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姜知雪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这种建筑应该有一个名字,叫“筒子楼”。
打开那扇绿色的生了锈的铁门。楼道里很阴冷,不断有风吹过来,姜知雪拢紧了毛衣外套,默默跟在谢屿星后面爬楼梯。
空气里漂浮着某种类似于洗过拖把的污水的味道,还有衣服长时间浸泡在泡沫里而产生的粘腻味道。
姜知雪忍着一阵反胃,她想,谢屿星身上是怎么会有那么清透的香味的呢?
走上三楼,还要走过长长的走廊,姜知雪穿着羊皮底的小皮鞋,小心翼翼地避过放在楼道里的绿色盆栽——这可能是层层叠叠的灰色里唯一的亮色。
谢屿星一直没有说话,在一扇门前停下,从书包里去找钥匙。
姜知雪盯着那扇门上贴着的福字,它卷边了,还褪色了。
钥匙串叮叮当当地碰撞在一起,咔哒一声,门开了。
这一瞬间姜知雪有些恍惚,她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是真的想来看望小路阿姨,还是想来看看谢屿星,他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她很好奇。
些许的亮光透出来。
谢屿星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睛里有意味不明的情绪:“进来吧,姜小姐。”
姜知雪回过神,心虚地点点头。
和她想象得一样,屋子不大,陈设简单,打理得很干净。客厅里只有桌子凳子和一张沙发,沙发很旧,缝着补丁,上面铺着碎花小毯子。
姜知雪也很久没见过大屁股电视机了。
谢屿星给她拉开一张凳子:“你先坐下,要喝水吗?”
姜知雪其实不渴,她摇摇头,又点点头。不去倒水的话,两个人就这么坐着对视吗?!
她刚一沾到凳子又弹了起来,问:“哎,小路阿姨在哪个房间?”
谢屿星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右手边那间。”
挂在墙上的钟滴滴答答地走。
姜知雪还没过去敲门,披着毯子的路秋语就开门走了出来,捡到姜知雪,她一愣:“小雪?你怎么来了?”
姜知雪笑了笑:“刚好过来,就来看看您啦。”
路秋语的眼角有了些细纹,她笑起来,那皱纹舒展开:“哎,还麻烦你跑一趟。”
她转过身,去柜子上翻翻找找。
姜知雪听见塑料袋的摩擦声,路秋语翻出两个红彤彤的苹果,越过她走进了厨房:“小雪好不容易来一趟,给她切两个苹果吃。”
接着是谢屿星的声音:“嗯。”
“坐呀,傻站在那里干什么呢。”路秋语看姜知雪还站着,赶紧过来拉她坐下,“天气凉了,坐凳子上会不会有点冷?那去坐沙发上吧。”
姜知雪有些不知所措,她其实也没那么娇气。
“不用不用,小路阿姨,你坐着休息就好了。我呆一会儿就走了。”
路秋语也不再勉强,她就是那样一个温和的女人,姜知雪从来没有在她脸上见过“生气”或者“歇斯底里”这样的情绪。
她拢了拢毛毯,微笑道:“那我先回房间了,你有什么事和屿星说。”
门被咔哒一声合上,房间里又陷入安静,只能听见厨房里偶尔的水声,和切苹果的声音。
姜知雪坐不住了,她起身往厨房里探头看了一眼。厨房装的是移门,上面沉积了些经年累月的粘腻的油垢,她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有些不自然地搓了搓。
谢屿星耐心地切着苹果,削下来的果皮放在一边——他削得也太干净了。
当谢屿星端着切好的苹果回到客厅时,姜知雪总算找到机会去洗手池洗了个手。
如释重负。
苹果都切好了,整整齐齐摆在一个小瓷盘子里,还戳着牙签。姜知雪拿起一块苹果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化开来,她含糊地说:“谢谢,麻烦你了。”
谢屿星撑着下巴,歪着头看她。屋子里的灯光很昏暗,他的睫毛在脸上落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这好是姜知雪第一次见到谢屿星笑。
“没见过这样的地方吧。”
他笑得很好看,是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笑容。明丽又清澈,好像什么烦恼也没有。
姜知雪一愣,手一松,那块苹果跟着牙签一起掉到了桌上。
“呃…”姜知雪有点不好意思,把苹果捡起来,“还能吃吧?”
