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祺退烧的第二天，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青柠正在努力学习洗衣服。他把洗衣粉潵进水池里，然后把衣服按在搓衣板上用力搓搓搓，接着再用棒槌咚咚咚一阵敲。因为太过用力，白沫溅了自己一身。

时祺笑话他：“你这是在洗衣服，还是在洗你自己呢？”

青柠咻地扭过头，瞪了他一眼，意思是不准笑话自己。

时祺哈哈笑出声：“你之前不是最讨厌洗衣服吗？为什么今天这么积极？”

其实青柠讨厌的不是洗衣服这件事，而是他不喜欢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这样会显得他一点常识都没有，然后招来很多的猜忌与怀疑。

所以青柠已经习惯了偷偷学习人类社会的各种常识，然后在不经意间展露出来，这样就没有人会怀疑他不是人类了。

青柠最喜欢的就是在水池里踩水，柠檬是需要水滋养的植物，充足的水量摄入会让他感觉到舒适。哪怕只是淋在皮肤表面，也会让他自心底生出一种满足感。所以以前用棒槌的都是时祺，青柠才是在水池里玩水的那一个。

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上次青柠想要帮陆浔洗衣服……然后被无情嫌弃了。

少将毫不掩饰的犹豫与质疑，给青柠带来了巨大打击。作为一颗有骨气的柠檬，是绝对不会被人瞧不起的。

但是这些事情，他不可以告诉时祺。

于是青柠麻木地，继续对着床单一通怒锤。

两人合力把床单晾晒好，时祺靠在窗台上幽幽叹气：“等我们有钱了，也要像对面那栋楼一样，拥有清洁机器人。以后再也不用亲手洗衣服，打扫卫生。”

可惜现在两个人加起来兜里都掏不出几个钢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存到钱。不过并不耽误青柠对未来充满信心。

他坚定点头：“嗯！”

时祺：“然后买大房子住，有好几个佣人服侍我们。”

青柠努力畅想了一下，发现自己想象不出来。他住过最舒适的大房子就是他的花盆，有肥沃的土壤可以供他的根系向下延伸，土壤的湿度也是合适的，完美满足他的所有要求。更大的房子，青柠想了想，只记得城防局，还有少将的办公室，以及……玲琅满目的法典。

虽然有点可怕，但是那么大的空间，住起来一定会比他们的小房间舒服。

“要换一个可以打滚的大床。”青柠说。

“当然。”

今天正好是同钟医生商量过的，要去探望S级士官的日子。青柠和时祺换好衣服，就跑去了城防所。

钟医生果然没有忽悠他们，青柠到的时候，士官刚好醒过来，于是他高高兴兴敲门。

几秒钟后，病房门被打开。

看见开门的人，青柠脑子一嗡，转身就跑。

他怀疑自己敲门的方式不对，或者是敲错了门。

“站住。”

身后突然传来城防局少将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

青柠老老实实站住，然后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脸朝外，人还保持着想要赶紧离开的姿势，抗拒之意非常明显。

有人在他身后笑出声，青柠揉了下耳朵，认出来那是邱亦的声音。这个人也很喜欢嘲笑自己。

“转过来。”陆浔道。

青柠乖乖转过身，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发号施令的少将。

不大的病房内瞬间挤满了人，少将带着周溯和与邱亦坐在椅子上，床上是正在修养的伤患，床边站着垂眉顺眼的青柠与时祺。气氛非常凝重，伤患坐在床上，背挺得比站军姿还要直，场面一度像极了罪犯逮捕现场。

良久，陆浔终于开口，他问青柠：“跑什么？”

少将今天没有穿大衣，只是穿了简单的制式衬衫，黑色领带一丝不苟地系好，可就算是坐着，浑身的气势也没有减一分，看起来并没有比平时更好相处。

青柠在这双冰冷瞳眸的注视下，努力给自己找借口：“不想打扰少将工作。”

陆浔轻笑：“在医务室能有什么工作。”

“……”

