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端着碗肉粥,弓身走在几人中间,客官们的视线交在一处,颇有剑拔弩张的势头。他不知是哪位客官点的粥,看这气氛欲言又止,欲止又言,视线在几人中间晃了晃,不禁汗流浃背,心想他要不还是晚点再来。
只听角落“咚咚”两声,解里尘不知什么时候走到阿清身边,手指敲了敲:“放这儿。”
陶碗磕在桌上,小二轻手轻脚放下勺筷,麻溜地离开。阿清看了看粥面,又看了看解里尘,忽然察觉一道目光落在肩上,后背微微炸毛,他回头,只见徐微垣眼底情绪不明,在看他。
解里尘像是没注意两人的动静,示意阿清把粥喝了,一面反问林鹤须:“如今案件未破,贾宇源却不知下落,难道不应怀疑他么?还是说林宗主爱徒心切,想要包藏祸根?”
这下连林臾的面色也不太好看。他们未必没有想过,只是这毕竟事关宗门,若真是贾宇源所为,他们整个宗都要一起被唾骂。
林臾还是不愿这种事发生。
林鹤须也是同样。
“宇源失踪,也不能说他定是祸首,”林鹤须皱着眉,“这事老夫自然会去查明。”
解里尘也不反驳:“那林宗主打算如何查明?”
林鹤须脸上有一瞬空白:“自然是差人四处询问,再去他府中用寻信鸟追寻……”这时他又反应过来,“宇源也许此刻也身入险境,老夫差些着了你的道被你套进去!”
徐微垣皱了皱眉。
林鹤须又道:“当务之急是追去六坟山找那老妇,再审问便知。林臾,你守着客栈众弟子,小心那些人皮邪祟去之又返!”
徐微垣看了眼解里尘,补充道:“这次你若再阻拦,我不会手下留情。”
解里尘语气不明:“是吗?”
林臾领命,又问:“师尊师叔现下是准备去六坟山?”
林鹤须点头道:“正是。况且上古遗阵如现世威力巨大,也需有人去处理,我与你徐师叔走一趟,你差人备好伤药和菩提锁。”
解里尘指尖动了下。
菩提锁,他太熟悉了。当年徐微垣没少用这东西关他。这东西虽名为“菩提锁”,却和菩提没半点关系,它最大的用处便是作为能够随身携带的牢笼,受刑者意识被锁入黑暗,身体便只能由他人任意处置。
徐微垣恰巧也看过来:“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解里尘恢复如常,“那便祝你们好运罢。阿清,走了。”
阿清只堪堪舀了半碗粥,闻言“哦”了声,端着碗站起来。
徐微垣眉头皱得更深了,拦在两人面前:“他是你什么人?”
“他?”解里尘一手搭上阿清半边肩,动作自然,手心这人还烧着,被他一搭轻轻颤了颤,“本尊的炉鼎,好玩得很,怎么着,乾桓上尊也感兴趣?”
徐微垣眼神危险,自认为指出了漏洞:“他只是个凡人,做不了炉鼎。”
解里尘无所谓,并不退让:“做不了炉鼎,用来暖床不是一样么?”
他说着伸手捏了捏阿清的脸蛋,阿清低头盯着碗,假装听不懂。
一旁林鹤须面色复杂,徐微垣看两人半晌,终于咬牙吐出两个字:“暖、床。”
“秋冬苦冷,自然是要个暖手炉最好。”解里尘也冷笑,侧身贴近他,声音很小,在场几位却都听见了,“不然,由徐宗主替他,我也乐意呢。”
“你放肆——”
徐微垣猛地抬手,一巴掌就要挥下去,可突然间手腕一紧,解里尘五指扣住他,那只手刺骨冰寒,竟有一瞬间让他想到死人白骨。解里尘那双眼直勾勾盯着他,一股气劲顺着经脉侵入,没有丝毫反应时间——徐微垣大惊,身旁符光攒动,骤然收回手。
“住手!”
“仙尊收手!”
林臾和林鹤须同时高喊,解里尘此时离徐微垣太近,能看着见对方眼底的动摇,那两片薄唇动了动,像是在说“解里尘”。他轻轻地笑了,指尖一甩,松了他。
天亮了,晨光从客栈外照进来。
徐微垣微微发颤,看来是被气得不轻,无人看见他脸上红晕,想上前,最终还是停在原地:“你要杀我?”
“这话说得,”解里尘已经过了杀人不计后果的年纪,这几年收了些,负手侧对着几人,装的不解:“分明是徐宗主要打我,我自保罢了。”
“你身为上仙作风却如此……不堪,你——”
解里尘打断他:“有本事便杀了我,多说这些有何用?”
徐微垣眉头紧拧,目光在解里尘与阿清身上移动,最终对着阿清:“你跟着他会后悔的。”
解里尘笑了:“那可容不得他后悔。”
徐微垣一甩袖子,走出客栈。
*
客栈里外的人渐渐多起来。阿清抱着碗将肉粥舀干净,口中还残着肉沫的香味,这么一会儿工夫竟然吃完了。
“你倒是乐得看戏。”
“不是乐得,”阿清双手拢在袖中,低眉摇头,“大人物说话,我哪敢插嘴。”
解里尘眼神是冷的,转身往厢房内走去。
阿清跟在后头:“你要回房?不继续查了么?”
