明溪就早早租下了,为未来做打算。

挂断经纪人的电话,叶明溪随即收到公司HR的信息——

她被公司辞退了。

HR说得有理有据:最近经济萧条,公司迫不得已大裁员,叶明溪作为摄影,业绩不算特别突出,最近几个单子客户都不满意,公司不裁她裁谁?

HR的话挑不出一点儿毛病,公司最近的确在大裁员,她的业绩的确也不算顶尖。但叶明溪清楚,公司在这个时间点上突然辞退她,只有一个原因:

因为她是鹿角的前女友,她是鹿角的黑历史。

鹿角成了顶流idol,公司别说辞退她了,他们恨不得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以前她在资本面前是有价值的,陆椒反而毫无存在感,所以公司愿意养着她。现在鹿角的价值远大于她,公司立马就站在鹿角那一边,要她滚蛋。

行吧。

一连串的事情砸来,叶明溪情绪一下爆发,空洞的内心被消沉填满。

离开曾经的那个小家,叶明溪在街上晃荡许久,最终停在江边的长椅上发呆。

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城郊的那栋工作室小楼太远了,打车得一个多小时,更何况连水电都没有通,初春三月的温度还很冷。她的行李连着身份证还在快递路上,她能去哪儿?

江对面,巨幅海报上鹿角笑得明媚,路过的粉丝尖叫声阵阵。时不时有人兴高采烈地跑到叶明溪前面的位置,隔着一条江岸,拿出手机与身后的海报合影。

还有人注意到了长椅上的叶明溪:“小姐姐,能帮我照一张吗?我想和鹿角合影,你站在那里照就行了……你知道鹿角吗?《摘星101》的最热选手,天籁之音,努力王者,入股不亏!……”

啊,真好啊。

叶明溪帮她照了几张合照,又坐回长椅上,思绪空空荡荡。

转眼到了深夜。

霓虹灯依旧闪烁,灯光绚烂,很暖的颜色,刮来的江风却冷得刺骨。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雨滴,从淅淅沥沥到滴滴答答,江风卷春雨,叶明溪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就已经被风雨包围。

江边人影早散个干净。

叶明溪无处可逃,干脆被淋个痛快。

但她没有被雨淋湿。

一把巨大的黑伞挡在她的头顶,雨滴撞在伞上,一瞬间变得砰砰作响。

撑伞的是一个男人,叶明溪抬头,首先落入她眼眸的是握着伞柄的手,骨节分明,手指白皙修长,隐约能看见手背上经络的纹路,漂亮至极的一只手。

目光再往上,男人穿着一身白衬衣,衣服扎在西装裤中,懒散举着伞,微微向后靠在长椅上,优渥的腰背曲线一览无余。

江边光线很暗,微弱的路灯暖光洒下,在他侧脸上勾勒出一层淡淡的金色轮廓,下颌线凌厉,浓密的碎发半遮住耳廓,只露出耳垂处的黑色耳钉。

男人另一只手握着手机,大拇指慢条斯理地在屏幕上敲打,很快又摁下电源键,屏幕变得黯淡。

他就那么站在那儿,身上却完美融合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优雅与野性。

叶明溪眨了眨眼。

男人转过头来,与她说了第一句话:“你在这里坐了六个小时。”

声音低哑,尾音微微上勾,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叶明溪也就是在这时看清了他的正脸,五官精致冷冽,却偏偏长了双含情桃花眸,眼尾微微地往上翘起,睫毛很长。男人的神情似笑非笑,似温柔又似戏谑,野性难驯的深琥珀眼眸中,又仿佛藏着几分极其难以察觉的乖驯。

叶明溪的第一反应是:

这男人有点眼熟。

但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等她回过神来,男人又说出第二句话,是个问句:“我能坐你旁边吗?”

微光下,叶明溪看见雨滴打在他肩上,他撑着大黑伞,将她与雨幕隔绝。她点了点头,男人坐到她身侧,巨大的黑伞将他们二人遮蔽在同一空间下。

肩膀挨着肩膀,腥潮的雨丝味被男人身上清冷的气息覆盖。

男人撑着伞,另一只手时不时摁开手机,他散漫低头看一眼,更多时候是和她一起发呆。伞外雨声滴答,黑伞内的世界只听得见缓缓的呼吸声,十分安静。

雨声越来越小,逐渐消弭。

雨停了。

男人收起伞,就快要起身。叶明溪后知后觉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坐了六小时?”

