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重新回到热闹的街道,叫卖声不绝于耳,与田间景色截然不同。叶则清给阿久买了些糕点糖果,让他先解解馋,之后便去了酒楼。
“小二,开个包厢,再来几道你们的招牌菜。”
“好嘞,客官您稍等。”
进了包厢,言水照例先试了试茶水有没有毒,之后才给他们倒了两杯水。
“大人,天气炎热,先喝点水润润喉吧。”
她接过茶杯,从旁边的窗户向外望去。从这里往下看,热闹的街道映入眼帘。小贩卖力吆喝着,孩童肆意玩乐,大街小巷都满是烟火气,见此她不禁勾了勾唇角。
“今日出来一趟,大人可以放心了。各地旱灾肆虐,燕云百姓至少温饱不愁,也算是不错了。”
她听到言水的话,收回目光,未置可否地喝了一口茶。
“檀州就在我们脚下,难免会一叶障目。这几日我再去别的州府看看,免得有人欺上瞒下。”
之后几天,她又去了几个州府,对情况更加了解。有瞒报的从严处理,应对得当的则奖赏。
一时各地政清人和,再也没人敢趁火打劫鱼肉百姓。
这件事解决之后,她又如往常一般,军营将军府两点一线。
上午去军营里练兵巡察,加强各处防御,下午回府里处理各州政务,闲下来教阿久读书练武,忙碌又充足。
未曾想,这天来了个不速之客。
“李存忍来了?”
她午睡刚醒,斜倚在榻上,随手翻动着放在床上的兵书。长发如云随意散在床榻上,微风吹动头发,几缕青丝遮盖了她脸上带着的讶然。
李存忍会来,但不该这个时间来。
她想起李嗣源来燕云那天,两人达成的协议:
“清儿,我明白你的顾虑,只是区区几个漠北人而已,构不成威胁。只要他们能进中原,清儿可随意提要求。”
叶则清嘴角轻勾,泛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语气带着几分试探与笃定:“既然晋王都这么说了,那就得看两位能不能给我想要的东西。放心,我不会提什么刁钻条件,让晋王难做。”
她微抬眼睑,直言道:“我要李存忍来燕云。”
“她?”
李嗣源拨弄着茶盖的手一顿,马上又恢复了从容。
“怎么会是她,这倒出乎我的意料了。”
“师父走了以后,大哥虽接管了晋国和殇,但对李存忍也不那么放心吧。同样,她在你手下也未必好过。不如彼此放过,大哥让她来我这边,我这里正好缺一个校尉。”
李嗣源平时微眯着的眼睛张大些许,语气里带了些怀疑。“按理说,清儿与小妹的感情并没有那么好,怎么如今……”
她站起来,望着远方长叹一声,面上似有忧虑之色。
“通文馆只有我们两个女孩子,师父又曾让她来燕云历练,我们自然有几分交情。如今漠北各族猖獗,我这正缺人用。既然大哥对她有所戒备,不如人尽其才,让她来这里帮我,岂不是正好?”
她眉心微皱,表情真诚不似作假。
“再说她一走,大哥可以直接统领殇,再无后顾之忧,岂不两全其美。”
李嗣源沉思片刻,“清儿既然都开口了,大哥自然答应。不过她身上还有任务,等朱雀门之约履行后,我便让她来燕云。”
“如此,便谢过晋王了。”她抱拳行了一礼。
李嗣源自然不会这般好心,她的话有几分可信,但不可全信。
李存忍身上还有蛇毒,到时给她一枚假解药即可。不管叶则清有什么目的,他都不会让李存忍活着见到她。就算叶则清气愤又能如何,那时一切都尘埃落定,她再后悔也无济于事。
收回思绪,叶则清眉目间尚有疑惑。与李嗣源达成一致后,她已猜到他接下来的动作,必不会让李存忍顺顺利利来到燕云。
她已命人研制好了解药,到时大夫也会悄悄在沿途等候,为的就是保住她的命,别还没到燕云自己的命就先没了。但她这个时间来了,那必不是李嗣源授意,看来是因为意料之外的情况。
李存忍进来时,叶则清正斜靠在榻上。言水立于其后,刚为她梳好头发,正在绑上发带。
她打量了下李存忍,看出她的毒确实已经解了,笑道:“看来十三妹身上的毒已经解了,那就不必用我准备的大夫了。”
“多谢大人费心了,李星云已解了我身上的毒,如今我是自由身了,再也不必受李嗣源胁迫。”
“李星云?你怎么会遇到他?”
她转念一想,心中已有猜测。“是不是李嗣源又给你什么命令了?”
