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梁丘音醒来时身上有些凉,大概是又踢掉了被子。

挣扎几秒后,他翻滚去床边,捡起地上的被子重新盖好,给光溜溜的身体回温。

他仔细聆听。家里很安静,哥哥应该早已出门。虽然他早就料到如此,可开学第一天,他很希望能同哥哥一起上学。

他越想越气,于是一把掀开被子,站起身,一件一件穿上叠在床头的衣服。

走去洗手间,他先干净利落地洗了把脸,顺便擦去哥哥牙杯下面残留的水渍,再跟自己的牙杯并排放好,让两个牙刷交错相对。

就像两个在接吻的人。

镜子里是一张雕琢般苍白的脸。灯光下,他的虹膜泛起浅铜色,外圈深邃,瞳仁漆黑,如猫眼般摄人心魄。

这张脸太过冷清。他试着摆出一个肆意的笑容,又蓦地甩甩头,将脸上的表情格式化。

果然,那是只有哥哥才能驾驭得了的笑容。

他在脑后随意绑了一个半扎发。

初中两年,他没少因为发型问题被拎去教导处。可最后总会有人妥协,没有例外。

更何况,他直接从初一跳级到初三,让老师们少操了一年的心,利己又利他。

拿到跳级许可的那天,他淡淡地对哥哥说:“哥,我们终于又能在同一所学校上学,虽然只有一年。”

如他所料,哥哥被吓跑了。

而今天,再过半小时,他即将出现在哥哥所在的学校,实实在在地与哥哥共处一所教学楼,一同呼吸这一方空气。

这种期待本身,就是无与伦比的喜悦。

他走去餐厅。餐桌上放着哥哥留给他的早餐。

一片豁牙锯齿的烤面包,一个蛋黄炸裂的煎蛋,上面不均匀分布着胡椒粒,和一杯已经凉掉的黑咖啡。

对面是哥哥用过的餐具,乱糟糟地堆在一起。

他拿起叉子,边吃边在脑中回放哥哥做早餐时的情景。

鸡蛋上的盐粒没有完全化掉,说明撒盐的时机较晚。

他又喝了一口咖啡。今天的咖啡稍淡。说不定是哥哥在煎蛋的空隙匆忙倒水导致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一开始会忘记撒盐。

他仿佛看见哥哥在厨房团团转。那手忙脚乱的样子让梁丘音意识到,哥哥同时也是一位“兄长”,而非其他。

吃罢早餐,他端起两人的餐具一并放进水槽中。

门口的衣塔上挂着哥哥在家穿的外套。他抬起手,揉拧着布料,嗅了一口衣服上的味道。

窗户半开着,早秋的空气干爽清凉,与哥哥的味道一起涌入他的鼻腔。

随后,梁丘音若无其事地穿上自己的校服外套,将拉链拉到最顶上,背上书包,从门后拿了两把雨伞。

关上门前,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厨房。

那里空无一人。

他拉进肩上的背包带,关上家门。

开学第一天的教学楼热闹非凡,像一个大型菜市场。这里交易的并非瓜果蔬菜,而是五花八门的八卦新闻。

几个与梁丘音念同一所初中的学生早已按耐不住。他们穿梭于各班级门口,打听梁丘音的下落,终于在高一七班的名册上锁定了“梁丘音”的名字。

离七点半还有一分钟,大部分学生都已回班。只有少数几个学生率先见到了梁丘音本人。

然而他们的惊呼声立刻就被早自习铃声淹没。

当梁丘音踩着铃声踏入教室时,班上顿时掀起一阵喧哗,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班主任站正在讲台上。她侧过头,视线落在梁丘音的身上,眉头微微一皱。

“报到那天缺席,开学第一天卡着点进班门,很有风格是吧?”一顿嘲讽输出后,她拿起桌上的名册,“叫什么名字?”

“梁丘音。”

班主任的视线停在他的头发上,眉头皱得更紧了,“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天生的。”

她转过身,双臂抱胸,“颜色是天生的,长度也是天生的?”

梁丘音微微抬眼,目光与她对视,语气依旧淡然:“是的,颜色是天生的,长度也是天生的。”

这种贫嘴式的回答显然激怒了班主任,她继续逼问:“是什么是!你从小到大没剪过头发?”

