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观察使府中此时暗无天光,甚至无人走动,几近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受了灾的地界经不起大动干戈,只是顽疾不去,就算天灾可救也依旧饱受**困扰。杨继深知这一点。

深秋已过,冬日再来,外头连鸟雀都稀少了,杨继却恍惚听见了几声翅膀扑棱的声音。他透过小窗望出去,只觉得这里黑黑一片那里黑黑一片,唯有腰间玉佩似有似无地闪烁着幽幽光辉,令他害怕。他无数次想要摘下这块玉佩,但亦如此刻般心生畏惧。

也许早在一开始,他就该勇敢些,像把自己亲生孩子和最好的兄弟亲手交到骁卫手中一样勇敢些……

脚步声纷至沓来,紧闭的大门被踹开来,杨继跪在地上,眼看着倾白带兵包围了府邸。有人将他的儿子和王泉押至他面前。

“他们竟将你折磨至此!”杨继看着王泉,两行热泪滚落。

倾白从杨继的脸上窥到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悔过,他在想这是真的还是装的。

“杨继,从你和那些家族合作开始,从你对河东百姓剥削开始,从你害得无辜之人丧命开始,你就应该料想到今日。”倾白喝道。

杨继苦笑几声,他还想为自己辩驳几句:“我为官勤勤恳恳,无论是在长京还是在地方,无论我身居何位,什么时候我想的不是忠君为民,什么时候我有过中饱私囊!”他念着,泪又涌出,哽咽着还道:“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忍受自己的不洁净和不澄澈……可是!可是,他们杀害我的爱妻,残害我的手足,金银玉器堆在我爱人的尸骨之上。”

倾白打断了他,语气讽刺:“那我会在那个时候直接去死,观察使大人没听过宁死不屈吗?”

“你以为我就没有想过去死!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呐。”杨继面目崩溃。

倾白皱眉,令人将杨继压了下去。

杨继边走边对着自己的儿子说道:“儿啊!你一定要走好自己的路!”

一旁的抽噎声让倾白很难宁心静气,他腰间长刀上悬着的穗子被风洋洋洒洒地吹起,恰如心弦浮动。

“将军,河东关氏一族已尽数被捕,后续还需按金都尉所言将其中有所牵扯的家族一一查证。”手下人来报。

“我知道了,骁卫到何处了?”倾白问。

“骁卫早已在城外等候。”

“让他们把人押回长京。”

“是。”

长京第一场冬雪落下,瑟瑟北风中,骁卫押解着犯人回来了。

审讯的事儿还轮不到倾白,他处理好事务,便先回了府上。本想着找自家公子讨几句夸,谁料项景根本不在家中。

底下人报项家今日都去赴了长公主的宴,连久卧病榻的项栩都一块儿去了。

倾白听闻后没什么特别的表现,只问了一嘴:“景公子近来如何?”

禀报的人是个实诚的小姑娘,她低眉顺眼道:“景公子前些日子总爱咳嗽,喝了药后好些了,只是看起来不太精神,别的再没什么。”

倾白道:“他们今日会回来吗?”

“这个暂且不知,不过现已午后,长公主处又在京郊,想来应当是明日再回。”

倾白明日一早要入宫述职,那么等他下朝回来就可以见到项景了。既然现在无事可做,他心中还有一桩事情未了,连房间都没回,就又折返了出去。

在职官员住处在兰台都有登记,倾白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吴府。

吴府门口的丧幡已卸,只留一尘不染的门匾在漫天飞雪中高挂着。吴往为人清正,往里去连仆从都没几个,倾白就这么畅通无阻地到了中堂,那里正停放着吴往的棺椁。

吴霖只身跪在地上,怔愣地望着灵牌出神。灵牌上刻写着景明怀武大将军,这是圣上为吴往追封的谥号。

吴霖穿得单薄,在这样冷的天里,她像一只寻不到春的蝴蝶,扇动着薄薄的两翅,只得冻溺于风雪。

倾白不忍,轻声道:“起身歇歇吧。”

吴霖听出了他的声音,头也不回,只说:“真相可查明了?”

