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雪下了很多天,天地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直到今天早晨,天上还飘着雪花。
外面寒风呼啸,屋内门窗紧闭,生着几个火炉,热气弥漫,甚至有些闷热。
他们正在上下午的课,李存勖在前面讲,他们在下面听。
她坐在火炉旁,炉子散发出阵阵热气,扑到脸上暖乎乎的,衣服里都出了一层薄汗。下午吃完饭本来就容易犯困,这会更是昏昏欲睡。
她像小鸡啄米一样,头朝下一点一点的,眼瞅着要倒下去。
他俩的书案并排放在一起,中间只隔了一条小缝。为了和李存礼偷偷说点闲话,她又故意往他那边坐了坐。两人挨得很近,说是坐在一张书案上也不为过。
李存礼趁李存勖不注意,偷偷用手指戳一下她的胳膊,但是根本抵挡不住她蓬勃的睡意。
下一秒,她的头直接砸向书案。估计一碰上,坚硬的木板就能让她清醒过来,虽然也会挺疼的。
一只胳膊在她碰上的前一瞬,精准垫在她的头与书案之间。
堪称完美的人形肉垫。
李存礼看着她熟睡的脸,她的脸颊被挤压鼓出一块,肉嘟嘟的一看手感就不错。
他心里痒痒的,实在按耐不住,先抬头瞥了一眼李存勖。他正翘着二郎腿,书本放在眼前,沉浸在其中不可自拔,嘴里还滔滔不绝着。
于是他朝叶则清凑过去,用两根手指捏住她脸颊上的软肉。
叶则清在睡梦中感觉被打扰,她正梦见自己吃红薯呢,不知道哪里来一只蚊子,非要叮她的脸。
外面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在这寒冬腊月的时节根本不可能有蚊子。但是在梦里是不需要逻辑的。她只觉得这蚊子实在恼人,可惜她双手都捧着红薯,只能拼命晃脑袋把它赶走。
现实里她眉头微蹙,脑袋轻轻晃动,想把李存礼的手晃掉。
他感觉手感棒极了,忍不住又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她的脸颊。
他离得很近,能看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感受到她绵长的呼吸。
李存勖刚结束自己漫长的讲课,一抬头就看见李存礼作案的手。
李存勖:……?
被当场逮住的李存礼悻悻收回自己的手指,颇有些尴尬地别过头。只是他的手臂还垫在她脑袋下面,只能保持一种滑稽的姿势。
李存勖没忍住笑出声,随后仰躺在椅子上,把书展开盖在脸上。
“反正也快讲完了,让她睡吧,正好我也休息会。你的手就先贡献出来,当个床垫子吧。”
说罢,他呼呼大睡起来,丝毫不管还垫在下面的李存礼的手。
李存礼本来没有睡意,结果被他们传染的居然也有些困,便随波逐流趴在案几上,剩下的一只手垫在自己脑袋下面。
于是在这大雪纷飞的冬日,三个人全部睡觉了。
叶则清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脑袋下面的东西真软,真舒服,于是用力抱住蹭蹭。
殊不知这个举动直接把李存礼整醒了,他面色纠结,想着要不要把手臂抽回来。
待到她睡眼惺忪抬起头时,眼前的人影渐渐清晰。才发现一直盯着她的李存礼,以及她脑袋下面的那只胳膊。
怪不得睡得这么舒服,原来是他把胳膊贡献出来让她枕着。
她梦到吃红薯,应该没有把他的胳膊当成红薯一口咬下去吧。
李存礼见她起来了,刚想把胳膊收回来,才发现——
已经麻了,没知觉了。
她轻轻按着他的胳膊,过一会问:“怎么样,有感觉了吗?”
他试着动动手指,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便把手臂抽回来,小幅度活动着。
她双手合十,“感谢六哥让我有了一场美好的梦境,多谢。”
李存礼不在意,“小事而已。”
李存勖也醒了,伸个大大的懒腰,“这一觉真舒服,在课上睡就是比在床上舒服。”
“都醒了啊,怎么样,阿清,睡得怎么样?可清醒了?”
她揉着自己的脖子,回忆着说道:“挺好的,就是刚开始好像有只蚊子在我耳边飞,真是闹人。”
李存礼有些心虚,默不作声。
李存勖笑了,但也没点破。
“梦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不过以后在课上睡觉这种事还是少些吧……”他拿起书本翻开,“毕竟讲不完可是要拖堂的,想早点下课就赶紧学习吧,今天还有几个地方没讲完。”
上完课,李存勖把他们叫住,变戏法似的端出炉子和几个红薯。
“我睡着的时候,恍惚间听见有人在说梦话,说什么红薯,不知道是哪个小馋猫。”
她红着脸耸耸鼻子,她睡着的时候居然会说梦话吗,之前怎么从来没听言水说过。
李存勖自顾自生了火,却不甚熟练。他鼓捣了半天,结果炭灰满天,熏得三人直咳嗽。离火炉最近的李存勖和李存礼直接变成了两只花猫,还好她站在李存礼后面躲过一劫。
李存礼最爱干净,他皱着鼻子,嫌弃地把脸上的灰烬擦得干干净净。“二哥,你到底行不行啊?”
