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星上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并不多，到处都是飞扬的狂风与黄沙，只有城区这一片土地，在帝国屏障的庇护下，才能勉强适宜人类生存。

青柠与时祺为了租房子，花掉了大半的奖金。

安顿下来后，青柠坐在桌前，神情凝重。

时祺看了他一眼，奇道：“你怎么啦？”

青柠抱出那本砖头一样重的《城市治安管理法》，说：“少将让我把这本书看完。”

时祺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坐到青柠身边：“我跟你一起看，有不明白的，我直接就告诉你了。”

青柠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时祺是懂很多东西的人，如果想要在人类世界生存，自己就很需要他的帮助。

于是青柠抱着虔诚的心态翻开书——

“第一章，濒危动植物保护法。”

“如果发现濒危物种，请及时上交。”

青柠想，不知道是哪个物种这么倒霉，这么长时间过去，竟然满世界都找不到几株，成为濒危物种了。

于是他翻开濒危物种名单：“牛筋草、阴石蕨、水苏、通泉草……”

整整十页名录翻完，青柠两条腿在书桌底下悠闲地晃了晃。还好，都是自己不认识的。

等他翻到第二节灭绝物种名单——

只见第一行已灭绝物种，赫然写着两个字——柠檬！！

时祺只见刚才还开开心心的青柠，一瞬间就面色惨白，看上去随时都要断过气了！

时祺大惊，忙凑过来拍拍青柠的脸颊：“看到什么了？是看到很可怕的蜘蛛，还是看到很可怕的蟑螂了？没关系的，这些东西都灭绝了，以后就是想见也见不到了。见到了可以拿去还钱，天上掉钱呢。”

他不说还好，一提这些，青柠眼睫毛一眨，眼泪就滚了下来。他抓着时祺的袖子，颤声问：“柠檬……柠檬，怎么就灭绝了啊？”

时祺愣住：“就……就灭绝了啊，好多植物都灭绝了呢。你下午吃的土豆也灭绝了，听说比柠檬还早灭绝二十年呢。”

青柠哭得更厉害了：“那我吃的那么难吃的营养剂是哪里来的？不是都灭绝了吗？”

“化学加工品啊。”时祺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就是人工香精，兑了水之后，就是这个味道了。你一定是没见过香精吧，这些已经灭绝的食物味道都能用香精做出来，比他们本身还好吃呢！”

青柠难以克制地哽咽出声，把书桌上好好放置的营养剂包装袋拿出来，紧紧捏住，气道：“难吃死了。”

时祺叹气：“柠檬本来就难吃。”

“不是。”青柠不住哽咽，还不忘捍卫柠檬的尊严，“是营养剂难吃，不是柠檬难吃，是它味道不对！”

“那就是香精调错味道了呗，回头我帮你打电话举报厂家。什么垃圾，连柠檬的味道都调不出来。”时祺转念一想，又泛起了难，“可是柠檬都已经灭绝了，厂家也不知道柠檬是什么味道了啊？”

青柠抹了把眼泪，气得直哼哼：“就剩最后一颗了。”

“哪儿呢？”时祺很惊喜，“柠檬都灭绝三百多年了。”

三、三百多年？！！

晴天霹雳兜头打下，把青柠整个人都被砸懵了。

灭绝那么久了，那他是哪儿来的？他现在是星历3086年最后一颗柠檬了。

青柠完全不敢相信，抓着时祺的袖子问：“柠檬……他们怎么就灭绝了呢？他们很好生长的，只要有适宜的水分，适宜的温度，还有肥沃的土壤，他们就能长得很好。”

“……”时祺语塞了片刻，冷静地拍住青柠的脸蛋，“亲爱的，你确定真的很容易长？只要你走出主城的屏障，太阳风暴随时都能把你撕成碎片，宇宙射线下所有的生物都不能存活。连人类都会得皮肤癌，会发生各种基因变异。

时祺无奈道：“这种情况下，其他植物和动物要怎么活呢？他们连合适的土壤都找不到。”

青柠沉默了好一会儿，趴在桌子上安安静静地哭，仿佛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纷扰都与他没有关系了。

时祺一手托着腮，一手给青柠顺气：“你啊，怎么这么没出息呢？不过就是看到灭绝植物名单而已。这个世界上大多数植物和动物几乎都灭绝了，剩下的都在研究所里排队当标本呢。”

青柠把脑袋抬起来，眼泪淌了满脸，还是很伤心。

没有人能够理解他这种伤心。一觉醒来，全世界就剩下他一颗柠檬了，他觉得很孤独，还很害怕。

他就想待在柠檬堆里，跟一群同类待在一起，他以为能够找到自己的同类，可是这里只有他自己。

青柠难过极了：“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灭绝。”

