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时候我便听到天花板上传来的声响,怪物的怒吼和人类的尖叫,我如同一个即将受刑的死刑犯一样仰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惶惶不安地等待着。
现在我庆幸自己缩进进了垃圾堆里,只露出一双老鼠般窥探的眼睛,我看到一个庞大的身影滚下楼梯,蜷缩在地下二层的一处角落,我听到它沉重地摔在地板上,无数条肢体拍打地板,发出啪啪的响声,它在愤怒,也在痛苦,然后痛苦战胜了愤怒,它挪动身躯,靠在墙角,虚弱地喘息,扬起满屋的灰尘。
我沉默着、屏息着,一时间房间里只有怪物的一呼一吸格外的清晰。
它的情况一定很不好,我想。
我闻到了火药的味道,戈登他们极有可能找回来遗落的枪支,给它狠狠来了一记,或是很多下。
烧焦腐烂爆裂的肉,流出血水流出脓,最后引来蝇虫,产下白花花的虫卵,虫卵在温暖的□□上孵化,长成扭曲蠕动的蛆,蚕食掉□□存在的痕迹,这就是死亡,这就是结果。
怪物仍在喊叫,但越来越微弱,直至无声。
不知怎么,我在叫声中听出哀戚,生出恻隐之心。
我小心地偏头,透过另一条缝隙观察角落里的怪物。
它的情况很糟糕,一团血肉模糊的躯体躺在地板上,只有微弱的起伏能显示它仍然活着,但离死不远。
我的目光被一处汩汩流血的伤口吸引,很显然,那是它虚弱的根源,不断流失的血液带走了它的生命力,如果不及时止血,它今天便会命丧黄泉。
出于一种我也不知道的心理,我挪开眼前的垃圾堆,匍匐着向怪物前进。
怪物仍然处于一种昏迷的状态,一直到卡尔靠近得不能再近,当卡尔高举手中的碎玻璃片,准备给怪物致命一击时,他看到了怪物睁开的眼睛,出乎意料的,那是一双大大的、黑色的眼睛,没有杂质,宛若孩童般纯洁,这双眼睛倒映出卡尔高举的锋利的玻璃片,于是他仿佛都知道了,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一滴眼泪,是眼泪吗,卡尔不敢相信,透明的液体从它紧闭的眼角流下来。
他的双手开始颤抖了,玻璃片在半空中抖动,最终落在地上,发出碎裂的尖锐脆响。
嘶拉一声,布料发出被撕裂的声音,怪物睁开眼,看到卡尔**的上身,接着就是心脏处伤口被布料紧紧捆绑的感觉,苍白的躯体就在它的身边,毫无防备,宛若纯洁的雕塑,沉静伫立。
散落在地上的触肢抽搐了几下,卡尔也感受到手下躯体的紧绷,呼吸一滞,他在赌,赌面前这个可怖的怪物是会杀死他,还是放过他。
触肢犹如濒死的蛇,在痛苦之下翻滚敲打,但始终没有碰到卡尔。
于是卡尔知道,他赌对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被包扎好伤口的怪物缓慢地恢复,卡尔坐在远处的地上,迷茫地看着它。
过了多久呢,卡尔也不知道,怪物的呼吸逐渐有力,伤口也在肉眼可见地愈合,卡尔却越发紧张,他将迎来结局,最后的结局。
怪物抽搐了一下,接着卡尔看到它平摊开来的身体由外及里开始向内收缩,像是中间有一个排水口,把庞大的怪物的身躯像抽水一样压缩,直到最后剩下原来的体积的一半不到。
伤口消失了,血也停止了流动,怪物费力地立起来,和卡尔的目光对上。
卡尔从未如此清晰地看清怪物的外形,它似乎一直在变化,从刚进入城堡时**的蠕虫的形态到现在变化不定的黑色污泥的形态,没有词语能准确地形容它。卡尔只能说它像一个水母,一种胶质的史莱姆,总的来说是一种流动的固液混合体。
“布噜布噜......”怪物首先发出了一阵呓语,与卡尔在地下室中听到的别无二样。
卡尔后退了一步,面前的这摊污泥却像受惊了一般,拔地而起,翻涌的黑色潮水抵着墙壁和天花板,虚虚地揽住卡尔,但没有触碰他一丝一毫。
卡尔小心地呼吸着,潮湿的热气氤氲黑色的液体,似乎让它诡异地闪避了下。
“我救了你。”卡尔忐忑地强调道。
黑色的潮水缓慢地流动,极富生命力地一起一伏,不断地膨大、缩小,卡尔被吸引住了,聚精会神地盯着这幅奇异的景象,它似乎在思考,对卡尔的话做出反应,于是卡尔等待着,即使他被黑色的潮水笼住也没有退缩。
由黑色液柱构成的牢笼,囚禁了一只谨慎、机敏的鸟雀,它们互相试探,仿佛共同跳同一首探戈的陌生舞者,在不断的交锋中熟悉彼此,或是彻底毁灭。
最后一部分的潮水倾斜而下,完全地把卡尔包裹住,陷入无边的黑暗。
在失明的状态下,卡尔感受到怪物在嗅闻他,它在用自己独特的感官,用光滑的、粗糙的、柔软的、坚硬的部分触碰他,它在了解他,它在试着相信他。
无声的交流依旧在进行,只不过变得舒缓、温柔,偶尔传来小心的、好意的试探,是柔软的触肢的末端,尖尖的部分蜻蜓点水般的掠过,带来一阵灵魂般的颤栗。
**苍白的皮肤上纵横着黑色的纹路,黑色的潮水从瘦长的身躯上褪去,留下潮湿的礁石在空气中呼吸,直到最后一角黑潮消失,卡尔方如梦初醒一般,从巨大的震撼中脱离。
怪物消失了。
地下室空空荡荡,只有卡尔的呼吸声,他忽然瑟缩了一下,寒冷侵入骨髓,仅有的一件T恤被当作绷带缠绕在怪物的伤口上,现在卡尔上身不着一物。
世界安静了下来,既没有怪物的怒吼也没有人类的尖叫。卡尔爬上楼梯,探出一个灰色的头,他左顾右盼,地下一层没有生物活动的踪迹,于是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腐朽依旧的木地板发出不堪承受的长长的呻吟,在寂静空旷的走廊中显得格外惨然,卡尔浑身一刺。
黑暗,纯然的黑暗。
没有一丝光透进来,卡尔迫不得已地在黑暗中潜行,被巨大的恐惧摄住,他的瞳孔无法控制地放大,牙齿上下碰击,发出细碎的声响,蜡白的脸色像死去已久而复活的人,没有生气。
他的神态都被暗处的一双尽览。
走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卡尔就在这样漫长的沉寂中逐渐崩溃。
他不知何时抽噎起来,颤抖的手拂开手臂上缠绕的蛛网,小腿处的红印见证了方才少年被倾倒的木板绊倒的狼狈,看不见的雾气悄悄在脚底下弥漫,随着时间的推移蔓延开来。
卡尔紧张地呼吸,雾气便从鼻腔进入躯体,仿佛颜料投入大海,将原本清晰的思维染色,卡尔晃了晃身子,不自觉地扶了下头。在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一步,两步,白皙的小腿首先没入无光的黑色泥质,转眼间便深陷泥潭,而猎物无知无觉,大半个身子被堆积在走廊尽头的黑泥吞噬。
卡尔最后感知到天旋地转,口鼻处传来窒息的闷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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