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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一个人的春节

那是2008年在陆小柏所在城市下的第一场雪，而那一场雪是陆小柏和戚枳光一起看的。多年后，陆小柏偶然看到一部韩剧《来自星星的你》，剧中说初雪要和心仪的人一起看，初雪那天撒的谎都会被原谅。回想2008年，她跟着戚枳光看雪那天，也撒了个谎——她其实没那么冷。下雪不冷，融雪才冷，这个道理她后来才懂。

2008年的春节，除夕前两天，陆小柏被她二叔接去了隔壁市。她原以为会是个游山玩水、吃香喝辣的假期，结果却大相径庭。刚跟姑妈一家挥手告别，满怀期待地跟着二叔到了地方，春节当天，二叔就被一个电话叫走了——帮忙顶班。

“小柏啊，要不……你跟二叔去公司？我在里面加班，你在附近逛逛？”二叔的语气带着点商量和无奈。

陆小柏还能说什么？她可不想一个人待在陌生的二叔家里对着墙壁发呆。于是，她点点头，认命地跟着去了。她这个二叔，是出了名的老好人，谁求他办事，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他基本都点头。这不，原本值班的同事想回家陪女儿过年，几句好话一说，二叔就把这除夕值班的活儿揽下来了。

陆小柏耷拉着脑袋，跟着二叔进了那栋气派的办公楼。偌大的公司空空荡荡，只有她和二叔两个人。因为是临时顶班，二叔简直成了全能选手，接电话、处理邮件、接待偶尔上门的客户、甚至还要去仓库核对产品……忙得脚不沾地，陆小柏看着都替他累。

除夕夜，万家灯火，鞭炮声隐隐传来。陆小柏在二叔临时休息的小隔间里待不住，又溜达到办公室。她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想说“二叔，我们出去吃顿好的吧，哪怕是路边摊呢”，可看着二叔在各个办公位间穿梭，接不完的电话，敲不完的键盘，那话就堵在了嗓子眼。她只好恹恹地坐回电脑前，点开了春晚的在线直播。

那一年的春晚，在她记忆里，是顶顶无聊的一届。屏幕里歌舞升平，屏幕外只有键盘敲击声和二叔偶尔应答电话的声音。等到快九点，陆小柏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里咕咕直叫。这时，二叔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泡面碗进来了，脸上还带着点邀功似的笑容：“小柏，你看！叔给你准备的特别年夜饭！康师傅红烧牛肉面，豪华版，加了卤蛋和火腿肠！绝对难忘！”

陆小柏看着那碗熟悉的泡面，红烧牛肉的香气直冲鼻腔，却勾起了她在学校被扣生活费、靠泡面度日的辛酸回忆。眼前这碗“豪华年夜饭”，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委屈像潮水一样涌上来，鼻子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滚了下来。她赶紧低下头，胡乱用手背抹掉，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带着点故作轻松的玩笑：“嗯！太难忘了！二叔你也吃啊，别忙了！”

两人的年夜饭，就在空旷的办公室里，伴随着电脑里春晚的喧闹声解决了。一人一碗泡面，加蛋加肠的豪华版。二叔吃得挺香，还边吃边乐呵呵地讲着他年轻时的趣事。陆小柏知道二叔自从和婶婶分居后，日子过得也挺简单，甚至有点像“带发修行”，对物质没什么要求。他是真心觉得这碗泡面不错了。看着二叔那乐天知足的样子，陆小柏心里的委屈散了些，也被他那几个老掉牙的笑话逗得扑哧笑了出来。

吃完泡面，二叔收拾了碗筷，又一头扎进了工作中。陆小柏百无聊赖地坐在电脑前，点开了□□。列表里灰暗一片，只有几个同学的头像亮着。忽然，一个熟悉的黑色头像跳动起来——“随波逐流”。

是戚枳光！

陆小柏精神一振，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她飞快地敲了个调皮的表情发过去，紧跟着打字：“戚枳光，一个人啃泡面呢，还是山珍海味啊？”