“因为环境变了呀。”时祺点着青柠的脑袋，“你上小学的时候一定没有好好读课本，这些知识所有人都知道。”

“哦……”青柠焉哒哒，有些叛逆，小声嘟囔，“就不好好读。”

“我们生活的这颗星球，每天都在发生一定程度的倾斜，一点一点日积月累，直到有一天，南北极彻底调换过来了。然后整个环境都发生了变化。太阳风暴席卷了整颗星球，地表上所有的植物都死于宇宙射线的高能辐射。先辈们就把还能够存活的植物搬进了室内，进行人工培育，可惜就是这样，灭绝的植物还是越来越多。没有植物，没有动物，后来连人类都要生存不下去了。”

青柠：“我知道其他星球上也能住人。”

“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就是首都星，连首都星都是这副模样了，其他星球还能好到哪里去？”时祺说，“当然是连植物都养不活了。”

青柠抬起头，被眼泪洗过的眼睛透亮清灵：“那人类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进化。”时祺说，“我们迎来了一场全人类的进化，但是很遗憾，植物还是灭绝了。星球的土壤再也不适合植物生长，没过几年就全部变成了黄沙。”

“城外只有黄沙和公路，城区只有水泥地。”青柠喃喃道，“难怪我一路进来连一根草都没有见到。”

因为大家都死掉了。

“所以我们现在只能吃营养剂。”时祺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沉痛一点，“一群加了香精的人工化合物。除此之外，很难吃到别的东西了。”

青柠定定地看着时祺出神。那些事情对于时祺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他很难感同身受，可是青柠确实能真切体会到孤独与绝望的。

他静默了一会儿，突然出声：“真可怜。”

“你说什么？”

“人类真可怜。”青柠说。

明明以前能吃到很多东西，现在人类什么也吃不到了，只能从香精中回味曾经食物的味道。

“我也很可怜。”青柠握着拳头小声叹气，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最可怜。

青柠哭得太厉害，时祺一度以为他要哭晕过去，所以把青柠早早地赶上床睡觉。

青柠平躺在上铺，望着锈迹斑斑的天花板，安静地思考人生。

他在想治安管理法后面的两句话——

“如果发现濒危物种，请及时上交。我们将给予上交者3000星币的奖励。”

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颗柠檬，柠檬属于已灭绝物种，如果上交一颗柠檬，应该会获得比3000星币更多的奖励。

他们手上已经没有剩下多少钱了，房东说下个月会来收房租，没有钱就会把他们赶出去。

没有吃的，还缺钱……青柠难过地抱紧自己。

如果他能变回柠檬，然后把自己上交给帝国，这样他就能挣回一大笔钱。

青柠翻了个身，有些心动。

于是他趴在床栏边问时祺：“如果我们上交一个已经灭绝的物种，人类会对他们做什么呢？”

“切开做研究吧。”时祺躺在床上，回答道。

做研究确实很正常的事情，不过……切开？？！

青柠瞳孔剧震，他记起来最后一页还写着一段话。

时祺原本是在床上安然躺着，却发现青柠连滚带爬跑下床，翻出治安管理法，神色称得上是惊恐了。

“研究院再次承诺，将通过一切科学手段，辅助濒危植物繁衍。包括但不限于对植物进行切片、泡水、风干等研究？”

读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青柠尾音都在发颤。

时祺只听咕咚一声，发现青柠连人带椅子一起摔到桌子底下去了。

他手忙脚乱地把青柠拽出来。

青柠抓着时祺的袖子，神色惶恐，宛如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问时祺：“为什么要把植物切片？”

时祺哭笑不得：“为了做研究啊，濒危物种只有那么几颗，可是要做的实验有那么多，植物不够的时候，就只能分成几块来操作了，这样比较节约资源。”

青柠顿时生了好大一口气。原来植物还要感谢人类节约资源吗？

“不过很多濒危物种其实是在研究所里灭绝的。”

青柠抬头：“嗯？”

“因为研究所把这些东西养死了。几百年前就该灭绝的物种，就算研究所的那群研究人员聪明绝顶，也是不会培育的。”时祺摸着下巴笑了笑，“所以与其拿去做研究，不如直接吃掉好了。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土豆呢。”

青柠震惊的目光落在时祺的虎牙上，他莫名看出了森森的气息。

于是他抖了一下，迅速爬上床把自己塞进了被子里。

这是个对柠檬一点都不友好的世界，他不可以把自己上交，也不可以让陆浔把自己抓走。青柠咬着被子默默流眼泪，梦里都是人类对他挥舞着大砍刀。

第二天早上，青柠顶着红肿的眼睛起床，前一天晚上哭太久了，枕头都哭湿了，青柠爬起来，眼睛都肿得睁不开。时祺只得拿了铁勺给他消肿。

“陆少将为什么要让你看治安管理法呢？我们老老实实做人，又不会犯法。”时祺从储物箱里拿出营养剂，然后倒进玻璃杯中，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肯定，“我觉得他是在故意吓唬你。”

