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二天。

宿舍实在太冷了。

住宿生们已经练就了穿衣睡觉的本领，但早上还是不想掀开被子。

林欢和李采禾两个人各顶着一双略肿的眼睛，站在洗漱台前进行毫无灵魂的动作。

像机器一样。

刷牙、洗脸、叠被子、穿衣服、扫地、出门……

完全不需要大脑的参与。

实在不理解大冬天的早上还要跑早操的行为，李采禾嘴里一直骂骂咧咧的，但还是只能任命的往操场走。

林欢由于身体原因逃过一劫。

但是教室也没暖和到哪去。

照样很冷。

哈哈。

想冻死谁。

林欢把为了方便坐到位置上而捞起来的棉服又整个放下，从下往上拉好拉链整个人躲进厚厚的衣服里，原本搭在椅背上的冬季校服盖到腿上，扣上帽子想继续趴一会儿。

做完这一些林欢突然想起自己没灌热水袋。

……

哇塞。

想怎。

算了。

林欢放弃。

经过一晚上冷空气的洗礼，桌子上的书封皮已经变得冰冰凉。

其实林欢感觉不太到，因为她手的温度差不多。

很适合用来消肿。

嗯。

为了能让冻僵的手早点活过来，她把两只手分别放进另一边的袖口里，揣在一起，然后用胳膊的温度来暖手。

太可恶了。

胳膊变成冰冰凉的了。

林欢实在冷的不行了，最终还是起来去灌了热水袋，顺便灌了一壶热水，敞着盖子放在桌子上。

她把热水袋塞进棉服和腿之间，企图让发疼的腿好受一点，结果并没有好很多，但是暖和很多。

林欢突然又想起来她的悲苦生活。

林欢有老寒腿。

最一开始是没有的。

直到她上初中那年，学校“零抬头，无杂音”的教学方法害得她得了颈椎病，最最可恶的一次，她只是抬头看了眼黑板上的作业，就被记名通报扣分了，那个时候她们市中考有单独的一科叫作“综合素养”，这一科的成绩就是靠着他们平时的扣分情况。

当时差点把林欢气死。

还有还有，晚自习不允许关门，美其名曰方便值班老师随时观察教室内大家的行为。

我们林欢小姐当时还没有很高，158的个子放在北方实在是矮点了，所以座位不是在第一排就是第二排，。

很巧，刚刚好是那个冬天，刚刚好开始实行“零抬头，无杂音”的教学方法，刚刚好晚自习不允许晚自习关门，于是林欢坐在门口天天吹冷风，从此以后每到冬天她的腿总能感受到刺骨的疼。

“唉——”

林欢长叹一口气，认命般的从桌子上爬起来，翻开语文书，开始复习要背的文言文和古诗。

没过多久，上早操的同学们回来了。

教室里没来得及吵闹起来，就被背书声压过去了。

20分钟又短又漫长，如果是语文早读，林欢觉得早读过的很舒心，她总能很快完成任务。

如果是英语早读，林欢过得很痛苦。

20分钟她能完整的背一整本书的古诗和大半本书的文言文，但是她不能背完一个单元的单词。

幸好今天是语文。

·

肖回是个坐不住的，尤其是在这个复习的关头。

当时学的时候李玲掐着秒表让他们背，一个一个过，中间不能有卡顿，不能有“然后、呃”类似的语气词，否则就是不过关。

可怜这个班大半部分的理科生。

被王玲硬生生逼到一首诗背完用不了几十秒。

所以他们现在复习就轻松了，背诵早已形成肌肉记忆，完全不需要脑子。

早读时间整栋楼都在哇哇背书，只有肖回天天腆着脸躲在书后面跟徐雁回聊天，偏偏徐雁回不理他，他自己也能聊的很开心，有时候甚至身子一歪，面朝徐雁回，保持着看着书的姿势跟林欢和李采禾聊天。

还被级部主任拍到过。

也是不知道该说他大胆还是大胆了。

李采禾今天精神不太好，老是对着书发呆，连肖回这个缺心眼的都看出来了，说话都少了。

林欢用手肘怼了怼她，悄声对她说：“你要不舒服就趴一会，我帮你看着老师。”

李采禾说没事，就是跑操跑累了不想背。

林欢作罢。

过了一会肖回又扭过头来问：“早饭想吃什么？”

林欢思考了一会，实在没想出学校早饭有啥吃的，就摇摇头。

李采禾也摇摇头。

“行吧，”肖回扭回头去，“不吃早饭小心得胃病！”

他们学校分两个早读，早操之后一个20分钟的小早读，然后是早餐，再回来有一个40分钟的大早读。

通常如果小早读是语文，那大早读就是英语，每天交叉着来。

痛苦。

虽然林欢英语成绩还行，但她始终觉得英语是她此生宿敌，数学都比不了的那种。

所以整个大早读她都趴在桌子上蔫蔫的。

等到下课铃一响马上恢复正常。

看的李采禾想笑。

“采禾，林欢，你俩的卷子。”

李采禾抬头看了一眼，是黄杨，数学课代表，也是李采禾的邻居，两人经常被一起送来上学，很认真刻苦的小女孩，坐在林欢的后面。

和林欢接过卷子，然后朝她笑笑说了谢谢。

黄杨点点头说没事。

李采禾回过头去，对黄杨眨巴眨巴眼睛，黄杨不明所以，疑惑的看着她。

李采禾想知道数学测验的范围。

“今天不是就要开始每周小测了吗，数学测什么啊？”

黄杨一边整理试卷一边回，“数学是把每年的高考题分成了好几份，就是把完整的试卷拆开来测，一次也就五六道题，选择填空答题，就这点。”

