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恨

北方的冬天仿佛格外的漫长,为数不多的几日假期许筝一直待在医院,包括睡觉。

大年初一,程澈惊愕的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女孩,拖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折叠床,自告奋勇地来照顾自己。

“大多年的你跑这儿干嘛?”

许筝忙着给自己的折叠床找安身之所,头也没抬地回道:“你知道我妈每年过年都去我弟那儿,你不在,我一个人呆不下去。”

程澈看着女孩落寞的背影,蹙着眉,终究没能再说出一句话。

转眼间,许筝来到了病床前,看了眼药瓶,然后伸手握住了冰凉的输液管。

视线向上,是程澈面无血色的脸,头发早已剃光,松松垮垮地戴着一顶蓝色的针织帽子,本就白暂的皮肤因为久不见出屋更加白了。最近吃不下睡不着,整日瘫在病床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虚弱。唯独,唯独那一双澄澈的眼睛从许筝认识他起就从未变过,总是目不转睛地看向自己,每次同他对视时都会短暂失神,先一步陷入那片清澈却不见底的湖水。

哪怕许筝再刻意去忽略他身体的变化,再刻意不让自己往任何一点点不好假设,此时面对眼前这样一副衰弱的身体,还是不可控制的悲观害怕。

每次来到医院,两人都很少说话,只有紧握的双手和没有尽头的对视,许是话语太苍白,又或者那些难明的泪彼此都懂。

许筝之前来时都会刻意的不去看程澈的身体状态,但这几日却用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他的样子。眼前的少年憔悴和记忆力张扬的样子不断交错重叠,许筝总会不知不觉的涌起泪水,泪眼朦胧模糊了视线,她也执拗地继续看着,将眼前的人刻进脑海,融入心脏。

初五这天,程澈第五次吐出了送进嘴里的粥,许筝没再逼着他进食,将视线投向窗外,窗外的雪人早已没了形状,帽子也已消失不见,徒留一个凸起的雪堆证明它曾经存在。

程澈放下了手中的碗,平静地看着许筝注视的方向,虚弱地说道:“许筝,我想吃饺子了,我还没吃过你包的呢,做给我吃好不好?”

“好啊,等着我。”许筝回过神来,连忙起身穿好衣服奔出病房。

没有看到身后程澈在病房关上的刹那露出的痛苦神色。

许筝拎着装满保温盒饺子,害怕坨得厉害,急急地小跑进医院,病房里空无一人。霎时间冷汗直流,慌乱无比,顾不得掉在地上的饺子,迈着有些僵直的双腿跑向住院部前台,颤抖地问道:“请问120房间的病人呢?”

“两个小时前进了ICU,对面电梯三楼,出来右手边走到尽头。”

许筝连连道谢,恍惚地走进了电梯。

离ICU越来越近,许筝先看到了程澈的父母,叔叔神色木然地望着天花板,阿姨蹲在墙角低低的哭泣,许筝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无法再向前迈出一步。

阿姨先注意到了许筝,艰难地起身走向许筝,将面前的女孩抱进怀里,泪水在许筝的脖颈上由滚烫变得冰凉。她抽噎地说:“筝筝,你说程澈恨不恨我?”

“为什么这么想?”许筝看着怀中女人新长出的几簇白发,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和他父亲对不起他,因为工作原因小学时就离开他身边,直到确诊前都没回来看过他几次,如果我们一直在他身边就不会发展到这么严重。”

“毕竟我不是程澈,不知道他怎样想。但他同我讲过他看到父母从事自己所热爱的工作,他由衷地为你们开心。”许筝没有精力安慰别人,只是突然想起了过去同程澈一起散步,谈起父母时他眼中复杂的感情和化不开的忧愁。

晚上,许筝魂不守舍地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家,将手里提着未来得及送给程澈的那盒饺子放在桌子上,便坐餐桌前静静发呆。许筝很容易哭,情绪激动时便会不自主地流泪,今日的她的心口仿佛被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着,打不碎,放不下,甚至连眼泪都无法流出。

开门声打断了许筝游离的思绪,和开门的人四目相对,她轻声唤道:“妈妈。”

“怎么不开灯,这幅样子又去医院了吧,我是管不了你了,就自己作吧。”

“妈妈,你去哪了,每年莫名其妙消失的日子你去哪里了?”许筝觉得自己今晚疯了。

果然,愠色爬上女人的脸。

许筝又说道:“弟弟那里对不对?你总会回到那个城市去看他,却从来不带我,为什么?”

屋里没开灯,黑暗中许筝揭开了折磨自己多年的伤疤。没有得到回答便又自言自语道:“因为他恨我对不对?他不想见到我对不对?因为你当年带走的是我不是他,你为了让自己少些愧疚甚至默许这种转移的恨存在,对不对?”

“每年节日我都是一个人过,你知道我一个人在这个房间里哭泣,你都不肯带我一起走。你后悔了对不对?后悔当年带走我。”

黑暗里许筝看不清母亲的表情,只是一味地控诉着,一股脑地将心中所有的委屈倒出。许久后,回答声传来。“对,我花了那么多精力把你培养这么优秀,长大了突然就叛逆了,每天都在忤逆我,背离我给你安排好的一切。你瞧你今天这个样子,怕是早恨上我了。”

属于许筝自己的判决宣读,她无心判断这段回答里有多少气话,咀嚼着恨这个字,然后笑着起身站在了门外的楼道里,从一个黑暗来到另一黑暗,这次许筝没有了委屈,没再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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