“没错,他让我给蜀国百姓下毒,以此要挟蜀王,不过李星云已经解了蜀地的疫病。”
“他竟然……”
她眼中划过凌厉锋芒,随后闭目掩去眼底的怒意。
虽然她对李嗣源的为人有所了解,但没想到他为达目的竟能朝百姓出手。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同样不屠城池,这是共识。他不是一军将领,而是一国国主,竟会使出对百姓下毒这样阴损的法子。
她压住自己心中情绪,再抬眸时眼底已是一片平静。
“这么说,你叛逃了。既然如此,你不再有求于我,又为何过来找我。”
“我与你说过,义父去世前曾交与我一物,让我自行决断,交给李存礼或者你。可我不信李存礼,说不定我交给了他,他反过来把我卖了。相比于他,我还是更信你的人品一些。这次来,就是为了把这东西给你。”
当初,义父一死,李嗣源的狼子野心再也掩藏不住,彻底显露出来。他不仅迅速掌控晋国大小事务,还胁迫她为他卖命。
她迫于无奈只能顺从,可也深知这样下去必是死路一条。
走投无路之下,她飞鸽传书给叶则清,她二人做了约定。
叶则清帮她脱离李嗣源,解开她身上的毒,而叶则清也能得到义父的遗物,两人各取所需。其实她还要感谢李克用,他的这个决定也算是给她留了条后路。
“你说他让你自行决断,如何决断?”
“自然是……”李存忍拖长尾音,直到叶则清瞥过来一眼,才继续说:“自然是看谁为世子报仇了。可我看你二人似乎都有这个心思,那只能选择一个我认为可以相信的人了。”
她不信李存忍会对李克用这么忠心,在他死后还帮他履行遗愿。李克用一生纵横捭阖,留下的东西必定不是寻常之物。若是李存忍自己用了它,想摆脱李嗣源的控制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她便问:“如今李星云解了你身上的毒,这东西你就算不给我,也没有什么大碍。”
“不,我实在是过够这样的日子了,此物对你来说有大用,可于我而言就像催命符。只有把它交给你,我才能远离是非恩怨,过我自己的日子。”
李存忍说完,从腰间拿出一个木盒,隔空抛给了她。
她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放着一枚令牌和一本书。
未等她问,李存忍解释说:“殇只听命于义父一人,后来他让我训练殇,我才有了调度他们的权力。可义父死后,殇也不大听我的了。但只要有这枚令牌,就可以让他们死心塌地。大人坐拥燕云十六州,不缺人用,或许看不上殇。但是,殇的实力可不止表面上那么简单,但究竟如何我也不甚清楚,还需要大人自行探寻。而这本书,是他编撰的至圣乾坤功心得,可让功力更上一层。”
叶则清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让言水拿出个白色瓷瓶交给她。
“东西我收下了,辛苦你了。这瓶子里装着一枚解毒丹,可解世间大多数剧毒,本来打算用它解你身上的蛇毒。如今你暂时用不到它,便带着防患于未然吧。从此天高任鸟飞,愿你得偿所愿。”
李存忍唇角微微牵动,僵硬地扯出一个弧度。
她终是未发一言,身形一闪,转瞬消失在原地。
李存忍走后,叶则清抚摸着手下勾勒着花纹的盒子,垂下的睫毛在眼下打上一片阴影。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没想到李克用会给她留下这么一个大礼。
曾经他谁也不信,连亲儿子也防备着,但对于二哥的死他也是极不甘心的吧。
转眼间又过数天,一直守在中原的言冰传回消息:两位李星云欲争龙泉宝藏,李茂贞现身。
“李茂贞,这个人倒有意思。叶则清把纸条烧掉,走到墙边的地图旁,手指从燕云划到岐国疆土,喃喃自语:“出走十六年,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当真是巧啊。”
“巧不巧的应当与我们没有太大关系,只要他不碍着我们的事就好了。”言水走过来,向她汇报:“大人,属下备好了行李,何时启程都不会手忙脚乱。燕云这边大人尽管放心,属下绝不会让您有后顾之忧。”
叶则清笑了笑,拍拍她的手。
“言水,有你在身边,真是我之幸。”
言水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眉眼间蓄满了温柔的笑意,她语气轻缓又坚定道:“有将军在我身边,才是我之幸。”
“我走之后,若是十天未归,你便对外宣称我闭关去了。军中若有事务,你与言临言止一起裁定。近来的军报我都看过了,想来近日不会有敌袭。”
待言水一一应好,她走到窗边,望向北方小山。
那山不高,阳面有棵老树。
树下埋着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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