“我剪头发过敏。”

“过敏?”班主任的语调陡然升高,“剪头发会过敏?这是什么道理?”

梁丘音面不改色,甚至早已厌烦了重复这些相同的解释。他握紧掌心,慢悠悠地说:“我有医院开的病历。”

教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

班主任冷眼横扫台下,紧接着又盯住梁丘音,目光如炬,“你下第一节课跟我去趟医务室,”随后大手一挥,“赶紧去座位上坐好!”

梁丘音环视教室一周,只有靠墙的后门边剩有一个空位。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后走去,步伐从容不迫。有人低声说了些什么,但他没听清。

最终,他坐到与后门相隔一个座位的地方。

教室里渐渐恢复了平静。班主任重新拿起名册,目光扫过全班,开始逐一点名。

她的声音硬冷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敲在金属上。点完名后,她双手撑在讲台边缘,开始了新学期的第一段讲话。

“同学们,高中是你们人生中最重要的阶段之一,也是决定你们未来的关键时期。这三年,不仅仅是知识的积累,更是你们人格的塑造和能力的锤炼。

“课堂纪律是学习的基础,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迟到、旷课、早退,这些行为在我的班里决不允许;每一次缺勤、迟到,都会记录在案。

“你们要明白,时间是最宝贵的资源,浪费它,就是浪费你们自己的未来!”

从梁丘音的角度看去,教室左面的三大扇窗户就像一个巨型屏幕,上面的景色将陪伴他未来的一年时光。

“校园安全同样不容忽视。无论是课间活动,还是上下学的路上,都要时刻保持警惕,遵守学校的规章制度。安全是学习和生活的前提,没有安全,一切都无从谈起。

“我希望大家能以积极的态度迎接高中生活,不要辜负这三年的时光。高中生活不会轻松,但正因为这些挑战,才能让你们成长。记住,今天的每一份努力,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回报给你们。”

班主任的讲话一气呵成,大气不带一喘。一头乌黑卷发留至腰际。一米七多的个头踩着一双高跟皮靴,气质相当出众。

第一节课结束后,她站在讲台上,冷声叫梁丘音的名字,“跟我走!”

长靴踏在大理石地面上,节奏均匀有力,所到之处人群自动分开。

梁丘音跟在后面,心里不禁浮现出一个荒诞的念头:他应该脱掉校服,背上一把电吉他,再穿上破洞牛仔裤,才配得上她强大的摇滚气场。

然而,班主任没有带梁丘音去医务室。

她停在走廊尽头处。这里远离人群,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然后,她回身直视梁丘音,眼神里少了些凌厉,多了些其他东西。

“开学前我就知道你。初一直接跳级到初三,整个市里只有你一个。”她的语调低沉,却仍不失威严,“初中怎么样我管不着,现在你是高中生,在我的班里就要遵从我的规矩。”

梁丘音没有避开她的目光,只是静静听着。

“一个月后有月考,”她继续说道,“先让我看看你的成绩,再做定论。”

“是。”梁丘音回答,声音平静而坚定。

班主任盯着他看了几秒钟,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到破绽。

她欲言又止,嘴角轻轻动了一下,最后留下一句,“回去吧。”

梁丘音转身离开,走廊上的喧嚣再次涌入耳中。

第二节课后是个大课间,梁丘音手里握着一把雨伞,走出教室。

走廊里人声鼎沸,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声、脚步声混杂成一片喧嚣。

他抬头望向楼梯口,心中盘算着:既然高一在三楼,那么高三应该在五楼或六楼。

新版高一校服在高年级的统一校服中格外扎眼。他沿台阶向上走,与之擦肩而过的人无不盯着他的脸发出惊叹。

到了五楼,教室门牌上挂着高三字样。他向右拐,朝高三六班走去。

前方不远处,哥哥正和几个同学聊得热火朝天。

爽朗的笑声传入梁丘音的耳朵里。

他的步伐平稳而慢。每靠近一步,周围的喧闹声就小一分,直到只剩下他的脚步声。

突然安静下来的走廊让哥哥发觉了异样。他回过头来,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僵住。

“哥。”

梁丘音先发制人,出声唤他。

哥哥嘴角的肌肉抽动,像卡在说话与沉默之间,“你、你怎么来了?”