没过几秒，对方回复了两个字：“泡面。挺好。”

言简意赅，还是那个味儿。

不知是孤独感作祟，还是那碗泡面带来的共鸣，陆小柏几乎没怎么犹豫，直接点下了视频通话的按钮。她手忙脚乱地找出二叔桌上的耳机戴上，心跳有点快。

屏幕闪了几下，接通了。画面里，戚枳光果然也捧着一桶康师傅泡面，正用塑料叉子费劲地叉起一块面饼，耳机线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看到他那副样子，陆小柏再也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不是吧，戚枳光！你也沦落到除夕夜吃泡面？我还以为只有我这么惨！”

屏幕那头的戚枳光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了看她，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面，才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带着他特有的嘲讽：“嗯。不过，在别人公司办公室里开视频，好像更惨一点。”

一句话，精准地戳中了陆小柏的痛处。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垮掉，刚刚被泡面和二叔的笑话强行压下去的委屈和心酸，此刻再也绷不住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她也不想装了，对着屏幕就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控诉：“你都不知道……我被我二叔骗到A市来了……还以为能好好玩呢……结果他天天加班……把我一个人丢在办公室……年夜饭……年夜饭就吃这个……”她抽噎着，抓起桌上的抽纸胡乱擦着脸，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擤鼻涕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过去，响亮得有点尴尬。

戚枳光停下了吃面的动作，静静地看着屏幕里哭得稀里哗啦的陆小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微皱了皱眉，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只淡淡评价了一句：“擦干净点，看着影响食欲。”

“呜……就不擦！”陆小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红着眼睛，带着鼻音顶嘴，“都是我自己的……不嫌脏！我还能吃了呢！”这话说得半是赌气半是委屈。

戚枳光闻言，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脸上那即将绷不住的笑意一闪而过。他索性放下了泡面碗，身体坐直了些，隔着屏幕，眼神定定地看着她：“行啊，那你现在吃一个，我看看。”

“你……！”陆小柏被他噎了一下，看着他那副一本正经等着看好戏的样子，再想想自己刚才哭哭啼啼还要表演吃鼻涕的蠢样，忽然觉得又气又好笑。她原本哭得皱成一团的脸，硬生生被逗笑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咧开，最后“咯咯”地笑出了声，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戚枳光看着她那副又哭又笑的傻样，嘴角也几不可见地扬了扬。等她笑声稍歇，他才恢复那副不冷不热的调调，说了一句听起来挺有道理的话：“适应了孤独，那就成长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深圳那边，很多人过年也不回家的，三五年一次很正常。习惯就好了。”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那你呢？”陆小柏托着下巴，看着屏幕里的他，下意识地问，“你习惯吗？”她以为他会说点什么，比如一个人过节的心得体会。

然而，戚枳光只是很轻地摇了摇头，答得干脆利落：“我？还好。”他很快岔开了话题，像是避免更深入的探讨，“游戏打不打？仙剑3，带你刷个本。”

后来陆小柏才明白，他那句“还好”，或许是因为隔着屏幕，看到了同样在吃泡面的她。那一刻，他们都不算是一个人。

当然，这是后话了。眼下，陆小柏一听有游戏玩，立刻把刚才的伤心抛到了九霄云外，连声应道：“打打打！快带我！”

于是，这个特别的除夕夜，就在戚枳光的远程指导下，从新手村任务，到组队下副本，磕磕绊绊地度过了。陆小柏笨手笨脚，没少被戚枳光吐槽“冲上去送人头”，她也不甘示弱地回怼“是你带不动”。屏幕两端，键盘敲击声和偶尔的拌嘴声，取代了之前的哭泣和沉默。

当零点的钟声敲响，窗外瞬间被绚烂的烟花点亮，城市沉浸在一片喧嚣的庆祝声中。陆小柏看着窗外五光十色的夜空，在□□对话框里认真地敲下一行字：“戚枳光，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