“我刚才在那儿打电话。”男人拿伞柄指一指河边,叶明溪这才想起,在她发呆的那几小时里,余光是隐约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晃来晃去。

叶明溪轻轻笑了:“那你挺闲的。”

“今天是挺闲。”男人站起身,看一眼手机,桃花眸中同样漾起笑,“现在是七小时了。”

江风吹来,叶明溪一下子觉得冷,肩膀的温度消失了。她刚刚和一个陌生男人紧紧靠着肩膀,在同一把伞下躲雨躲了一小时,她竟然舍不得身旁的那丝温度。

“那……”叶明溪抬眸看着他的眼睛,鬼使神差地问出声,“去喝酒吗?”

男人垂眸,睫毛不着痕迹地颤一下,琥珀眸中映着路灯的光点,几秒后,他淡淡笑着点头:“好啊。”

就在江边的清吧。

驻场歌手缓缓唱着歌,吉他声音悠扬,唱的是民谣。以前鹿角也是民谣歌手。

叶明溪坐在角落的卡座里,看着江景发呆,点了什么酒她也记不清了,只知道服务员上一次酒,精致的小酒瓶,她就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把剩下那杯推给桌对面的男人。

小杯鸡尾酒,入口寡淡,入喉却辣得要命。

脑袋逐渐昏沉。

这个角度往外看,依然看得见江对面的巨幅海报,她喝了酒,视野变得朦朦胧胧。

不知道喝到第几杯时,男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别喝了,你喝醉了。”

叶明溪目光从海报上收回,抬眸,视野被男人精致的脸颊占据。她怔住,语气有几分不满:“我没醉。”她伸手想要去够面前的酒杯,手臂却根本使不上力,她那点挣扎,像小猫似的。

叶明溪脑袋一时转不过弯儿,眼眶却立马红了,声音委屈:“你欺负我。”

“哪儿有?是你醉了,不能再喝……”男人明显被她说得怔住了,从江边到酒吧里,少女神色都是冷漠的,深灰色眼眸中仿佛看不到一丝情绪,只让人觉得冷,可这会儿,这张冷冽的冰山美人脸,竟然会露出小孩般委屈的神色,眼眸中快要浸出泪。

男人语气变得慌张,他起身到她身侧,微微蹲下身子,哄道:

“我们别喝了,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叶明溪恍惚摇头:“不。”

男人温声问:“为什么?”

叶明溪说:“不安全。”

把住址告诉一个陌生男人,怎么看都是一件不安全的事儿。

男人意识到不妥,思考片刻,笑意无奈又温和:“那这样,你联系你的朋友或者亲人来接你,我陪你等他们,好不好?”

叶明溪埋下脑袋,双手搭在腿上,男人的手已经放开她的手腕了,他蹲在她面前,耐心地抬头等待她的回答。叶明溪依旧说:“不好。”

“我没有家了……在海城……也没有什么朋友。”叶明溪声音很小,眸中浸着泪滴,委委屈屈。她的确喝醉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眼泪啪嗒地往下滴,滴在手背上,是温热的。

纸巾轻柔地抚过她的眼角,男人抬手,帮她擦眼泪,动作很轻。她的目光朦胧,却能闻到他指尖上淡淡的清冷气息,以及,她能感觉到,他的指尖掠过她的脸颊时,是暖的。

叶明溪恍惚地想,眼前这男人,长得是真好看啊。

冷冽又温柔,野性又优雅,身姿优渥,手指的温度还那么暖。

醉酒的大脑短暂清醒了一瞬。

叶明溪握住了他的手背,手指轻轻摩挲。目光撞在一起,那一瞬,有什么悄无声息地扩散开,火花无声炸裂。男人准确地捕捉到了那一丝信号,抬眸:“去我家吗?”

大概是两个扭曲的人互相依偎治愈的故事qwq会非常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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