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风起9

李存礼陪着她把药喝了,等她睡去,呼吸渐匀称,才把大夫悄悄带出去。

到了僻静处,他低声问:“她……她的眼睛到底怎么了?”

“大人中毒之后强行运功,毒素聚集在眼部,影响视力,若强行驱散,只怕会适得其反。为今之计,只能施针阻止剩下的毒流往眼睛,待找到解毒之法,再徐徐图之。只是……”

于神医一顿,叹息道:“老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治好大人,只怕拖得越久,症状会越严重,很可能……最后再也看不见东西。为今之计,只有广寻天下神医,为将军诊治,老朽惭愧啊。”

“所以,她可能会失明……”

于神医低着头,听到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紧张。

之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他没有抬头,也不知李存礼是怎样的神情。但从声音来看,应当很沉重。

良久,他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现在她目力受损,是否会感觉眼睛疼,她一向是疼也说不疼的性子。还有她身上的伤,什么时候能好全,可有大碍?”

“按理说,这毒还在潜伏期,大人只是视物模糊,应当不会有疼痛。至于身上的伤,还是老朽之前所说的,养一段时日就好了。”

“我不要应当,我要万无一失。还有,此事先保密,等阿清身子好些了我再告诉她。”

他们下去后,李存礼唤来暗卫,“你们去各地搜寻名医,悄悄带过来,办好了重重有赏。”

等所有人离开,他一阵眩晕,用手扶住旁边柱子。脑袋埋在胳膊里,整个人散发着低沉阴郁的气息,其中还夹杂着怒气杀意。

时间太短,罪魁祸首还没完全确定,但种种证据都指向李克用。

如果真是他……

放在柱子上的手骤然缩紧,力气之大,上面甚至出了裂痕。

杀之亦不能平其愤。

叶则清受伤之后,为了避免阳光刺目,便用白纱遮目。

卧床半个月,她身上都快长毛了。但是两位大夫让她再休养一段日子,等外伤全好后再起来。

于是她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还有李存礼和言水在床边念书。

其实她觉得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每当她想出去走走的时候,他们就拦在一边,她被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后,才能站在窗边吹吹风。

她一拿起剑阿礼就像有感应一样,转过头,目光幽幽地盯着她。

一直躺在床上真是无聊,她试着调动全身内力,果然比之前更深厚一些。她耳边的风声无比细微,所有的声音仿佛在她耳边放大几倍。现在她能听到更远更小的声音,近到言冰踏着瓦片的细微脚步声,远到府外大门处,言水吩咐下人的声音。

“大人。”

须臾之间,言冰轻盈落在房里。

“言冰,那日你最先找到我。我当时看见是娆疆人在操纵那帮怪物,你在附近可有发现娆疆人的尸体或其他可疑之人。”

言冰回忆片刻,“当时那里血迹满地,大人倒在血泊中。但除了大人,再无一人。我看大人身受重伤,只想把大人送回去,所以只是粗略扫了一眼。事后我和暗阁的人去看过,现场很干净,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毁尸灭迹,看来,背后之人想把这事赖在漠北头上,也想让我吃个哑巴亏。”她冷笑一声,“只怕娆疆也只是一枚棋子,背后操纵的另有其人。”

“燕过留痕,只要做了,就会有痕迹。我听他们称那些东西为兵神怪坛,这种东西留存世间,只会是祸害。言冰,辛苦你去趟娆疆查查。若是能顺藤摸瓜查出些什么自然是好,若是不能也是情理之中,至少不要打草惊蛇。务必小心,平安为上。”

“是。”

这几天,他们想让她好好休息,军中事务全交给几位副将。大部分军务他们都有权力处置,一些重要大事才送来让她裁定。

之前燕云局势动荡,李存礼大部分时间守在床前,同时还帮言临他们稳定局势。她醒后,他就陪着她,日日陪着她吃饭喝药。等政务送来了,便就着问题交流几句。

她躺在床上,喝药喝得嘴苦,又觉得惫懒,胃口不好,连粥都不愿喝。就是吃了,也吃不了多少。

李存礼眼看着她瘦下去,脸色白得跟纸似的,心急如焚。

吃不下饭,病怎么会好。

他找来新鲜笋子,又配上鱼肉各种好消化的食材,下厨做了几道小菜和细粥,端到她面前。

她尝了一口,赞叹道:“你手艺进步不少啊,就是做一顿要费不少时间,太麻烦了。”