梁丘音第一次见到这么拘谨的哥哥。

“哎哟!昱哥!”一个声如洪钟的男生突然插了进来,单手搭在哥哥肩上,“这就是你弟弟啊!可让我见着了!”

男生冲梁丘音咧嘴一笑,“哎,你知道吗,我跟你哥初中就一个班,到了初三我才知道他有个弟弟!够可以的啊!藏着掖着这么多年!”

梁丘昱一巴掌拍开男生的手,“你怎么这么多话!”他转过头看向弟弟,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快上课了,你来干什么?”

“傍晚有雨,我来给你送伞。”梁丘音简短地回答,并递出手中的雨伞。

“啊?”大嗓门男生看了眼窗外。此时艳阳高照,天空中飘着薄纱般的云,他不禁疑问,“下午有雨?”

梁丘昱接过伞,扫了一眼周围看热闹的同学们,压低声音催促道:“行了,你回去吧。”

“哎!等等!”大嗓门男生撕开一袋好丽友派,捅了哥哥一下,“人家好心给你送伞,你怎么赶人家回去呢?”

哥哥终于忍无可忍,举起巴掌就是一记手刀。

男生一个闪避,而后竟绕着梁丘音跑了起来,边跑边吃边问:“哎!听说你是跳级生,真的假的?”说话间,嘴里的碎屑到处乱飞。

梁丘音的视线紧紧跟随男生。

这时,哥哥忽然逆向绕圈,一下子逮住了男生,并死死捂住那张唾沫渣横飞的大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梁丘音说:“这周高一和高三一起放学,咱们一起走。”

闻言,梁丘音笑了。他点点头,在一双双探照灯般的目光下缓缓离去。

背后再次响起洪亮的声音:“常来玩啊弟弟!哎昱哥,你弟一来你怎么话变少了?”

“邵凯你少说两句吧,昱哥生气了。”

“生啥气啊?哎我说昱哥,你弟比你好看多了!还留长头发,教导处能让吗?哎——”

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淹没在上课铃中。

整个上午,梁丘音一到下课就奔出教室。直到午休前,前桌的人才找他搭上第一句话。

“数学老师第三节课间来找你,当时你不在。”男生长相斯文,言语温和。梁丘音也礼貌回应:“哦,我知道了,谢谢。”

男生似乎还想继续聊下去,他整个身子向后转过来,面朝梁丘音,“我叫严彬。”

梁丘音刚想开口,严彬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的名字。我一般会先记住学霸的名字,”他的笑里带着羞涩,“你吃过饭了吗?”

“刚吃过。”梁丘音觉察到严彬的拘谨,紧接着问:“咱班班主任姓什么?”

严彬愣了一下,“姓李,你不知道吗?”

“报到那天我没来,今早她也没说。”梁丘音一条腿支在课桌下的横梁上,整个人靠在椅子上前后轻晃,“对了,你不觉得她穿得很像摇滚歌手吗?”

严彬明显一愣。也许他没想到这位学霸这么健谈,身上的拘束也随之一扫而光,笑道:“你别说,还真像,嗓音也像!”

“她应该拿着麦克风站在舞台上,当英语老师可惜了。”

“哈哈哈!”严彬在脑补,越想越乐,“我感觉以后的英语课我都无法直视她了。”

“想象一下她在台上喊‘大家一起来’。”

至此,严彬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梁丘音很满意当下的轻松氛围,但笑不语。他在静静等。

片刻后,严彬收敛住笑意,抿了抿嘴,开口说道:“那个,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你说。”

“我能看一下你的笔记吗?”严彬的小眼睛不自觉放大,极尽讨好之意。

梁丘音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眉眼柔和,回问道:“你有哪里不会吗?”

严彬很识趣,直接拿起自己的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其实,函数那一块我有点不明白,特别是复合函数的定义域,老师讲得太快了,我没跟上。”

梁丘音从桌洞里拿出一根笔和一个本子,随手翻开一页,画了一个坐标系。

“比如有一个函数g(x) = √x,它的定义域是x ≥ 0,对吧?”

