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哥,是我。”
钟灵走出咖啡馆,没什么目的地胡乱拐进了条街巷,两旁栽着遮天蔽日的大榕树。
陆泉一听那声“泉哥”就知道是谁了。
那会儿钟灵念书早,属相都跟人不一样,一堆大小伙子里,钟灵就乐意叫他一声“哥”,为这声“哥”,李一珩还跟他眼红了挺长一段时间,后来才知道,是因为陆泉长得像多年前钟灵家门口卖烧卖的小哥,钟灵小时候嘴馋又贪心,零花钱全用去买糖吃,完了一口一个哥哥让人白给烧卖,那位小哥也是信了她的邪,于是钟灵这波卖萌骗术一直持续到人小摊让城管彻底端了才罢休。
李一珩得知内情后哈哈哈笑了三声,十分愉悦,陆泉委屈,可再委屈这声“泉哥”还是很好听。
“搞什么呢你?”陆泉一肚子气,这会儿也懒得废话,“这种是该憋着的事儿吗?神经病啊?跟谁赌气呢?”
“你没跟他说吧?”
“这是该我说的吗?我都不该打听!”
陆泉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你自己去说清楚,趁早,赶紧的,这事儿憋着对谁都没好处,早不是小孩儿了,就别再干这种傻事了成不?”
“泉哥,你不明白吗?就是因为不是小孩儿了才不想说的呀。”
钟灵靠着榕树看了看脚下的蚂蚁又看了看天,“也怪我,第一天没说清楚,过了再说就都迟了,还不如不说呢。”
“这是什么意思?”
“李一珩这人一根筋,什么屎盆子都爱往自己头上扣,他要知道了,我恐怕就真的走不了,得被他包养一辈子了。”
“那不正好?正好安安生生过日子呗!”
“不能的。”
“怎么就不能了?”
“泉哥,如果你老婆因为怜惜你不忍心看你受苦而无奈维持与你婚姻,你愿意吗?”钟灵声音很轻,小风似的,“如果不是爱你,你要吗?”
“会不爽,但要还是可以要的。”
“……”
“泉哥!”钟灵跺了下脚。
“不是,你把我给绕岔了,怎么就是可怜你了?”陆泉跟着挠了挠头,“一珩还得多喜欢你啊?”
“喜欢吗?这问题你应该已经问过他了吧?他是不是跟你说的他不知道?”
“……”
“肯定是,我了解他,”钟灵抿着嘴笑了,“他是真的傻,不过当局看不清楚,泉哥你站外头也看不清楚吗?”
“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忍心,就像一只小狗,死期快到了,医生都下定论了,但他不忍心放弃它,他愿意花钱花精力花时间,但即便这样小狗其实在他心里已经跟死了一样了,因为迟早会死掉的呀。”
“草!你又把我绕晕乎了,咱能直白点儿说话不?”
那头钟灵笑了一声,乍一听还他妈挺可爱,陆泉咬牙切齿,“瞎乐什么?好好说话,严肃点儿!”
“好,我好好说。”
钟灵当真不笑了,于是清冷冷声音就显得格外凉薄了起来。
“意思就是,我们除了以前那点糟心回忆其实什么都不剩了。”
“他不会再喜欢我,我也不想再跟他纠缠什么,我们其实都想两清你知道吗?”
“算了吧,泉哥,说了反倒麻烦。”
这话说出来,陆泉就没什么词儿了,钟灵听见那头打火机打燃的“咔嚓”声。
“可能比较倒霉吧,就给碰上了,还在那样的情况下,我别的不悔,就特后悔那天晚上跟他走了,原本不会搞成这样的。”
“所以啊,泉哥,这事儿只能辛苦你帮我憋着了。”
两人都沉默了一阵子,陆泉抽完一整支烟后不甘心地问道,“不是,那你呢?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就想好好过过日子,这些年挺烦的,实在不想再回头了,真的泉哥。”
陆泉挂完电话站在车前愣怔了好一会儿,直到路过的闲人问了句,“兄弟,照镜子呢?”
·
李一珩今天回来得早,甚至早过了外出闲逛的钟灵。
黄昏,太阳像颗煎熟了的蛋黄,晚霞像染了黄的蛋白,迎面而来的海风有些调味的咸,李一珩叼着烟吊儿郎当地坐在池子边,越看越觉得饿。
钟灵漫无目的地瞎走了几个小时,买没买着什么好玩意儿逛也没逛到什么新鲜地方,总之不太满意地耗到天全黑才归了酒店。
上了个洗手间又洗了把脸出来,看到地毯上乱甩的鞋子才知道人已经回来了,“今天这么早?”
“嗯,事情差不多了。”
屋外泳池旁,李一珩一条腿泡在水里晃荡,一条腿弓着支撑手肘,手又撑着下巴,一副枯坐了许久的模样,“玩什么玩这么久?”
钟灵走到近前,“就乱七八糟买了点东西。”
“哦,买什么了?”
“我手机坏掉了,换了个新的。然后给曼丽、泉哥买了几样纪念品,明天打包寄回去。”
钟灵隐瞒了也给马小胖买礼物了这件事,她有些局促地瞥了眼李一珩,很快就挪开了视线,看着水池子继续说道,“小东北就住这儿我实在没什么好买的,你回头替我捎两个红包给他家小孩儿行吗?”