“是,犯事之人悉数抓获,杀害将军的凶手眼下正在刑部。”倾白答道。

“天降大雪是好兆头,元日将至,若他不能为我父亲偿命,那我就亲自去取他的人头。”吴霖年少,话却狠厉。

倾白明白,若有什么差错,赶上了天下大赦,那么抓回来这一干人等或许会被减刑。倾白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他道:“此案严重,圣上不会轻易放过。你不必担心,我会让他们罪有应得。”

吴霖闭上双眼,两颊有泪滑过,伴着涌进堂中的寒风,刺得她脸生疼。“劳你费心。”

“无需客气。”

“恕我无礼,母亲在偏房。”吴霖让他去见吴夫人。

倾白跪别了灵柩,到偏房中见到了吴往的夫人。他知道吴往有一位很好很好的妻,只是从未见过。他对伴侣和母亲早就没有了概念,不过也从未设想过吴夫人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女人,直至他亲身接触。

“夫人,我是将军的下属倾白。”倾白这么介绍自己。

吴夫人看起来很年轻,大约是突如其来的噩耗为她的鬓边添上了几缕白丝,以及眉宇间的愁容。她长相并不美艳,但举手投足间尽是温雅。听到来人的声音后,她尽量敛去了疲态,扯出一个牵强的笑来:“倾小将军,将军提起过你。”

倾白听到她的声音,心口处的酸涩蔓延得愈发广了。他道:“我已拜见过将军,前来向夫人告辞。”

“喝口茶吧。”吴夫人留他道。

“谢夫人好意,我刚从河东回来,家中还有些事。”倾白这么说道,这不过是借口。倾白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吴夫人,面对这样一个失去挚爱的女人。

“好,将军见你来了,会很高兴的。”吴夫人声音轻轻的。

倾白向她告辞,几乎是逃一样的出了吴府。

不过是这样短短的会面,倾白却无比深刻地感受到了吴往对夫人的爱,和吴夫人对吴往的眷恋。这是什么样的萧瑟都冲不破的真心,倾白体会着。

“前河东观察使杨继在职期间私吞国款,官商勾结,侵帑剥民,盈千累万,现将其资产充入国库,择日斩首示众。”圣人高坐,不怒自威。

倾白闭眼,又听见:“河东上下涉事人员一一查处,该问斩的问斩,该流放的流放,若有包庇私藏者,按律处置。”

百官称是。

下朝之后,倾白被单独留下。

圣上待臣子一向和颜悦色,更不必提这位一手被他提拔又刚立了大功的人才。圣人道:“前头日子有人为你讨要封赏,朕也觉得你此次北行功不可没。但思来想去,你着实年少,名位太高难以服众,日后若屡创佳绩,岂不是很快就封无可封?”

倾白闻言心生微妙之感,照理来说天子该对臣下说这些话吗,莫不是圣上真拿自己当小孩儿?他只说:“陛下有理。”

“朕要升你为骁卫大将军,你接了吴往的职,也算是不辜负他。”圣上这么说道。

倾白对这些官职并无所感,谢过之后也不多说什么,乖巧地对天子有问有答。

圣人见他这般听话,心中无比欣慰,似是想起来了什么,又问道:“你在河东,可曾听闻北边有什么异象?”

倾白想起自己之前同展仰月的会面,但他面上只恰如其分地皱了皱眉,眼底蕴了些担忧,摇头,拱手道:“并无特别。敢问陛下,可是有什么要事?臣愿为陛下分忧。”

圣人没说什么,只道:“无事。”接着又道:“长公主设宴庆瑞雪,昨日朝臣已贺,这两日是些王权子弟长京贵女一同玩乐。你既刚从外面回来,不如也去露露脸,结识一些同龄人。”

倾白应下后告退。

今日项临舟端整上朝,倾白还以为项景也已回府,听皇帝这一番话,也就是项景还在长公主那处。

不过他还是决定先回府上,若项景回来了自己就不去了,项景没回来自己再去寻他。

项景果真不在。

倾白要去赴宴,不知该穿什么衣服,不过既然是皇家的宴,那是不可草草了事的,他便穿的正式了些,谁料还未出门,就先有客来访。

倾白向来出入自由,除了项景,回来了没人迎他,出去了没人送他,故而他刚走出了项府大门,才遇上了这位不速之客。

“下官恭贺将军晋升。”贺兰东客的声音不远不近地传来。

是了,倾白升为骁卫大将军,还高了他兰台长官一头。倾白神色淡淡,道:“诏书未下,秘书郎无需多礼。”

“下官诚心诚意。”贺兰东客挂着笑。

“你我非亲非故,有何必要?”倾白这时候倒是说话直率了起来。

贺兰东客将手中匣子送出,“将军误会了,下官与景公子颇有几分情分,特来道贺。”

倾白道:“我是否误会不要紧,大人还是不要让旁人误会了好,带着东西请回吧。”

贺兰东客朗声笑了,“这决计不是什么名贵东西,不过是下官的一点点心意,礼轻情意重,将军若实在不喜,便扔了吧。”

贺兰东客将东西送到了倾白手上,而后又轻飘飘地离去。

倾白摸不透此人何意,将那匣盖拉开,里面是一团黑枯的茶叶。纵然倾白不通此道,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货。

倾白又将此物放回了房中,这才驾马疾驰在一片雪白之上,寻项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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