时祺说人类的体温有37度，可是少将为什么能发出这么冰冷的嘲讽？

青柠盯着地板，默默用眼神画圈。

但是少将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他。须臾后，只听陆浔继续盘问：“今天来城防所是做什么？”

这句话虽然是问句，可是他身后的周溯和与邱亦都是满脸“这么短时间内，怎么又犯事被抓了”的戏谑。

青柠生着闷气，努力给自己正名：“我来探望士官先生，钟医生让我来的。”

“是的。”时祺在旁边疯狂点头。

他们两个这几天一直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才不会犯事。少将的盘问完全没有道理。

但是陆浔只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并没有要放两人离开的意思。

之前受到重伤，奄奄一息的S级士官看起来恢复得很不错，青柠小小羡慕了一下S级的身体素质。

咚咚。

房门被再次敲响，钟医生推着手推车和检测仪器进门。他用带着笑意的目光看过青柠，又看向陆浔，然后问：“我打扰到你们聚会了吗？”

“没有。”青柠冷漠地想，您只是打断了少将的例行盘问，解救了一颗即将被刁难的柠檬。

手推车被推到了病床边，钟医生从里面拿出了长长的注射针头。

“我们研究出了一种新的药剂，可以促使人类的器官组织快速愈合。”钟医生说，“但是这种快速恢复，总会伴随精神力混乱的风险，所以需要有更高阶的精神力进行强行镇压。”

青柠看到长长的针头刺入人类体内，眼眶微震。

钟医生笑了下，看向陆浔：“感谢陆少将的慷慨配合。”

陆浔微微颌首。

下一瞬，强势、沉重的精神力在病房里铺开，仿佛一张巨大的黑幕盖住眼睛，强迫人类陷入沉睡，于是所有的神经元被抚平，精神海陷入一片平静中。青柠再一次闻到了微微呛鼻的味道，自己也靠着墙，开始昏昏欲睡。

过了一会儿，他感受到了温暖、凝实的空气云雾般包裹住自己，薄雾在他的唇角一碰而过，青柠顺着墙壁蹲下，心里想的是既然少将不让自己走，那他待在墙角一句话不说，陆浔就不能找自己麻烦了。

时祺已经比青柠更先一步睡过去了，因此不会有人告诉青柠，在治疗过程中，精神力触角在他的手腕处反复缠绕，像是在确定腕部的粗细，又像是在试探着想要直接把双腕捆住。

S级的器官修复在一瞬间爆发出的精神力是惊人的，无形的波动的自众人的腰部以上横扫，狂风骤起，窗帘被剧烈撕扯，仪器爆发出尖锐的警报。但紧接着，更为强大、具有压倒性地力量强行按住狂风，整间病房都像是进入了没有声响的真空之中。

青柠迷迷糊糊醒过来，发现治疗已经结束了，S级士官已经沉沉入睡，周溯和与邱亦揉着后颈，似乎是在刚才的沉睡中扭到了脖子。青柠刚才也睡得很沉，甚至都没有做梦。自从他成为人类以来，从来都没有这样睡过一觉。人类世界总会给他带来抹不去的阴影和越来越多的梦魇。

原来少将的精神力已经强悍到可以控制人类意识了。

青柠缓了一会儿，慢吞吞扶着墙想要站起来，他因为蹲得太久，双腿彻底麻掉了，然后往旁边一倒，正好撞在了少将的小腿上。

“……”

青柠沉默了好一会儿：“对不起。”

他完全不知道陆浔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明明刚才他身边的还是时祺。

青柠抿唇，然后被人拧着胳膊提起来了，这人拧着他，就像毫不费力地拧着一桶水。这个发现让青柠觉得气闷。人类和柠檬之间的差距已经很明显了，可是青柠自己与少将之间的差距更明显。

“谢谢您。”青柠说。

陆浔轻笑：“心口不一。”

被看穿了……

青柠确信，少将真的能看透人心。

他缓过了腿部的麻痹感，试探问：“我可以回去了吗？”

