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结束后,姜知雪走出会场,小雪已经停了。
夜色深沉,她抬头的时候看到了满天的星星,瑰丽得让人想掉眼泪。
走到门口,姜知雪看见谢屿星被簇拥在人群间,他唇畔的微笑的弧度恰到好处,谈笑风生的样子显得那么游刃有余。
大学时期设计的珠宝作品一炮而红,奖项拿到手软,收到推荐信前往国外留学,谢屿星短短四年的履历繁花锦簇。他才二十岁出头,已经是ROSEBUSH旗下大热品牌的主理人。
顾岁岁不知道去哪儿听来了谢屿星的身份,挽着姜知雪的胳膊,像往常一样和她碎碎念着八卦。
“那人就是谢屿星哎,你知道吗?天哪,他真的这么年轻啊,长得也好看,还有才华,他哪扇窗被关上了….”
絮絮叨叨的声音渐渐远去,姜知雪眼前越来越朦胧。她在荒芜里捡到的月亮,回到了广袤的夜空,遥不可及了。
她笑了一声,转过身,高跟鞋敲在地面上的一瞬间,她好像听见了什么破碎的声音。
是她的理智。
“等等。”
姜知雪的瞳孔猛地一颤。
“姜小姐,请留步。”
这么些年,一点没改。
还是叫她姜小姐。
姜知雪深吸一口气,回身对上谢屿星的视线,疏离地握上他伸过来的手,微微点头:“你好,谢…谢先生。”
顾岁岁都看愣了,惊讶地附在姜知雪耳边问道:“你这什么情况?不是说不认识吗?”
姜知雪刻意加重手上的力道,笑意温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勉强算认识。”
晚风渐起,吹乱姜知雪的长发,她收回手,理了理耳侧的碎发,笑容不露破绽:“我还有事,谢先生玩得开心,再见。”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姜知雪心里畅快不少,她笑意盈盈地和谢屿星摆摆手,仿佛就是在对待一个普通朋友。
什么嘛,本来就是普通朋友。姜知雪撇撇嘴,拎着皮包潇洒离去。
谢屿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看着女孩远去的背影,他的嘴角染上一抹自嘲的笑意。
捏他的手,这种孩子气的撒气方式,和当年好像也没什么两样。
-
姜知雪拽着顾岁岁闷头走了一段路,又如梦初醒般折返回去,顾岁岁嘴上不敢问,脑海里早就编好一万字玛丽苏言情小说,是青梅竹马,先婚后爱,还是破镜重圆?
姜知雪用眼神警告她:“你别乱想,我和他不、熟。”
顾岁岁捂着嘴偷笑:“那你回去干嘛?”
姜知雪眸光微沉,冷哼了一声:“我要去找乔澄。她真以为我是好捏的软柿子了,不和她掰扯清楚,往后她都要踩我脸上来了。”
顾岁岁一听是正事,也严肃起来,收敛了笑意:“行,跟你一块去,给你撑腰。”
乔澄还在会场外等车,见到她们两个,有些心虚地别开视线,直到姜知雪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才不情不愿地转过脸:“有事?”
姜知雪先是无语了,这事明明是乔澄挑起的,她倒先甩起脸色来了。
姜家破产之后,姜知雪早就收了那张扬的性子,一心一意钻研设计。
就连顾岁岁一开始也以为她是温温柔柔,不善言辞的小学妹,和她熟络之后,才勉强窥见一点儿她的真面目。
姜知雪从包里拿出手机,在乔澄面前晃了晃:“看你对之前的事情还有异议,我不介意再陪你看一遍监控录像,我压根没碰过你那设计稿。”
乔澄自知理亏,仍在嘴硬:“你少来解释了,知道你看不惯我,就算这件事是误会,那你剽窃我创意的事情怎么说?”
到底谁先看不惯谁啊?
顾岁岁看不下去了,皱紧了眉头:“你想什么呢?导师都说过了,那根本算不上抄袭。”
嫉妒生长成怨恨,在心里生根,想要连根拔起,必然不会这样简单。
只是——
姜知雪还是提醒她:“在这么大的场合,为了满足一己私欲给别人泼脏水,主办方只会后悔给你发言的机会。你很享受你怨恨的人因为你的诬陷而被审视的感觉吗?你好幼稚。”
乔澄都听愣了。
清高傲物,不屑与人打交道的姜知雪?嘴巴什么时候这么利索了?
一辆出租车停下,乔澄瞥了姜知雪一眼,没再说话,匆忙上车。
随着汽车消失在道路的尽头,一直憋着笑的顾岁岁总算能笑出声了,她拍了拍姜知雪的肩膀:“可以啊,都不用我出手,把人怼得哑口无言。她就这么跑了?我还想买爆米花来看戏呢。”
姜知雪挑眉:“你小看我?”
两人嬉闹打趣间,顾岁岁忽然噤了声,目光转向某处,又小心翼翼地观察起姜知雪的表情。
姜知雪莫名其妙,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她这是躲不开谢屿星了吗?
顾岁岁咽了咽口水,干笑一声:“看来爆米花还是需要的哈,我先去买爆米花了!”
