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当蔺殊合打着哈欠慢慢悠悠下楼吃早餐时,就见彭星礼盯着手中的光脑、一脸古怪地坐在客厅。
她本着婚后二人相安无事的态度,若无其事地收回有些疑惑好奇的目光,将心思放到“今晨吃什么”的重大选择事项上。
等她用完餐、收拾好厨房,彭星礼已然成了一座岿然不动的山雕,正襟危坐地停在原位置。蔺殊合终是按耐不住好奇,“你怎么还没去第五军?”
彭星礼木然的表情出现一丝皲裂,“你没看光脑吗!?”
蔺殊合下意识抬起左手,空空的手腕意味着她刚刚清洗餐盘时随手扯下的光脑还在厨房,她作势去取,“我去拿……”
彭星礼的脸皱了起来,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我长话短说,昨夜凌晨主脑突然修改了强制匹配婚姻法。”
蔺殊合第一反应是以后解除婚姻关系会不会变得更麻烦,彭星礼适时地解答了她的疑虑,“好消息是如若强制匹配双方两年内无法培养出感情且未孕育后代,与之前的三年规定相比,解绑婚姻关系的时间提前了。”
蔺殊合点点头。
接着彭星礼咬牙切齿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坏消息是,强制匹配双方在前三个月,每天必须完成三件增进伴侣交流的规定。”
蔺殊合的脸也开始皱了起来。
“一、匹配双方每日共同承担家务。”
蔺殊合舒了一口气,“这个当然没什么问题。”
“二、”彭星礼深吸一口气,“匹配双方每日互喂对方三口吃食。”
“我们又不是残疾星人,还要互相喂?”
“据说这是星际每年评选出的情侣最喜欢的事情……前三名。”彭星礼无法回答蔺殊合的问题,因为他本人也不理解,索性一鼓作气将最后一条最难启齿的规定讲完,“三、匹配双方每晚休息的场所必须在2米*2米的范围内。”
蔺殊合很快在脑海中构建出2米*2米的模型图,她抿住嘴角,这已经严重侵犯到了她的私人领域空间,“主脑怎么判定匹配双方将这三条规定完成与否?”
前两件事通过双方每天光脑摄录完成情况,然后上传主系统。
“懂了,摆拍。”蔺殊合面无表情。
“最后一件事,光脑本身不能距离使用者太远,我测算过,最大的作弊距离3.78米*3.85米。”
两人互换了下意见,最后决定彭星礼搬进蔺殊合的卧室,原因无他,蔺殊合的卧室是二楼最大的一间房间,他们可以处在同一空间内但离得足够远。
解决完这件由于主脑系统突然脑瘫而产生的麻烦,蔺殊合指了指时间,“我们好像再不出门就都要迟到了。”
彭星礼给蔺殊合展示了自己上班后的一系列行程,“中饭晚饭我们肯定凑不到一块儿,第二件事我们得现在完成。”
互为吃食……蔺殊合摸了摸自己刚吃饱的肚皮,“稍等。”她再次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碟子,碟子内依次摆放着六块大小均等的果切。
她率先行动,用叉子查了一块苹果,递到彭星礼嘴边,顺带抬起已经回到她手腕的光脑,“啊——”
彭星礼机械式地分开了上下两片嘴唇,按照惯例咀嚼嚼碎,蔺殊合自我感觉良好,随拍随传,主脑审核只是过了几个星秒便有了回复。
“经主脑判定,您的伴侣未露出笑容,对【苹果】或【您】本身及其行为存在或【厌恶】或【排斥】或【。。。】等负面情绪。
该行为未达成主脑期望的增进匹配双方情感交流的条件。”
“……【不合格。】”
两人同时清晰明确地听到了光脑播报的审核反馈,面面相觑。
彭星礼胡乱揉了揉自己的脸,试探性地同样戳了一块苹果给蔺殊合,然后扬起嘴角,无比和蔼地看向蔺殊合,“吃。”
蔺殊合配合地一口吞,然后故作夸张地在光脑前露出满意的神情,“嗯~真甜!”
