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言水看她又掏出兵书,叹了一口气,把嘴边的话咽下去。只能多点几根蜡烛,然后退出去,留给她一个安静的空间。
本来今天早上就没怎么睡好,又跑东跑西了一整天,刚才又练了剑,她着实是累了。
她看着看着打个哈欠,眼前的字越来越模糊。她在心里想着我就眯一会,然后我就起来把书读完。
事实证明,只要睡过去了,就没有睡一会再起来学习的说法。
等言水忙完回来,就看见她趴在书上。乌黑发丝散在桌面,一只胳膊垫在脑袋下,另一只垂到了案几下面,嘴巴微张着,脸上泛着红晕,看着睡得挺香。
言水想把她搬到床上,又怕吵醒她。便轻手轻脚在案几旁铺上褥子,小心把她放下去。
为她盖好被子后,言水看着她眼下的乌黑,心疼极了。
第二日,或许是太累了,李存勖唱戏时她也没醒。
等她收拾好去见李存勖时,不出所料,李存勖又让她和李存礼张子凡出去,她有些不满却又无奈。
今天的张子凡眼睛肿了,一看就是哭了好久。
听说昨天李嗣源处理完公务,深夜回来本想放松一下,结果听了白天的事,气得他好好罚了张子凡一顿。想让他长点记性,以后稳重一些。
但她觉得张子凡稳重是不可能稳重了,毕竟今天一见面,他就拉着他们絮絮叨叨。从他义父罚他蹲马步有多累,到他自己的心路历程,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以后出去玩绝对不能叫上大人,会被告状。
叶则清:……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一定意义上来说好像没问题。
“大侄,今天咱们去哪逛?”她揉揉有些酸疼的肩膀,“骑马就算了,我今天一起来觉得腰酸背痛的。”
张子凡神秘地笑笑,先卖了个关子。“姑姑,今天带你们去个好地方。放心,不危险。”
他带着他俩左拐右拐,出了通文馆大门,一直走到高处。
她把手放在额前,放眼望去,底下是一片绿油油的桃树林,绿色树叶间还夹杂着桃红色。
张子凡解释说:“这桃花林是义父带我练武的地方,现在结了果子,咱们去摘果子吧。”
到了桃树林,一股浓郁的桃子特有的芳香扑面而来。她寻了一棵大树,坐到树荫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擦着头上的汗。
今天真是热,走几步便汗流浃背了。
她看到李存礼也坐到她身边,哪怕是在郊外他也坐得溜直,更重要的是,她伸长脖子悄悄数了数他的衣服,居然整整有四层。
“裹得这么严实,你都不觉得热吗?”她扇着风,觉得他穿这么多很不可思议,他每天早上穿衣服都得不少时间吧。
李存礼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
“心静自然凉。”
她也学着他的样子,打坐一样双腿盘住,缓缓呼吸着。
但空气还是那么燥热,风吹来的不是凉爽而是滚滚热浪。
她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旁边神闲气定的李存礼,人与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她又把目光投向旁边脱缰野马一般的张子凡,他窜上窜下,满头大汗一点也不觉得累似的。
正想着,张子凡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循着声望去,他正站在一根树枝上,朝他们挥手。
“姑姑,六叔,要不要上来摘桃子?”
她走到树下,叉着腰,“大侄,你真是精力旺盛啊。”
“那是,我是谁啊,姑姑接着,可甜了。”
她伸手接住张子凡扔下来的桃子,大大的一个,堪堪能用两只手捧住。红彤彤的果子看着就诱人。
她咬了一口,果然汁水饱满,甘甜可口。
张子凡嘴里叼着一个,手里拿着一个,站在树干上,冲李存礼喊道:“六叔,你也过来啊。”
她咽下嘴里的果肉,也跟着帮腔:“六哥,别干坐着了,快来尝一尝,可甜了。”
李存礼叹口气,站起来拍拍衣袍上的尘土,双手插在衣袖里慢慢走过来。
张子凡看准时机朝他丢了一个桃子,李存礼单手接住,但是蹙眉看着手里的桃子,表情很纠结。
她吃完一个,干脆用轻功跃上树,选了个又大又红的桃子。
她靠着树干,在厚重的树荫下很是凉爽,别提多惬意了。
谁知道她都吃完半个了,往下看去李存礼还是一口没动。
“行了,六哥,那桃子都要被你盯出洞了。”
李存礼最后下定决心,咬了一口。
“怎么样,甜吧?”