“虽然没什么必要,但也行吧。”
李一珩咬着烟算是应了,“还有呢?衣服什么的买了吗?我看你没带几件。”
“没,忘了,下回吧。”
“……”
“哦,对了,我今天中午在外头吃的,吃的你昨天跟我说的那个网红餐厅,贵,不好吃,还好远,打车都打了大半个小时……”
钟灵说着说着又瞥了眼李一珩,这一眼不赶巧,后者正好侧头,这便对上了,“搞半天你花这些就给自己买了个手机,其余的都是别人的?”
“啊,是,手机也挺贵的。”
“不是,我就想知道你是给那俩买什么了。”
钟灵笑了笑,弧度很小,害羞似的,“反正是你的钱,我就都选的好的买,回头泉哥和曼丽收到肯定都特高兴。”
“可不,都这么买了,能不高兴么……”
李一珩皱着眉抽烟,转念一想问道,“嗯?那你给我买什么了?”
“没。”
“……”
李一珩被烟呛了一口,“卡还我。”
“给钱不让花?”
“不是,我是觉得你……”
李一珩还别扭着,钟灵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然后干净利落地堵了回去,“花你身上那不叫给钱。”
“……”
“行!你有理。”
李一珩早上留那张卡的时候犹豫了挺长时间,一怕她牙尖嘴利咬着不放跟他算起‘花销与偿还’的帐来,二怕这张卡将彼此关系彻底推进深渊,往后说起来都是怎么也搅合不清的‘包养与被包养’。
后来下决定还是因为李一珩在一个又一个电话的催促下,仍旧抽空回忆了会儿曾经,尔后他惊讶地发现时间过去这么多年,自己居然还是这样抓心挠肺地担忧钟灵的钱不够花。
高中时候,钟灵的父亲不辞而别,而她的母亲便开始踏上除开尖酸刻薄和时不时远走寻人以外就什么都不干了的道路,学校要交个资料费什么的钟灵都不太敢开口,其余花销就更别提了,那会儿李一珩不明内情总是撑着下巴痴痴地想,明明是屎一样难看的校服,穿钟灵身上咋就那么别具好看地好看呢?小树苗似的,贼可爱,贼鲜活。
于是即便钟灵与他约会时都穿着校服李一珩也觉得赏心悦目,就是有点儿扎眼,容易被抓。
后来,钟灵因买不起颜料嚎啕大哭了一场,后者才终于明白,那么长的时间,她看着他没轻没重的肆意挥霍该有多糟心啊。
再往后,李一珩总是想着法子照顾钟灵,花季里的钟灵倔就算了还格外聪明,李一珩绞尽脑汁,机关算尽,什么没钱包零花钱没处儿搁,什么买男鞋送女鞋,什么充话费送手机……三十六计全用在了这儿,险些没把自己算计死。
李一珩那会儿油盐不进,钟灵不堪其扰,时间长了面上也就随他去了,心里还是不大舒服,这个‘不大舒服’当事人不说李一珩也差不多明白,但他想着钟灵总会习惯的,习惯了就好了,本来就天经地义的事儿不是么?钟灵可是他的姑娘啊。
少男少女分手时的最后一面,钟灵还了一笔钱给李一珩,李一珩在那天电闪雷鸣的暴雨中才终于明白过来,过往钟灵为何会那么执着于每一个礼物的价格,她习惯不了,因为她从来想过要跟他天经地义地过一辈子,于是她选择还给他,好像就为了证明两清似的。
这样一个冷心冷肺的钟灵,也正是因为钱,他如今才能再一次地将那张卡放在她的床头。
李一珩的决定是有些赌气甚至带点儿恶作剧的成分,他宁愿被牙尖嘴利的钟灵活生生咬下一块肉来也一定要试试。
钱是什么东西?要把曾经的钟灵作践成这样?
钱算什么东西?怎么可以将他们之间搞成这样?
十七岁的他也曾深夜狂奔,掏空身上所有的一切送到钟灵跟前,他满头大汗,笨拙地说着温柔的谎,“你看,我帮你找回来了。”
彼时钟灵哭哭笑笑,黑暗的楼道,他们拥抱对方,就好像这腔爱意足够填满整个世界一般。
后来快三十的李一珩站在破落的出租房门口,冷傲又绝情,“钟灵,没有人再会爱你了,就连我也不会了。”
“你不是要钱么?你过来,我有得是。”
他们各自竖起言语的尖刺,就好像面前那个人从里到外都是不堪的肮脏。
“发什么呆呢?”
李一珩陷在乱七八糟的念想里,烟快要烧到手指,钟灵拿走他手指间的烟头,弯腰时风吹起她的头发,空气中全是说不出来的好闻气味。
他突然想起不久前还挂在天边的,那颗漂亮的煎蛋。
“我好饿。”棕榈树上的灯亮得漂亮,落在李一珩脸上更是透着迷迷蒙蒙的好看,他转头看她,“我刚发现,我还没有跟你一起正经吃过一顿饭。”
因为约会时女朋友老穿校服而被抓过无数次的李一珩如是说:“好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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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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