谢屿星的手伸过来,从她手里拿走那块苹果。他的指尖很凉,姜知雪往后缩了缩。
“不要吃了。”
“啪嗒”一声,苹果被丢进垃圾桶里。
谢屿星看着姜知雪,说:“吃完了就赶紧回家吧,徐阿姨还在楼下等着。”
姜知雪也知道这么晚了不能再打扰下去了,她乖乖点点头:“好。”
谢屿星起身去阳台上收衣服,姜知雪转头,又看到了那件背面印着玫瑰线条的卫衣。
莫名其妙的一次到访。仿佛就是为了让她见见没见过的地方。
谢屿星把姜知雪送到楼下,没说什么话,默默地上楼去了。
徐书怡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按下车窗,皱着眉:“你倒是一点都不着急,赶紧上车,看看都几点了?”
姜知雪吐吐舌头,探进车里看了眼时间,理直气壮起来:“你看,我这不才呆了一刻钟而已,哪有很久嘛?”
徐书怡接着数落她:“你啊,数学题还要去问一个高一学生,你像话吗你这,给你买那么多课外习题你也不做…”
姜知雪听着耳朵要起茧子了,她撇撇嘴,周遭的喧嚣如潮水般褪去,她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一眼。
谢屿星果然站在那个阳台上,寂寥的身影隐没在夜色里。姜知雪明明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她好像恍惚地看到了他耳垂上那个深蓝色的耳钉,风的声音变成海浪的声音。
姜知雪微愣。
徐书怡忍无可忍:“你看什么呢?要不要回家啦?”
姜知雪回过神,朝谢屿星挥挥手,坐进了车里。
汽车的尾灯渐渐模糊,她只是这座筒子楼里不起眼的一位来客,也不属于这里。
谢屿星从阳台上收走最后一件衣服,拿回沙发上叠好,收进衣柜里。
把桌上的盘子拿到厨房洗干净,放进橱柜里。
做完这一切,他微微叹了口气,一转头看见凳子脚边躺着的一只毛绒兔子。
…他家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
谢屿星把那只兔子捡起来,顺手放到桌上。
路秋语从房间里出来了,看到谢屿星挂在椅子上的书包,侧边的袋子里装着一把崭新的雨伞。
她脸色微沉:“那把雨伞哪里来的?”
谢屿星看了一眼:“姜知雪给的。”
路秋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确定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不自然的表情,才说:“以后不要随便收人家的东西。”
“哦。”
谢屿星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
次日的清晨。
姜知雪美美睡过头,踩着点到教室,一放下书包就趴在桌上,一副完全没睡醒的样子。
林橙子推推她,在一片早读声里小声问:“你干嘛去了,熬鹰啊?”
姜知雪抬起头,刘海乱糟糟的,半梦半醒从书包里翻出英语书倒着拿,还在嘴硬:“没有。”
“你书拿反了。”
“我故意的。”
“…今天周二,语文早读。”
姜知雪不说话了,去书包里找语文书没找到,去桌洞里翻,忽然摸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她清醒了点,把那毛茸茸的东西拿了出来——这不是她挂在书包上的兔子玩偶吗?
姜知雪和那兔子大眼瞪小眼,摸不着头脑,问一边的林橙子:“我昨天把书包上的挂件摘下来了吗?”
林橙子笃定地告诉她:“没有。昨天放学你跑那么快,我眼睁睁看着它在你书包上晃来晃去的。”
好恐怖。
姜知雪狐疑地把兔子挂回书包上,睡意渐渐散去,她灵光一闪,难道是昨天晚上掉在谢屿星家里了,他今早给送回来了?
解释得通了。
早读课结束,大部分人都趴在课桌上补觉。姜知雪这会儿不想睡觉了,和林橙子凑在一起小声说话:“过段时间秋季运动会了,你要不要报什么项目?”
林橙子如数家珍:“4x100跑步,跳远,铅球,哪个都可以。小雪你呢?”
姜知雪心虚地一笑:“我?你觉得我能干嘛,跑步跑不快,跳远跳不远,我可以坐着给你们鼓掌,气氛组知道不?”
顿了顿,她又说:“而且,你忘啦,我是学校新闻社团的,我们还要去拍照片发到学校官网呢。”
她还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给谢屿星拍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