青柠其实不懂自己被留下来的意义是什么，难道是为了让他睡一个好觉？虽然这个睡眠只有不到半个小时，但这个想法显然很荒缪，少将也没有要解释地意思。

青柠站在原地想了想，还是觉得陆浔在故意欺负他。

“回去吧。”陆浔道。

青柠低低地嗯了一声，拉着时祺，急步跑走了，看起来真的很怕后面有人追上来。

钟医生忍俊不禁：“看来小朋友并不领情。SSS级的精神力安抚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

“顺手而已。”陆浔面色平静道。

钟医生了然地笑了下。

青柠带着时祺走在玻璃长廊，这里已经重新修建，同原来的样子没有差别。前几天被砸碎的石砖也换上了新的，没来得及铺陈的砖块在角落叠放得整整齐齐。青柠其实最喜欢看日光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射出细长的影子，因为那些影子看上去很像是树木的枝条。可实际上，他已经好久都没有看到一株植物了。

整个城区被暖白石砖铺满了，把土地掩盖得密不透风，缝隙中也无法长出杂草。

青柠难过地捂住肚子，一觉睡醒他又饿了，不想走动了。

他有点闹小脾气。

为什么身为一颗柠檬要过得这么艰难呢，不管吃什么都填不饱肚子，只能拼命喝水，喝到肚子都微微鼓气，撑到嗓子眼，才能缓解片刻的饥饿。然后过不了多久，饥饿又会卷土重来。

时祺转头，就见青柠鼓着脸，蹲在地上一声不吭。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通了，抬起头问时祺：“如果一直都饿肚子的话，最后会死掉吗？”

“不会吧。”时祺想了想，也跟他一样蹲下，“在偏远星球，也有很多人吃不饱饭，但是没有听说过把人饿死的。营养剂最开始研究出来，吃一包可以顶两天呢。”

可是在他这里连半天都顶不到。青柠小声嘟囔。

“你觉得营养剂难吃吗？”时祺安抚他，“等我们有钱了，就可以吃到水果了。有些可以吃的物种还没有灭绝，但是价格昂贵，普通人是买不起的。”

青柠摇头：“我没有想吃贵的东西。我们不要乱花钱。”

以前是柠檬的时候，长在土里，喝水就能饱，可是现在变得很挑剔，青柠觉得这样是不对的。

时祺失笑：“那你一直饿着肚子，不开心怎么办？”

青柠苦恼地锤了下肚子：“那就让他饿着吧。反正，反正也死不掉。”

时祺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说话。

不远处穿来金属敲击声，青柠循着声音望过去，见施工队开始重新铺地砖了。

青柠站起来看了一眼，眸光微亮。

施工队被突然冒出来的小孩给吓了个激灵，杵着榔头问：“小孩，你有什么事？”

青柠一指他的榔头：“您可以把这个挪开一点吗？”

“干嘛？”施工队头头粗声粗气道，“这边忙着，不要过来捣乱。”

“不是的。”青柠鼓起勇气说，“我想看一眼下面的东西。”

“下面？”一群人也是满头雾水，依言把榔头铁块移走，奇道，“都是土，有什么好看的。”

青柠小声说：“就是要看这个土，它跟其他地方的土不一样。”

青柠也顾不得泥巴会弄脏自己的衣服了，在小土坑旁边蹲下来，用手刨了刨松软的泥土。

这些土里有水分，会因为湿润而结成团，沾在手心里湿答答的。

时祺也走了过来，觉得惊奇：“首都星的土还有不一样的地方吗？”

“不一样的。”青柠眉眼沉静，认真同他解释，“其他地方的土是黄沙，很疏松，风一吹就跟着风走掉了，但是这里的土是结成块的，还能存住水。”