“就这点啊？”李采禾还以为是多正经的测验呢“那时间多久？一节课吗？”

“对，老师说这是让我们开始熟练题型，先不练速度，练熟练度。”

李采禾点点头，心里开始估摸其他几科的测验类型。

林欢倒是不太关心，因为她早就不打算参加任何考试了，所以她算是最早休息的一个，回学校单纯是想陪陪她的好朋友们。

但是这种小测验还是可以参加的，在各种大考的时候再回家躺着。

很舒服，很畅快。

林欢要抑制不住的仰天长笑了。

时间在小测的时候总是过的非常快，感觉才过了没多久天就黑了。

一天就这样过去。

李采禾在写数学卷子没有头绪的时候瞟过林欢几眼，她也在写东西，但明显不是试卷。

李采禾心底竟生出了一丝丝羡慕。

真好。

不用考试。

她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

想当年自己也是想做大文豪的，可偏偏这个“物化捆绑能选95%的专业”的忠告把她绑来学理了。

为了自己的前途，她只好放弃自己的文学梦。

其实也没有那么想学文了哈哈。

李采禾最讨厌的就是背书。

这组里四个人全是戏精，说话不可信。

请大家不要被骗。

这是李采禾给出的忠告。

·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每天的生活千篇一律。

林欢有时候都会忘记，原来自己一件衣服已经穿了四五天，总觉得昨天才换上。

林欢的记忆甚至是混乱的，总是把昨天的事情按到前天上，前天的事情觉得昨天才做过，更有甚者，上午刚做过的事情就像是上辈子做过的了。

不止林欢。

他们所有人都在这种混乱中生活着，压抑着，挣扎着，平静的表面之下飘荡着不甘的灵魂。

所谓静水流深。

每个人都在为了几百天之后的一战而努力。

林欢时常在发呆的时候脱离现实，她站在一个前者的角度看这一群人。

她看见他们时常在班级里笑的像疯子一样，实际上每个人都在焦虑；她看见大家随处可见的各种药品，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带着点病痛；她看见有人哭，她看见有人笑，有的时候班里的声音对她来说像是溺在水里，不甚清晰。

她知道时候要到了。

他们要说再见。

她不想走。

在她出院回学校这几个月里，时常被人投喂的小零食，牛奶数不胜数；桌子上水壶里常备的热水，很多杯都不是自己接的；每次偷偷睡觉总会替自己打掩护的同学们……

可是她好痛。

这么些天里没有一天是不痛的。

就像之前每个冬天刺骨的疼痛一样。

但是又有点不一样。

或许是那个黄杨的热水袋吧。

哦，对了。

忘了告诉大家。

林欢一直用的热水袋其实是黄杨的。

只是黄杨看她疼得厉害塞到她手里的。

我们谢谢黄杨。

于是在一个很普通的夜晚，一个很普通的周五，林欢告诉李采禾，我要回家。

她说，我办了走读，以后想回家就回，不想回家就在学校陪你们住。

那时她很高兴，表现得不能再平常了。

所以大家都以为她只是办了走读。

直到周一，林欢没来学校。

李采禾收到她的消息，说，天太冷了，冷的她腿疼，所以她爸妈带她去医院看了。

李采禾信了，关心了几句就把手机放了起来。

又一周过去，林欢还是没有来，但是他们收到了林欢的短信

上面写到，“山东的天气实在不适合我养病，所以我听医生的话，来云南了。他们让我少用手机，那我只好偷偷给你们传消息喽。”

后来他们又断断续续的收到过几次林欢的短信，有时候是李采禾收到的，有时候是徐雁回，有时候是肖回。

他们试着回拨电话，却从来没有打通过，发过去的消息也从来没有回音。

他们安慰自己是林欢玩手机的时间不够，所以只能发不能回。

直到除夕夜，他们一直盼望着一个号码。

那天晚上他们三个人又聚到了一起，徐雁回又在放烟花，还准备了四只仙女棒，他们拍了视频，发给了林欢，期待着这个号码能否给出回音。

事实是，并没有。

渐渐的，学习压力越来越重，林欢的消息也越来越少，从基本一周一发，到一月一发，最后完全没有了规律，但是起码有个盼头。

盼着盼着，冬去春来，李采禾的手机天气里多了云南这个省份，几乎每天都在关注云南的天气。

是升温了还是降温了？升温的话林欢会不会舒服点？降温的话林欢会不会更疼了？

她暗暗下定决心，高考完的暑假一定要去一趟云南。

三月，百日誓师，李采禾帮林欢写了一份梦想院校，贴到了教室外的墙上。

四月，市二模，李采禾整理了二轮复习资料，期待某个人要。

五月，三模，李采禾整理了三轮复习和三模的试卷，放在了林欢的桌子上。

六月，高考，李采禾打印了林欢的准考证，摞在了那一叠卷子上面。

6.10，高考结束，从考点回教室，李采禾发现林欢的桌子被全部清空。

李采禾突然冲出教室，一把推开办公室的门。

老高不在。

她开始逆着人群往外跑，身后跟着不放心的黄杨和肖回徐雁回。

她一边跑一边四处张望，企图找到那张熟悉的脸。

可是周围全是刚高考完的，开心溢于言表的陌生面孔。

她从心底返上一股恶寒，身体打了个寒颤，站在原地发抖。

她怎么回的教室已经忘记了，好像是黄杨一边抱着一边拖着回去的。

回教室的时候大家都已经收拾一半了。

老高也在。

看见李采禾回来还告诉她，林欢的东西已经让家长带走了，不用担心。

李采禾点点头说好。

然后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七点半，天已经暗下来了，李采禾终于收拾完了所有东西，跟着父亲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