“先前你不是同那人抢那个老妇?现在怎么……”
两人走至房前,解里尘推开厢门,帷幕厚重,里间更是没有窗子,此时白日里也显得昏暗。
“等他们将人抓来,我抢过来更省事。”解里尘撩开帷帐,里头的被褥已经被换过一道,“乐享其成,省点力气。”
阿清不知解里尘在做什么,走近他身旁:“那你和那个徐宗主……”
话音未落,他只见解里尘那漂亮的指尖扭开衣领,长发散下,露出冷白的胸腹。
“你……你干什么!”
“我?”解里尘斜了他一眼,“沐浴更衣,睡觉。”
“睡……可现在是白天?”一块手巾扔他手上,阿清退了几步,别过眼不去看解里尘。
解里尘脱下里衣,随手往衣桁上挂:“算上前日救你,我连着三日睁着眼,你想累死我?”
上仙……也要睡觉的么?
“可不见你累啊……”阿清将信将疑,见解里尘褪了衣物下水,竟不避他,想做什么不言而喻。阿清这才反应过来,他拔腿就往外头跑,可跑了几步却停下,站在原地一阵愣神,许久,硬是又挪回来。
解里尘趴在桶边:“不是跑得挺快么?”
阿清站在门口不说话,只是低头看他,神情闷闷的。
解里尘看上去心情不佳,水珠从小臂上低落,撩起阿清的长发,动作缓缓:“怎么这般惊讶?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么?”
我们那是说好的么!阿清无语,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惊讶。”发丝绕在解里尘指尖,于情于理,他好像都没有拒绝的理由,作为主子,解里尘对他够好了,他能做的只有加码,“但你答应我的不能食言,带我出镇子,还有我的病……”
脚腕被抓住,“哗啦”一声,天旋地转,阿清脚下一空,下一秒跌入桶中,猛地呛了口浴水。他手脚并用,四处抓扶,再下一刻腰际被托起,“呼”一声浮出水面,他被吓到,喉里呛着水,一拳打在解里尘胸口,伤不着对方分毫。
“跟我还谈什么条件?”两人贴近,解里尘拉着他的手将他捞起来,他推开对方的手,能拖一秒是一秒,迅速挪到另一边。
现在不提什么时候提,阿清抹了把脸:“今晚我要吃烧鸡。”
解里尘靠在对角,一手支着脑袋:“我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要求呢。”
阿清闷声锤了一下水面。
两人洗完已是一刻钟后。阿清尚且发着烧,只是简单擦洗了一番,换了伤药,而解里尘钻了两次暗道,洗了整整一刻钟,出来时长发滴水,在火笼边又烤了小半时辰,薄衣微敞,才在床边坐下。
阿清扭开衬衣,心想总有这么一天的。
“……你轻些,”他明白这种事商量了也无用,可解里尘这人……虽然很凶,但或许好说话呢,于是语气放轻,去拉解里尘的手,“好不好?”
解里尘拉开被褥,侧身躺进去。阿清跪坐在一旁,不知解里尘为何躺进去,他先前怎么没见过这种玩法——
“你……”
他正要去推,只见解里尘翻了个身,抓住阿清手腕往被子里一带,阿清惊呼一声,下意识蹬脚挣扎,被他环腰抱住。
“呜……”
暖暖的。
怀中的身子先是四肢乱蹬一番,随后慢慢安静下来,很轻微地发着颤。解里尘将脑袋埋进阿清肩窝里,四下滚动,只觉得对方身上味道干净,真的好闻。
就这么过了许久,阿清不动了,声音从被子中传来:“你不做么?”
“你比我性急。”解里尘闭着眼,被褥中玩儿阿清的手,那双手瘦得能摸见骨,像是一折就能碎,“见色起意也分许多种,你说是不是?”
阿清沉默,又等了一会儿,解里尘真的没有动作,才知道他说的“暖床”真的是字面意思的暖床。
“你……真的只是睡觉,不做其他?”
身后的人像是真的累了,没回话。
屋中安静下来。
“解里尘,你睡了吗?”
指腹磨了磨手中那节腕骨,眼前是阿清的后颈,解里尘张口咬下去,听着对方“嘶”一声。
“你真的杀了很多人吗?”阿清只是轻微挣扎了一下,任他咬着,“我……我是先前听到那林宗主说的。”
解里尘没有否认,将他圈起来,当他是个大型暖手炉。
然后轻轻地:“是呀。”
阿清又在床中扭了一段时间,最后总算找了个好姿势,身体放松下来。
“为什么?他们欺负你了吗?”
“怎么问这个?”
阿清转头:“以后都要跟着你,总想多了解一些。”
解里尘问:“若我是坏人呢?你了解我又有什么用处,不如知道的少些,免得被他人当做同党。”
“那你是坏人么?”阿清看着他,“我总觉得坏人应当是贾宇源那样的。”
解里尘“哼”了声:“反正我不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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