严彬点点头:“嗯,这个我懂。”

“还有一个函数f(x) = 1/x,它的定义域是x ≠ 0。”

“嗯。”严彬再次点头。

“那么复合函数f(g(x)) = 1/√x,它的定义域要同时满足g(x)的定义域和f(x)的定义域。所以x必须大于0,不能等于0。”

严彬眨了眨眼,“所以复合函数的定义域就是x > 0?”

“对,就是这样。”梁丘音点点头,“其实没那么复杂,只要记住复合函数的定义域是g(x)的定义域和f(x)的定义域的交集就行了。”

严彬的面色豁然开朗。他将知识点再次消化后,忍不住去瞟学霸的笔记本。

这一看,属实给他吓了一跳。

首先是一个个超大号的字体,其次是一堆堆莫名的符号、箭头、关联线和大大小小的方框。他甚至不确定那是笔记还是涂鸦。

笔记本上没有横线,是纯空白页。由于字体大的缘故,某几页上只够写一个复杂公式和相应注释。

这忽然解开了他的一个疑惑。

上课时,他总能听到后面传来频繁翻页的声音,以及笔尖用力摩擦纸张的声音。现在看来都得到了解释。

他盯了几秒,半张开的嘴抿成一个诚恳的笑,“哦哦,这下我会了。谢谢!以后有不会的还要多请教你!”

“没事。我现在没有同桌,劳烦你偶尔陪我聊天。”

“没问题!”

下午四点,天空骤然阴沉下来,乌云如幕布般遮蔽了阳光。空气中的潮湿已无处逃匿。等到五点半放学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

梁丘音背着书包走出教室,正好看到哥哥站在不远处的楼梯口。邵凯也在旁边,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邵凯先看到梁丘音,立刻扯着破锣嗓子喊道:“这儿呢!梁丘弟弟!”方圆五米内的人齐刷刷望向声源。

梁丘音微微一笑,朝他们走去。

“邵凯想蹭我的伞,一起吧。”哥哥瞥了邵凯一眼。

梁丘音笑着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教学楼门口挤满了学生,大多数人都没带伞。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雨水顺着屋檐流下,形成一道道水帘。三人从人群中挤出去,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块空旷的地方撑开雨伞。

邵凯理直气壮地和梁丘昱共用一把伞,还时不时往里挤。梁丘昱被挤得有些不耐烦,没好气地说:“要不你打伞。”

“我不。个儿高的打伞,这是规矩。”邵凯嬉皮笑脸地回道。

“那你离我远点。”梁丘昱皱了皱眉。

“那我就淋着雨了。”

“这是我的伞。”

“你不还有你弟吗?”邵凯笑着指向旁边。

梁丘昱手往上挪,握住冰冷的金属伞棍,“给,明天还我。”

“得嘞!”邵凯握住伞把。梁丘昱趁着这功夫迅速躲进了弟弟的伞下。

一出校门口,邵凯便右拐去另一条街的车站。

兄弟二人一起过马路,伞依旧握在梁丘音手中。雨点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的声响填补了伞下的沉默。

“林佳佳也是你的初中同学吗?”梁丘音冷不丁地问。

哥哥猛地转头看向他,眼中写满不可置信,“她怎么了?”

“我上午去找你的时候,她假装跟其他人聊天,其实一直在偷看你,”梁丘音说得漫不经心,“准确地说,是既想看你,又不敢看你。你都没有发现吗?”

梁丘昱的喉咙嘟囔一声,没有正面回答,“她初中就那样。”

“初中就喜欢你?”

沉默。

“我猜不会有人开学第一天就这么有闲心,估计是早就认识你了。”梁丘音补充上推理过程。

“我看最有闲心的是你,一天天不干正事。”

梁丘音笑了。

“还笑!”哥哥怒了。

“我要是不干正事,现在还念初三呢。”

这是不容辩驳的事实。哥哥吃了瘪,不再吭声。

伞面遮挡住哥哥的脸。梁丘音低头品味哥哥的神情。

“哥。”

“干嘛?”