她灿烂一笑,清脆声音像叮咚的涓涓溪流,带着清凉流进心田。
树影摇曳,在她脸上打下斑驳的光影。
岁月静好,不外如是。
李存礼抬头,洒下的光芒刺得他眼睛眯了眯,视线朦胧中女孩蹲在树丫上,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发丝垂下落在脸上。
这幅场景深埋在他记忆深处,多年后他还时常想起今天这幕。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照在她头发上的角度都刚刚好。
“六叔,发什么呆呢。”
李存礼回过神,“……没什么。”
“你一直抬着头不累吗,要不你上来得了。”
她拍拍身边的空隙,“上来吧,风景可好了。”
她本来以为李存礼得做好一阵思想工作才能上来,没想到他沉思片刻,便掀起衣摆飞了上来。
她对他的洁癖程度有所了解,见他居然这么干脆,便惊讶地睁大眼睛,调侃说:“哟,今天六哥真爽快。”
张子凡受宠若惊,“是啊,我还想着要不要擦一下树枝,静候六叔驾临。”
他被说得有些赧然,反驳道:“我哪有。”
她和张子凡对视一眼,无声地笑了。
三人就这么坐在树枝上,伴着微风与果香,聊着天南海北。
等傍晚他们回家,李存勖打开门时,就看见门外放着满满一筐的桃子。
“你们去桃林了?”他蹲下来用指头戳了戳桃子,“看来桃林里的桃子不错,搬下去咱们慢慢吃。”
说完,便让人抬了下去。
“行了,你们也回去吧,我这没有什么事。”
一连几天,李存勖都让他们两个出去,和张子凡尽情玩乐。
她白天和他们一起探索通文馆,等晚上回去,她从不松懈,加班加点练剑读书。
虽然才来了几天,她却觉得过去了好久,可能是因为每天都过得过于充实。
这天晚上,她在桌边临字帖,言水在一旁磨墨。
言水一想到她这几天的生活,还是忍不住抱怨:“少主白天跟着他们出去玩,晚上又要读书练剑。那个世子除了嘴上关心,当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她沾了沾手边的墨,提笔在纸上留下娟秀有力的字体。
“安逸悠闲,是多少人的梦想。晋王想让我过这样的日子,通文馆里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就是不知道这位世子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还能怎么想,自然是同其他人一样,想把少主掌握在自己手里,养成个贪图享乐的性子。”
她闻言一笑,“阿水,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个世子太复杂了,要看透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少主的意思是,李存勖在隐藏实力?”
“通文馆里没有小孩子,就算是看起来最天真的张子凡,也未必如表面那般人畜无害,更何况是晋王世子。可话说回来,无论他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在隐藏实力,我们都不能掉以轻心,也不能把赌注押在一个不确定的因素上。我能做的,便是时时鞭策自己,不让自己沉溺于安逸。”
那头,李存勖正在挑选明天要佩戴的面具。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李存礼:“六弟,你觉得叶家少主如何?”
李存礼思考片刻,回道:“我与她接触时间不长,但少主她爽朗洒脱,却又粗中有细,处事待物自有一套准则。”
李存勖对他的话不是特别满意。
“我不需要这么官方的回答,我要听你自己对她的看法。”
李存礼一顿,“存礼觉得不错。”
“难得啊,看来,以后你们能相处得不错,那我就放心了。”
“那小孩是挺好的,可惜就是心思太重。”李存勖挑了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戴在脸上,从面具后面传来声音略显沉闷。
“在通文馆里心思重,是一件好事。可是那么小的孩子,整天心里想那么多,需要承担得太多,又不是一件好事。有时候,好,也不好,才是最令人纠结的。”
他转过头,看着端坐的李存礼。“你们两个都是这样,我什么时候才能养一个单纯的小孩子,张子凡?”
他兀自摇摇头,“算了,他也有八百个心眼子。”
第二日,她起得早。毕竟她在燕云时一向起得很早,并没有赖床的习惯。前几日只是路途颠簸一时没调整过来,才起晚了。
今日她起来时,李存勖正好架好了戏台。
她在房间里,一边听着戏曲,一边读着手里的书。
听久了倒也不觉得他吵,习惯二字便是如此了,虽然她只听了短短几天。
待李存勖那边停歇,她合上了书,想着该去他那里了,说不定今天又得被派出去玩。
没想到,她这边还没出门,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阿清,是我。”
她与言水对视一眼,李存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不过没时间想太多,她赶紧让言水把门打开。
李存勖靠在门框边,手指转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额上有一层薄汗。想必是刚唱完戏,便赶过来了。
“不知二哥有何要事?”
“自然是带你去练剑。”
他语气自然,似乎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通文馆也逛完了,休息两天也调整过来了,从今天开始就该收心好好上课了。”
她愣住一瞬,马上又调整好表情。
“是。”
“走吧,六弟已经在庭中等着了。”
跟在他身后,她并不觉得太惊讶,毕竟李克用说过,她的武功由李存勖负责。
这几天她既心存试探之意,想看看通文馆对她的态度,也如一些人的意,做个只会玩乐的孩子。她像一只初到他人领地的猫,总想伸出爪子看看别人对自己的容忍度。
同时隐藏自己的利爪,警戒着随时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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