简而言之就是，能够用来养植物。说不定里面还会有植物生长需要的营养成分。

青柠顿时高兴起来。他研究了很久究竟要如何才能填饱自己的肚子，后来他想，如果浸泡在雨水里会让他觉得开心，被浇灌的话，那么把自己种回土里，好像就成了目前最好的选择。

他要把自己，种进眼前的这块土壤中。因为他是柠檬，柠檬树本来就是长在土里的。青柠认真想了想，觉得没问题。

找到一块合适的土壤实在是太难了，索性终于找到了。

青柠高高兴兴地想要同时祺分享，结果望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脸上的喜色骤消。

等等。差点忘记，这里是城防局。

青柠锤了下脑袋，觉得自己傻透了。

他在想把自己种进城防局的土地里？陆浔一定会亲自把他挖出来送进实验室，然后自己独吞3000金币。

青柠扯了下时祺的袖子，小声同他商量：“我想要这里的土壤。”

时祺也小声告诉他：“可这里是城防局诶，如果我们挖土，会再次因为破坏市容市貌被抓起来吗？”

青柠摇头：“不知道。”

在旁边等了一会儿的施工队不耐烦了，敲着锄头问：“你们两个小的，蹲在那里琢磨什么呢？”

青柠决定尝试与施工队商量，他说：“我想要这里的一点土。”

“要这个土啊？”施工队一愣，“你要挖多少？挖太多是要上报给城防局的。”

所以他注定不能从这里带走很多的土壤。甚至都带不走能够把自己完全埋进去的份量。

于是青柠只得退而求其次：“我只要带走一捧就好。”

“行吧。”施工队让出空地，告诉他，“你自己扒拉一块你最喜欢的，只能带走一捧，回头这里的土都会拿石砖盖上，以后就没有了。”

青柠乖巧点头：“谢谢。”

他专注地在石砖下面扒土，时祺在旁边用手帮他接着。两人弄得浑身是泥，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几人，已经不知道看着这里多久了。

廊檐下，陆浔冷冷地站在那里，身后跟着周溯和与邱亦。间或有人从三人身边走过，低头同陆浔行礼，周溯和都竖起食指，示意他们噤声。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有人敢在城防局刨土。”邱亦发出无限感慨，“徒手扒土，两孩子难道是只耗子变的？”

“容我提醒一下。”周溯和彬彬有礼道，“老鼠在二百年前已经被灭种，亡于人类的捕杀。”

虽然隔得远，但是这三人，一个是SSS级精神力，另外两个是SS级，感官敏锐度都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人类。因此青柠与施工队的对话，一个不落的传进了几人的耳朵。

他们听到施工队问青柠：“你挖这些土回去，到底要干什么？”

青柠面露难色。他当然不可以告诉这些人，这些土是拿来种自己的。

正午的阳光从头顶直射而下，高层建筑的金属外墙刺眼而夺目，就像是伫立在金字塔顶端的刀锋。青柠凝神想了想，郑重道：“我尊敬城防局的土地。”

周溯和、邱亦：“噗！”

施工队：“你说什么玩意儿？”

时祺把手里的新鲜扒拉出来的土壤转交到青柠手上，声音都透着思想被震撼到的飘渺：“所以你带着城防局的土回去，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违法犯罪吗？”

“……”

城防局的土跟违反犯罪才没有关系。柠檬把自己种进土里不算违法。

青柠闷声澄清：“不是的。”

时祺由衷感叹：“你好虔诚！”

青柠直勾勾盯着他：“……我没有。”

可是青柠的面色是从来没有过的严肃。

时祺拍了拍他，从善如流道：“好吧，我就当你没有。”

听上去就很敷衍，完全没有相信。

“我会装作不知道，你每天晚上都会抱着少将送你的城市治安管理法睡觉。”

那是因为他每次只读一页，困意就迅速上来，眨眼就睡熟了。才没有每天晚上都抱着睡觉。

青柠气鼓鼓地把土壤包好，扯着时祺的衣摆要快点回家。

“少将？”

周溯和回头，发现陆浔捻了下指尖，唇角微勾。显然，城防局指挥官今天是少有的心情不错的日子。

少将：努力给小可怜清除梦魇。

青柠：梦魇就是少将本人呜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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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