“一定是炭不行。”李存勖一边拿手帕擦脸,一边努力为自己挽尊。
他不服输,让人去换一批炭火继续尝试,但被他们拉住,最后这活还是交给下人去做了。
等火升起来,李存勖把红薯放在炉子上烤,拿着蒲扇扇风,可还是时不时飞出一些烟灰和火星,火候也难以控制。
李存勖撸起袖子,壮志酬筹,他就不信了,他还整不好一盆小小的炭火。
“待会你们记得翻个面,小心烤煳了。”之后他拿着扇子,完全投入到炉子下面,与炭火斗智斗勇。
寒冷的冬天,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在屋子里和家人一起围在火炉旁,被散发的热气烤的脸蛋火辣辣的,没有比这更惬意的事。
没多久,红薯散发出香味,裂了口子,流出黄澄澄的蜜。
李存礼戳戳红薯,感觉软硬差不多了,便想夹起来,却被她拦下来。
她翻个面,用夹子往下按,红薯发出刺啦刺啦声。
“再焦一点,焦的才好吃。”
李存勖扇风扇久了,觉得无聊,把手里的扇子塞给李存礼,自己则搬了张小桌子泡茶。
“外面大雪飘飘,屋里香气怡人,再配上一杯茶水……”
他慢慢品着醇厚的茶水,悠悠说道:
“这才是人间烟火气啊。”
跟个苦工似的一直扇风的李存礼,抬起有些黑黢黢的脸:“烟火气指的是快被腌入味的我们吗?”
李存勖轻轻吹动杯里的茶叶,调侃说:“好了好了,谁让你们年纪小呢。等以后你们长大收了徒弟,这活自然就是他们干了。”
李存礼轻哼一声,还是任劳任怨扇火去了。
红薯没过一会儿就好了,散发诱人香气。
刚出炉的红薯烫得很,她嘴里呼着气,从左手颠到右手。
手里捧着一块暖乎乎蜜到流油的红薯,闻着它香甜的味道,看着外面簌簌而下的风雪,她心里觉得温暖极了。
“哟,在这烤红薯呢?”一道爽朗的声音传来。
李存义拎着葫芦,带着一身酒气,东倒西歪走过来。
“五弟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李存义又往嘴里灌进一口酒,完后打个酒嗝。
真不知道,他每天怎么能喝这么多酒。
“闻着香味来的,老远就闻着了,真香啊。”
他深吸一口气,跟鬼魂似的飘到他们身边。
她和李存礼步调一致,往李存勖那边挪一小步,给他留个空位。
李存义蹲下来,手朝炉子伸去,把红薯拿到手里后,吭哧吭哧呼着气:“嘶,好烫……你们烤得不错啊。”
他狼吞虎咽,好像好几天没吃饭,惹得他俩侧目。
两块红薯下肚,他满足地拍拍肚子,才道出来意:“明天小弟要出馆历练,过来和二哥知会一声。”
正扒拉着底下焰火的李存勖抬头,缓缓道:“临近年关,馆内事务繁忙,五弟怎么这个时候离馆,准备何时回来?”
“归期未定,不过二哥放心,我的公务都已经完成了,绝不会麻烦别人。”
李存勖点头表示知道了。“好,那祝五弟一路顺风。”
李存义胡乱行了一礼,想捏捏他俩的脸蛋。李存礼嗖的一下躲过去,她没能跑掉,被抓个正着。
她脸颊被捏住,像只仓鼠一样鼓起来。
她无奈地把他的手拽下去,紧紧护住自己的腮帮子。
他也不在意,大笑着转身离开,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哈哈哈,走了,等五哥回来,给你们带好玩的东西。”
李存勖看着他的背影,狠狠咬下一口红薯。
“啧,这个家伙,特地挑的这个时候吧,溜得可真快。”
她用眼神询问李存礼,李存礼回道:“年关事多,除了通文馆日常的工作,还有不少……嗯,比较麻烦的集议。五哥不喜欢那些没用的形式,所以把自己的任务做完后,就跑出去历练。”
她了然,点点头表示明白了,这时她还没有意识到能让李存义避之不及的集议到底有多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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