顾岁岁这小姑娘,虽然平时咋咋呼呼了点儿,眼力见倒是不缺。
这会儿二话不说,脚底抹油开溜,把舞台留给姜知雪和谢屿星。
姜知雪有些哭笑不得,垂下眼帘,余光瞥到向她走来的谢屿星。
逆着光,手里握着的玻璃高脚杯,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小屁孩,什么时候学会的喝酒?以前闻着酒味就皱眉。
姜知雪闭了闭眼,她不该再困在回忆里了。
感受到一阵卷着松木香的微风在她面前停下,姜知雪睁开眼睛,勾唇一笑:“谢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谢屿星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直到姜知雪被他盯得快发毛了,他才语气淡淡地开口:“恭喜你,进入决赛了,你是打算进DORIS吗?”
一句“和你有什么关系”在唇边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被咽了回去,姜知雪在心底给自己强调———当他是普通朋友,要礼貌!
“请问,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听起来确实有礼貌了点。
谢屿星一噎。对于他吃瘪的表情,姜知雪表示,喜闻乐见。
谢屿星顿了顿,表情有些不自然:“我就问问。”
姜知雪叹了口气,他们俩在这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知道演个什么劲。
她只能打断这久别重逢尴尬的戏码:“好了,别装了,想叙旧的话找个暖和点的地方。还有,先把你手里的酒杯还回去。”
谢屿星一愣,歪头笑了笑。
“不是酒,是葡萄汁。”
-
咖啡馆里流淌着一首舒缓的歌,姜知雪点了一块巧克力蛋糕,先吃掉蛋糕上的草莓,再把有巧克力碎屑的那一层刮下来放进嘴里。
他俩一个穿羽毛小礼裙,一个穿西装,精致夸张得像是从哪个片场跑出来的,引地周围顾客频频侧目,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在拍电视剧。
谢屿星托着下巴看她,开门见山道:“不考虑ROSEBUSH吗?”
姜知雪简直要笑出声:“什么意思?你亲自来挖人?”
谢屿星挑眉:“我看过你们学校官网上你的作品。你很适合FAIRY TALE。”
姜知雪不置可否,转头透过玻璃窗看向窗外。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她发觉今夜有着如此寂寥而纯粹的深蓝色。
FAIRY TALE。谢屿星的品牌,主打轻奢珠宝与服装两大板块,品牌团队致力于打造“国风童话”。
推出的茶文化系列常服和以二十四节气为灵感设计的珠宝都获得业内一致好评,随着这一条产品线的成功,ROSEBUSH发展势头迅猛。
当然,这个系列的成功,也让品牌主理人谢屿星从业内新星走向大众熟知的服装设计师。聚光灯下年轻漂亮的男人,网络上已经有不少讨论他的热帖。
姜知雪的设计作品大多以传统文化为灵感,国风是她最擅长的设计风格。客观来说,她确实很适合这个品牌。但是,主观上,她仍然心怀芥蒂。
因为一个男人,放弃一条对自己的设计事业有益的道路,姜知雪清楚地知道这样的想法幼稚又天真。
她完全可以抓住机会在擅长的领域大放异彩,羽翼丰满之后,再去创立属于自己的独立品牌。
但或许,她还需要一些时间,做到心平气和地面对谢屿星。
她回过头,接过谢屿星适时递来的名片:“我会考虑的,前提是这次比赛我落选了。你们的招聘会在几月?”
谢屿星眼底浮现浅淡的笑意:“明年二月。”
好,足够她准备了。
姜知雪把名片收进包里,抬眼:“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咖啡店里播放的音乐戛然而止,姜知雪听见谢屿星和缓的呼吸声。
他犹豫了,垂下眼眸,睫毛落下一片小小的阴影:“你…过得怎么样?这些年。”
其实他们并不是完全没有联系过,信息时代,联系旧人不就是发条短信的事。
况且,他们的告别也没有多么歇斯底里,谢屿星只是拒绝了她的表白,他们还不至于反目成仇。
姜知雪不糊涂,她也知道,在那样的情境下,就算谢屿星答应了,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吧。
只是——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聊天框里,只有一些节日祝福,要么就是生日祝福。四年里,也不过寥寥几句。
姜知雪咬了一口巧克力蛋糕,轻松道:“挺好的啊。你不是看到了吗?成为设计师了,我的梦想也算实现了。”
泪水被一语带过。
谢屿星显然不信,他目光深沉地看着姜知雪,沉默了许久没说话。
姜知雪打破安静:“你呢?”
音乐重新响起,这次是一首轻快的歌。
顿了顿,她低下头:“…你可以别说了,我都在电视上看过了。”
谢屿星失笑,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岁月的河隔开了十八岁的他和二十二岁的他,也隔开了二十二岁的谢屿星和二十三岁的姜知雪。
相貌其实没有多大的改变,小习惯也没有多大的改变,到底什么改变了呢?
打破这微妙的安静的,是一阵突兀响起的,急促的电话铃声。
姜知雪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来电人显示,眉头微皱:“稍等,我接个电话。”
谢屿星轻易捕捉到她情绪的变化,自觉离席留给她接电话的私人空间。
姜知雪接起电话,是徐书怡,她母亲。
“喂…喂?知雪,程家那小子又上门来了,买了些水果。”
姜知雪眸光微冷,淡淡道:“哦,所以呢?”
徐书怡沉默片刻,好像是察觉到姜知雪语气里的冷淡,她强硬起来:“你什么时候到家?还在市区吗?回来吃个饭,和…”
姜知雪烦躁地揉了一把精致打理过的刘海。程简沐算得上和她从小相识,但算不上青梅竹马,总之他留学归国,不管她拒绝多少次,他对她依然…穷追不舍。
旁边响起一道男声:“小雪?还在忙吗?”
姜知雪无奈地揉着眉心,望向站在不远处的谢屿星,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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