李存礼见她爱吃也开心,“只要你喜欢,都不算麻烦。我找了不少食谱,以后每天换着花样做,就不会觉得腻了。”

饭后半个时辰要用药,他摸着碗沿,等不烫了才递过去。

她一口气喝完,味道有些苦,她回味着嘴里的苦味,皱了皱眉。

李存礼把准备好的蜜糖拿给她,“如今倒不像小时候那么怕喝药了,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是该高兴,但也心疼这些年她受的苦,心疼她一直压抑自己的性子。在这世间只有强大才能保得住自己,保得住别人。但有时李存礼还是会想起他们以前的日子,那时虽然也有烦恼,但总没有如今多,也更快乐些。

她含住蜜糖,靠在枕背上,听他说完,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她感慨一笑,反问说:

“可是,你不也是这样吗?”

人这一生中,在不断得到的同时,也在不断失去。人生中没有十全十美的事,能有一半顺心就已经很幸运。

她突然想起阿礼那年送她的耳坠,下意识摸摸耳垂,手下是一抹温润的触感。

虽然知道世间难有完美,但谁不想要事事顺心,他希望她圆满遂心,她又何尝不想如此。

只是,总会有许多阻碍。

兵神怪坛的事一天不解决,笼罩在燕云头上的阴云就不会消散。

“阿礼,这次的事,并不像外界所传的那样,是漠北所为,我想你应该也有所察觉了吧?”

“外面都说是漠北,但这些日子我看军中情况,幕后黑手似乎另有其人。”

“没错,当时的战况对我们极不利。后来我听见一阵细微的铃铛声,顺着声音找过去时发现几个穿着娆疆服饰的人,正是他们在操纵兵神怪坛。之后我昏了过去,醒来便在府中。我问过言冰,她发现我时,周围并没有他们的尸体。”

李存礼思忖,“娆疆与咱们无冤无仇,若真是他们,兜这么大的圈子对付燕云,又嫁祸漠北,到底意欲何为?李克用又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

“不管是他们主谋还是受人指使,都实在可恶。”他道。

“是啊,所以我心中不安,这背后定有一个大阴谋,而你我早已身在局中,却不知这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她习惯性地想往窗外看去,看窗前那棵桂花树。每次心烦时看着那一片绿色,心情就会舒缓些。

但如今,她眼前只是一片死寂的漆黑,只能听见枝叶摇曳间的哗哗声,却不知前路如何,恰似如今处境。

她摸了摸眼前的白纱,“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希望我们眼前的迷雾能早日消散。”

李存礼拉住她的手,放回被子里。

“这件事我会去好好查一查,阿清,你现在不能伤神,先别想那么多了,好好养病最重要。”

“我真的好得差不多了……”

她嘴上这么说,但还是乖乖躺进被子里。

看着他又是放好枕头的角度,帮她拉上被子,又是把窗边的卷帘放下来,省得阳光晒人。一通忙活下来,倒是十分得心应手。

他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捻动白纱边缘,望着她温柔且缱绻。

只是在他眉间,眼中一片冰寒。

他一定会揪出罪魁祸首。

无论是谁,伤了她,就必须付出代价。

他一边着人去查娆疆的事,一边搜罗天下名医,大夫流水一样过来。但把完脉后,皆是叹气无奈。

求医不顺,再加上战后重建之类的事,两人都烦心着,就忘了张子凡。

他与亲生父亲相认时,正是燕云遭遇危机的时候。

等叶则清痊愈,再把手头的事儿处理好之后,才有时间问起他的行踪,但已经很多天没有张子凡消息。消息再传来时他已被梁皇捉住,好在最后有惊无险救出来了。

等他过来便是鼻青脸肿的样子,彼时她终于被允许下地,还能偶尔去外面透透风,散散身上的霉味。

她坐在院里桂花树下的躺椅上,言水把洗好的水果切成块喂她吃,李存礼在一旁扇着扇子。

她翘着二郎腿,吹着小风,嘴里含着一颗葡萄,俨然一副皇帝的待遇,享受得很。

张子凡已经过了心中魔障,又是平常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既然他已经放下,她也不想提起那些伤心事。

“姑姑真会享受,什么时候我也能有这样的待遇啊。”

“那你还是等着吧。”她把白纱往下拉了拉,模糊间看见张子凡的脸,啧啧两声,“大侄跟我一样,这段日子都甚是曲折啊。”

“我这是小伤,姑姑才辛苦,我一听消息就赶过来,姑姑现在如何了?”