“你再骂我两句。”

“我——”梁丘昱紧紧抿住嘴,眼珠划拉一下四周,恶狠狠地说:“你别在这发癫!”

梁丘音低头看向脚边,语气忽然变得很轻,“回家就可以了吗?”

哥哥瞪了兔崽子一眼。

又是短暂的沉默。

“哥。”

“又怎么了?”梁丘昱只管看路。

“晚上我想吃蛋包饭。”

终于听到一句正经话,梁丘昱松了口气,“行,不过家里没有豌豆了。”

“没关系。”

“嗯,算你识相。”

“哥哥最好了。”

刚抚平的毛又炸了起来,“我去你大爷的!”

“你骂我就骂我,别扯亲戚。”

“别搞笑,咱爸是独生子女。”

“嗯,对。跟我们不一样。”

哥哥看向远处,端着一张脸。

公交车呼啸着靠站,哥哥睨了梁丘音一眼,甩下一句,“可以你个头。”随即冲出伞下,先一步跳上公交车。

车上几乎坐满了人,哥哥直奔最后一个空位去,梁丘音慢悠悠赶到后只能站在哥哥旁边。

他们没有再说话。

过了两站,又上来不少人。梁丘音的手臂分别撑在哥哥座位的前后。身后经过的人不小心碰了他一下,他克制住自己的嫌弃,胳膊没有移动分毫。

一进家门,大昱撂下书包,脱掉校服,直奔厨房。

两个上了一天课的大小伙子,其食量可不容小觑。他从冰箱里端出一大盆隔夜米饭,又拿了四颗鸡蛋、冷冻混合蔬菜丁和小葱。

小音拎着两人的书包走去饭厅,在他的惯用位上落座,铺开今天的笔记,上面是一团团概念导图和几何图像。

浏览过今天的笔记之后,他找出教科书上后面几个章节的内容,与已学过的知识点一起整理成模块。

哥哥蓬松的头发随着动作跳跃起伏。发丝扫过颅内的抽象结构,荡起阵阵涟漪。

“哥。”他轻唤道。

“嗯?”大昱头也不回。

“周末我给你剪剪头发吧。”

“行。”

之后,二人各忙各的,直到两盘香喷喷的蛋包饭端上餐桌。大昱在自己的蛋皮上用番茄酱画了一条波浪线,在小音的蛋皮上画了一条被直线贯穿的波浪线。

起初小音有些不解,在看到哥哥脸上的窃笑后,他试探性问道,“正弦函数?”

大昱挑了下眉。这是他表示得意的独特方式。

两人对视一眼,而后相继拿起餐具。

小音习惯从最左边开始,整整齐齐切下一块规整的蛋皮,里面包裹着适量的饭粒,而后依次向右推进。

今天没有豌豆,取而代之的是玉米粒,以及常驻的胡萝卜丁和火腿丁。滑蛋配上番茄酱的酸甜,是只有哥哥才能做出来的味道。

反观大昱,他拿一把大勺子朝蛋皮切下去,左搅搅右戳戳,不一会儿功夫,蛋包饭俨然成了蛋炒饭。

他一只胳膊搭在翘起的膝盖上,肩膀微耸内扣,腮帮子大幅度咀嚼。明明一双眼睛澄澈明亮,却掩不住那由内而外散发的乡土气息。

大昱总是先吃完。他撂下勺子,胡噜着肚皮走开。小音吃完后会收走二人的餐具,并擦干净餐桌。

“昨天爸联系我了,”大昱窝进沙发,懒洋洋地说,“下个月开始,家政每周来三次,不光打扫卫生,还给我们做饭。”

“嗯,哥哥高三了,应该的。”小音回应道。

大昱玩了两把游戏,而后回到大餐桌的另一头,翻出今天要写的作业。

小音在哥哥斜对面坐下。学完当天的内容后,他会坐到哥哥旁边,看一看哥哥正在学习的科目和知识点。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初一那年,每日挑灯夜战的情形。

