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珩嘴上心里都说着认了,但真赴了约见着人,还是坦诚叙述道:“抱歉,我屋里今早才送走一个女人,实在没资格也没心情。”
“……”
“对不住了。”
李一珩坐在窗边,外头霓虹落在他侧脸,俊朗到这程度,本该是不好亲近的,景欢短暂惊愕了下后就微微笑了,那笑恰到好处,十分大方体面,“啊,其实没必要道歉的,我也是被赶着来的。”
“是吗?那挺好,提前说清楚以免误会,也省得我不礼貌。”李一珩颔首,将菜单推过去,“你要还愿意,我请你吃饭。”
“好啊,我还挺想吃饭的呢。”
……
景欢见惯了场面,一边垂眼看菜单,一边声音和缓地同李一珩聊天,“一珩哥你知道的,我才多大呢根本不至于的好吗?”
“不过可能还是因为一珩哥你太优秀了吧,小时候院子里的叔叔阿姨都生怕肥水流了外人田,这不,我就被赶鸭子上架了,一个个非逼我拿下你来。”
北城人口音重,说话间常有连带字眼的习惯,难免显得拖泥带水,但景欢没有,这点跟李一珩一样,明明松散慵懒,但清晰决断,很有筋骨。
不同的是李一珩是因为生意场滚久了,接触着五湖四海的人,说话带口音旁人若听不明白他就得重复,这会让他有脾气,于是久而久之那话语里的筋骨就练得十分清晰决断了。
而景欢打小就是他们区演讲比赛的门面,天生的王者。
她看起来十分自在,这声“一珩哥”算是解了下冷凝的气氛,李一珩抬眸打量了两眼面前的女孩。
“景欢你比小时候更漂亮了。”
更漂亮了的景欢笑得更灿烂了,“是吗?那我可太高兴了。”
景欢二十四岁,李一珩比她大五岁,景欢还包着尿布嘬奶嘴儿的时候,李一珩的爸爸已经掏出手臂粗的棍儿揍他屁股了。
李一珩是院子里最猫嫌狗厌也是最好看的男孩子,当时几十户的大院风水奇怪,一茬一茬全是男孩儿,男孩本来就皮,再跟着李一珩这么个皮王混,愣是没能管教出一个省心玩意儿,那会儿院里的爸爸妈妈们都或多或少对李一珩家有些怨气。
后来难得降生一个女孩儿,就是景欢了,皮猴们上蹿下跳,昨天刚掀了街口老头儿的摊,钱还没赔干净,今天又打群架开了隔壁院小孩王的瓢,男孩们跪在院子里鬼哭狼嚎挨着揍时,景欢就窝在父母怀里咯咯咯笑。
再大些时候,男孩们开始流窜于游戏厅和网吧,偶有个把懂事的留在家里学习,顺道给外边野的通风报信,而作为院里唯一一个女孩儿,景欢真是乖巧得让左邻右舍直咽口水。
李一珩十来岁的时候,张女士的事业出了漏洞,直接影响到了老李的工作,因为各方的敏感因素和对危机的嗅觉,李一珩被送去很远的地方念书,猫嫌狗厌的李一珩远行时还顺手拐带走了差不多猫嫌狗厌的陆泉。
这俩一走,院子里终于消停了,脱缰野马们没了头领陆续回巢,在大人们的期待中开始欣欣向荣。
景欢那会儿还小,九岁多的模样,她拉着李一珩的衣角哼哼唧唧卖萌,“一珩哥哥你又出去玩啊?那你回来的时候可不可以帮我买街口伯伯家的雨伞巧克力呀?求求你啦!”
后来景欢得了一大包雨伞巧克力,虫牙都差点给她整出来,李一珩扯了扯她的羊角辫,下手没轻没重,景欢“哇”地就哭了。
再后来,李一珩回北城来高考,景欢再见到李一珩的时候乍一眼没认出来他,男孩成长得太快了,走前还扯她辫子的坏蛋哥哥已经长得跟院墙一般高了,稚气还未脱尽,举手投足间却已全是风流意味。
所以即便那次李一珩半个字儿没跟她寒暄,一照面就急吼吼问她借手机,急得好像马上就要动手抢了,景欢仍觉得一珩哥哥好帅的啊。
那天,景欢离了四、五步远,看着李一珩站在落日余晖下,他靠着院墙说话,轻声细语,春风似的哄,温柔得直掉渣。
“谁啊?”景欢问。
“姑娘呗。”
景欢追问:“什么姑娘啊?”
“我的姑娘呗。”
“啊?那你的姑娘在哪里啊?”