这次主脑依然反应迅速,“【合格】”
蔺殊合:……
蔺殊合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彭星礼带着被主脑规则折磨的疲惫回了军队,他回想起蔺殊合绞尽脑汁通过主脑验证时的表情,突然觉得星际对omega还是特别宽容的,宽容到omega最大的作用就是孕育后代,其他的星际标准和要求都不重要。
他的眸光暗了下来,落在镜面中的脸庞半明半暗。
段协文瞥了一眼身旁的彭星礼,他早就看不过彭星礼每天绷着一张脸凶神恶煞的样子,光脑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女Alpha的资料,这是他好不容易从黑市查到的,天之骄子前途闪耀又如何?还不是嫁了个无能的alpha。
他随心所欲地在聊天界面上划了几下,这样的好消息就该立即发酵,还得全星际都知道才行。
临近下班,蔺殊合准时敲完最后一页报告,开始整理桌面。卡鲁一脸同情地来找她,说是老板找她谈个心。
谈心?蔺殊合看了眼时间,点了点头,无论是说什么,希望不会拖太久影响她准点走人。
蔺殊合一进门,老板正在沏茶,对方显示说了先无关痛痒的话,最后转而关心起她的身体,暗示她工作别太累,顺带略有些责备地开口,“殊合,你也是公司的老员工了,公司就是你的家,你有什么不能和我们讲的呢?有残疾证也不是什么坏事,其实你早点说出来,根据星际政策和公司福利,每年的残疾补贴就是你现在工资的好几倍了。”
“残疾?”蔺殊合的唇线抿成直线,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残疾的。
老板一副“我懂我懂”的深意,做作怜惜地叹气,仿佛蔺殊合是已经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又不愿在外人面前承认。最后还是着重强调了下让蔺殊合明天把残疾证带过来,公司好着手写申请,每雇佣一名残疾人,星际可是可以退一大笔税的!
等到蔺殊合回到工位,时间这个号卡在下班点,她面无表情地拎起背包朝肩膀上一甩,大步离开。
楼栋的电梯门合上,她打开了光脑新闻界面,醒目的“爆!!!”字再次出现,她的名字飘在星际热点的头版头条。
一目十行,她很快总结出两条信息:一、她是残疾。二、她曾差点杀了几名Alpha。
虚实掺杂的信息里,蔺殊合抬手按下了B12层的地下车库,电梯“叮”得发出提示音,洞开的电梯门外,露出黑漆漆的车库半貌。
她兀自在电梯里站了一会儿,随后还是慢慢走了出去,随着脚跟的触发反应,地下车库自动识别出生命活动迹象,结束待命状态,供应照明系统亮了起来。
一如她的心情。
蔺殊合七岁时分化成omega,十四岁时因遭受几名alpha的信息素攻击,突然爆发了二次分化。可惜分化的不完全,她虽然最终性别被定格成alpha,却并没有分化出alpha生理层面的器官。
简言之,她似乎除了性别一栏从O变成了A,身体并没什么特别的显性变化,即便是alpha引以为豪的攻击性信息素和精神力,在蔺殊合的测试报告里都是淡淡的冷雪,几乎不可能被任何人发觉。
奇怪的是,当时下诊断的医生并没有直接宣告蔺殊合是残疾,反而让蔺家人带蔺殊合去精神力疏导中心和心因部门。
蔺殊合的精神力格外强大,测试仪器里精神体痛苦地蜷缩在一圈透明的泡泡里,泡泡看起来弱不禁风,却让长尾熊时刻感到窒息,无法被释放。
排除完生理性因素,心因部门里资深的专家围坐在蔺殊合身边,轮番和她对话。
年幼的蔺殊合觉得吵闹,凝视周围的人眼光,她察觉不到真心实意的关心或担忧,反而更多是对异类的新奇和探究欲。
“孩子,你本来是omega,现在变成了alpha,你知道alpha和omega的区别吗?”
“区别?”
“就是……就是,一种身份的转变,你从O变A,肯定有很多不同需要适应和改变。”
蔺殊合听着专家团队里的年轻beta举例这个那个,等到所有人彻底安静了,她突然笑了一下,整个人变得懵懂无知,“omega和alpha不都是星际生命吗?同样是生命,需要改变什么?”
生命不该是自然的生长吗?
规则和条例很多看似在谋求平等与公平,实际却在分化和扩大差异。那些理所当然的潜移默化,究竟是生命本身具有的,还是后天的规训?
蔺殊合驾驶着飞梭穿越一道道星际领域线,她感觉自己的犬牙痒痒的,用舌头不自觉摩擦抵住犬牙的尖端,网上公布的那几张“受害者alpha”照片,勾起了她试图忽略、尘封起来的记忆。
她的胸中燃出莫名的戾气,紧缩的瞳孔中噙满厌恶和讽刺,尚存的理智警醒着这股并不陌生的侵略性。
暴躁的精神体被她强硬地锁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地开始自我攻击。
蔺殊合扯了扯今晨端正理好的领口,随手扯坏了一枚扣子。
飞梭切断了一切外在联系,唯一的光脑早就被她扔在后座。
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真的只是一只会扮演欢乐的悲伤蛙,温柔顺应着星际的规则,安详沉没在分解自我的卤汤里,没有威胁、只有微笑。
彭星礼格外烦躁,自己的对手在明面上影响不到他,就干脆从他身边的人下手。一想到那个无辜的alpha幼年经历过什么,他就突然有些踌躇不前,应该怎么和蔺殊合解释或者安慰?
等到彭星礼做足心理建设,打开他新婚的家门,回应他的只有智能家居系统冰冷的问候,“欢迎主人回来。”
蔺殊合没回来,蔺殊合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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