哥哥初中用过的课本都放在储藏间里,很容易便可拿到。他们各有自己的房间,但不知为何,两人一直保持着共同在长桌子上学习的默契。

也许是因为家里太空了吧。

那段时间里,小音假装自己早早写完作业,洗漱完毕后躲回到自己的房间,悄悄拿出哥哥的课本和笔记,开始“下半场”的学习。

他不知道这样的努力会不会有结果。他也不知道,假使他不成功的话,他该怎么办。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的心中有一股不可逆转的强烈的执念。

他渴望与哥哥再次念同一所学校。

他要了解哥哥身边的人,他要做哥哥世界里的巡逻官。他无法容忍自己对哥哥有任何的“不了解”或“不确定”。

这股执念如同一把火焰,烧光了所有琐碎的念头。他只知道奔着那个方向去,全然不顾两侧的深渊。

哥哥是最后知道的那个人。

那天,他接到父亲的国际长途电话,询问有关小音跳级的事情。他对着电话喊了一个大大的“啊?”而后转头看向身后的小音,神情既恐惧又震惊。

放下电话,他轻轻问小音,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当然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

果不其然,小音的回答和他心中预想的一模一样。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手指摁住桌子的棱角,像在给自己寻找一个支点。

曾经无数个瞬间里的小音仿佛在此时全都跳了出来。

咿呀学语的小音,执拗狠毒的小音,默默哭泣的小音。

他们拽着大昱的衣角,蹬上大昱的膝盖,摇着大昱的手臂,一声一声喊着“哥哥,不要丢下我”。

他打了个冷颤。

之后,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毕竟,跳级并非儿戏。

“咱们打个赌吧。”大昱强撑起嘴角,笑着说。

“什么?”小音问。

“如果你真能跳级……那么之前发生的所有事,一笔勾销。”

灯光闪烁在小音的瞳孔里。

“我说的是,所、有、事。”大昱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你明白吗?”

小音轻轻牵动嘴角,点头说道:“一言为定。”

初一下半学期末,小音拿着父亲签过字的申请书找到教导处,要求参加初二年级全科的期末考试。

此事惊动了校长。班主任和教导处主任算着时差,在校长的监督下接通了小音父亲的电话,确保这份申请书并非小音伪造。

最终,教导处同意了小音的申请。

全校都在看他的好戏。校园论坛上有人发起投票:你相不相信一个初一学生会创造奇迹?截止期末考试前,“相信”与“存疑”的投票数比例为二比八。

考试的结果是,小音排在整个初二年级的第七名。

他赢了。

十点半,两人完成当晚的功课,双双起身。

大昱进洗手间后锁上了门。轻轻的落锁声,在夜里尤为刺耳。

小音在垃圾桶里找到了哥哥方才扔掉的草稿纸,双手抚平后对折再对折,又拿了一张塑料保鲜袋,回到他的卧室。

衣柜里有一层隐蔽的隔间。这是他利用视觉陷阱制造出来的空间,乍看之下与普通的隔断墙并无差别。

草稿纸平放入保鲜袋中,表面贴了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

XX年9月3日晚 21:34-22:09

他关上衣橱,走去书桌前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拖出一张表格,在最左边的框里打上“邵凯”二字,随后依次向右填写。

身高:目测175cm

身型:匀称

典型面部特征:方脸盘、浓眉毛

是否戴眼镜:否

嗓音:嘹亮沙哑

口头禅:哎昱哥、哎我说

体貌特征:自然卷、轻微脊柱侧弯

行为习惯:搭肩、挠脖子、单手插兜

擅长学科:暂无

喜好:暂无

他盯着“亲密度”这一格犹豫了片刻,然后给邵凯打上六颗星,又删去一颗,最终又补上去。

第二行开头:林佳佳

身高:目测160-165cm

身型:偏瘦

典型面部特征:瓜子脸、高额头

是否戴眼镜:是

嗓音:甜嗓偏酸

口头禅:暂无

体貌特征:外八、体态挺拔(练过舞蹈?)

行为习惯:偷看时会捂嘴

擅长学科:暂无

喜好:暂无

亲密度:★

填好之后,他再次检查一遍。保存表格,指尖在键盘上停顿一秒才松开。

他合上电脑,走出房间,洗手间里的水流声恰好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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