“一切都好,你看我这不是没事吗?”

现在她眼前仍是雾蒙蒙一片,虽然没人能根治,但好在稳住了情况,没有再恶化。

“子凡,你的伤怎么样?我这别的不多,就是大夫最多,你也让他们看看。”

张子凡心疼地摸住自己的脸,结果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嘶,那我可得让他们好好治一下。要是我这张风流倜傥的脸毁了,那可太可惜了,到时候林轩嫌弃我怎么办。”

她白了他一眼。

张子凡待了几天,因为担心林轩,确认她没事后又回去了。

李存勖打下汴梁那天,他们的家书送到了,里面有他们两人写的信。

李存勖看了一遍又一遍,才把信放下来。

“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看到他们修成正果。”

镜心魔翘起兰花指,拉长嗓音,“陛下坐拥天下,什么心愿实现不了,给他们赐个婚岂不正好。”

李存勖笑着摇头,多少有些无奈。

“顺其自然吧。”

他拿出信笺,提笔洋洋洒洒写了几页纸。镜心魔凑过去看,李存勖瞥他一眼,他只能讪讪退到一边。

李存勖用蜡把信封好,派人快马加鞭送到燕云。

送信的皆是他亲信,且路线保密,镜心魔暂时还未破解。

望着李存勖的背影,镜心魔抬手掩盖住勾起的唇角。

看来,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

燕云那边,伴随李存勖信件而来的,还有他登基的消息。

“二哥已经攻下汴梁,入主焦兰殿了。”她转头问李存礼,“阿礼,你也一点都不知道?”

从攻打汴梁到登基,虽然只有短短十天,可他们不会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这也太突然了。”李存礼同样很意外,“我们没听到一点风声,也没有一个探子传回消息,他总该和我们一声。”

除非是他不愿意让他们知道,故意瞒着他们。

为了互通消息和保护,他们在彼此那留了些人手。若是李存勖想瞒住消息,也不是不可能。

“估计是怕我们担心,所以故意不说的。”

他们没说几句,李存勖的信便送到了。

她拆开信纸,只见上面写道:

清清,阿礼亲启:

不知阿清伤势如何,我甚忧之。没能亲自过去看望,只凭薄薄几页纸,总是不放心。

这几年,无论燕云如何凶险,你信里却总是风平浪静。

这次你在信中也说无碍,但我想一定是没说真话。好在阿礼还算诚实,我能知道几分你的真实状况。

你别怪阿礼没瞒着我,若反过来,今日受伤的是阿礼,你的做法只怕也是一样的。

所以这次为兄攻打汴梁,并未提前告知你们,就是想让阿清好好休养,不想让你们担心。如今尘埃落定,也算得偿所愿。

站在皇城,俯视万里山河,心中便生波澜壮阔之感。

但波澜之下,我清楚,二哥最想做的,是护住黎民百姓,护住两个弟弟妹妹。能让你们更肆意些,更平安些。

但愿诸事顺遂,如我所愿。

阿清这几年多次提起燕宁关的风光,我很是向往,也不知以后能不能去那看一看。

为兄纵横一生,戎马一生,谋算一生。

战场上刀光剑影,生死无常。

若真有那日,能长眠于燕宁关,也是一件幸事。

阿清好好养病,为兄想看见一个蹦蹦跳跳的阿清。阿礼好好陪着阿清,不必急着回来。

看完信,仿佛有巨石压在心底,她的心里闷得慌。

“我总觉得不安,阿礼,你回去吧。二哥那边初登大宝,正是用人之际,身边总要有些信得过的人。”

见李存礼想开口说什么,她赶在他前面道:“燕云的局势已经安稳,我短时间又死不了,你要是不放心,等二哥坐稳位子再过来就是了。”

李存礼听她说“死”字,皱了皱眉,赶紧让她呸呸三声,也不知他什么时候那么信这些话。

最后李存礼还是拗不过她,叹息一声说:“后日蜀中的神医就到了,等他诊治完我再启程。说好了,下次我再来可不许赶我。”

可未过两日,噩耗传来。

李存勖,身亡。

不良人之无关风月与云行(李存礼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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