陆浔是不是故意的青柠不知道，可是他确实被吓得不清，一整晚都睡不好觉。

青柠揉着眼睛，暗暗给自己打气，他决定做一个遵纪守法的柠檬。

时祺拿出第二包营养剂的时候，青柠拦住他：“我不吃这个了。”

时祺疑惑：“可是你每天都在喊饿啊，昨天晚上肚子不是都饿得咕咕叫了。”

青柠脸一红，条件反射地抱着自己的肚子，坚持道：“我不吃，要省钱。”

营养剂其实并不能完全填饱他的肚子。这几天，青柠已经看透了。如果他的肚子需要十分才能装满的话，吃再多的营养剂都只能补到四分，他还是时时刻刻都处在饥饿中。既然如此——

青柠苦恼不已地给自己灌了满满一大杯水。

不如多喝水。反正总是在饿着。

青柠给自己灌了很多很多水，时祺都看不下去了，摸着他鼓起的小肚子，心疼不已：“要不你还是吃点东西吧，只喝水怎么能行呢？肚子都要撑炸了。”

青柠掰着手指算：“我们如果把钱花光的话，下个月就没有住的地方了。”

“我明白了。”时祺握住青柠的手指，沮丧道，“我们今天去找一份收入高一点的工作。”

于是十分钟后，两人顶着小黄帽，站在街口。

他们找到了一份贴传单的工作，时祺做起这些事来得心应手，很快就从其他人手上抢来了最近的两条街，然后把一小叠传单分给青柠。

“把这些贴到石柱、或者墙角就行。你贴这条街，我贴后面那条街。天黑之前一定能贴完。”时祺敲了敲手里的一大叠传单，“这样我们就能得到100星币。晚上我再去问问老板，还有没有其他的活计可以干。”

虽然离房租还有很大一段距离，但是他们终于有收入了。

青柠抱着传单，用力地嗯了一声。

时祺挥舞了着手里粘了白胶的毛刷，欢喜道：“加油哦！”

青柠提着白胶小桶与毛刷，充满了干劲，即使他现在肚子已经饿瘪了。

这里的马路上很干净，高挺的石柱上也光溜溜的一点胶渍都没有，青柠抠了一下立柱缝隙。

“唔，没有灰尘。”

太干净了。

青柠不忍心下手往石柱上贴。来来往往的人看到他手里的传单，不约而同投来了惊诧的目光。青柠想起了时祺的话：

“如果有人一直盯着你的话，不要觉得害怕。你是在做自己的工作，不用搭理他们。”

于是青柠给自己鼓足勇气，埋头做自己的工作。

他看中了斑马线旁边的两个大石墩，光溜溜的，但就算是传单贴上去，也很容易被撕下来。于是青柠蹲在旁边，把毛刷仔仔细细沾满胶水。

他看着手里的传单，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身旁的人声喧嚣好像离远了，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青柠转头，看到了一双黑色的军靴。再往上——

黑色制服，城防局的方尖碑徽章。

青柠心里一跳，站起来就想跑，结果被人拧着衣领抓了回来。

城防局的人夺走了他手里的一叠传单，沙哑的声音带着讥讽的笑意。这人一字一顿把传单上的内容读了出来：

“每日一片，还你男人的春天。”

青柠费力挣扎了一下，发现时祺也被人抓住，并朝他投来了一个苦恼不已的眼神。

青柠：“？？？”

“人赃俱获。”城防局的人收走了他们的小桶和毛刷，无情道，“带回去教育。”

青柠与时祺再一次被城防局的人带走了。

这一次，两个人都耷拉着脑袋。

他们被人一路带进城防局，送进安全教育中心进行教育，穿过玻璃长廊的时候，正巧遇到了周溯和。

青柠下意识侧过身，想要装作不认识。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周溯和轻咦了一声，凑过来仔仔细细看他的脸。

他问带走两人的士兵：“这两人犯什么错了？”

士兵朗声回答：“报告上校，损害市容市貌，传播淫|秽物品。”

青柠终于知道为什么路上的人要对他投来诧异的目光了。因为那条路不可以贴传单！

周溯和笑出声，眼底满是揶揄：“几天不见，小朋友们长进了啊！”

他又问：“传播什么淫|秽物品了？”

士兵脸色通红，似乎也是觉得难以启齿。半响，咬牙低声道：“壮|阳|药的宣传单。”

周溯和：“噗。”

青柠默默地背过身抠玻璃，发自内心地觉得这颗柠檬已死。

青柠：想把自己埋进土堆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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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