“在南城。”
李一珩把手机还给她,瞧着心情好了不少,他拍了拍景欢的脑袋尔后潇洒插兜离去,“在南城等着我呢。”
起初李一珩上完家教课的间隙还能在附近溜达溜达,后来就连门都不让出了,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景欢都没见到李一珩,玉兰树下聊天谈笑的叔叔阿姨、伯伯婶婶们提及老李家直摇头,都说李一珩那孩子魔怔了,老李两口子现在白天黑夜轮流守着呢,生怕跑了……
“可是一珩哥哥要跑哪儿去啊?”景欢某天放学归家,在玉兰树下停住了脚。
“要跑去南城,也不知道是什么要紧事,动静可大着呢!闹着要跳楼闹好几回了……”择菜的婶婶朝李一珩家的窗子望了一眼,有些担忧地叹了一口气,“这不,都给他妈气进医院了,救护车下午给拉走的,也不知道人有事没事……”
择菜的婶婶和张阿姨感情挺要好,说到这儿才也没心思择菜了,起身回屋里给医院去电话。
景欢扣着书包带心事重重地往家里走,她实在想不明白一珩哥哥怎么这么倔呢?不就是个女孩子吗?世界上明明那么多女孩子啊……
再往后,景欢出了国,一去七年,再回来,听说的头一件事儿就是小时候那个捅天穿地的李一珩终于成了人上人,老李家苦尽甘来了,富贵舒坦都在后头呢。
景欢很惊讶,惊讶过后又觉得理所当然,一珩哥长的那样儿本来就是人上人的模样呀。
“一珩哥。”
“嗯?”
李一珩切着牛排,灯光落在那双手上,每一截指骨都生得恰到好处,景欢不由自主低头瞧自己的手指,恍然觉得略有些不足了。
“你刚说你屋里刚送走一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啊?”
李一珩轻笑了一声,“还能怎么回事?就刚结束一段呗。”
“啊?那张阿姨不该这么着急啊。”
“没告诉我妈,她不知道。”李一珩缓慢进食,对这个话题没有什么兴趣。
其实景欢挺感兴趣,但她知道不该问。
李一珩没吃几口就彻底丧失了胃口,像他这种‘人上人’是比较接地气儿的那一类,相比桌上餐前酒、头盘、主菜,副菜、汤啊水果一道又一道背书似的,李一珩可太喜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了,但对面景欢还优雅地动着刀叉,李一珩不能这么没礼貌,于是一边戳着餐碟假装吃得慢一边百无聊赖地开了口。
“国外有意思吗?”
“那可太没意思了!”
景欢十分夸张地皱眉,李一珩见她这样儿被逗乐了,“那这么多年都没见你回来过?”
“回过的啊,就每次都不太赶巧,没见着你……这回好了,不走了,这就准备找工作养活自己了。”
李一珩便顺着话茬问道:“那挺好,准备找什么工作?”
“说起这个,我在国外读的制药,硕士跟的大牛,科研实力强得不行,简历倍儿漂亮,这几年跟我导师成果转化也蹭了不少好名声……然后我似乎、好像、貌似听说一珩哥你上半年拿下了好大一家制药企业呢。”景欢边说边朝李一珩眨眼,眨出了不少狡黠意思,“现在开展新业务很辛苦吧?也挺缺人吧?特别特别缺人的那种吧?”
年轻的女孩子,讨巧卖乖也好,耍小聪明也好,哪怕是将心机算计拿到桌面儿上来说,仰仗着年轻便都是带着些可爱俏皮的意思的。
“怎么?打着相亲的招牌找工作来了?”
李一珩放下刀叉摊开手,懒散地往椅背上仰了仰,他肩宽臂长,而这种放松的姿势让他比先前更具压迫感,再看他略抬起的下颌和滚动的喉结,景欢一时之间居然分不清是惊惧多一点还是惊艳多一点。
“一珩哥你这个角度太帅了,别这样……我还小,吃不消的。”
李一珩:“?”
李一珩突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他记忆里的景欢还是院子里人人称颂的“端庄秀雅乖丫头”、“琪花瑶草好姑娘”,是天天待屋里弹琴唱歌,芭蕾舞曲,跟他们这些皮猴完全不一个世界的小仙女儿……于是他犹疑地皱了皱眉,“景欢,你在国外这几年,受刺激了吗?我怎么感觉你好像不太合适的样子?”
“……”
“那倒没有,就是拍拍彩虹屁,”景欢摇头,丝毫不介意李一珩的不接屁,仍旧真诚而欢实地望着他,“毕竟有事求您呢。”
“……”
“正经的?”
景欢:“嗯,百分百正儿八经的。”
“那制药厂评估价值不定,人力物力砸进去后是个什么成效,谁也说不准,我如今也就是试试水,不一定成事儿,但你要考虑清楚了真想去就上我公司去,会有人再跟你细谈。”
李一珩勾着嘴角,明明露了笑意,但就觉得一点不亲善,反倒跟吓唬人似的,“不过要紧话说前头,景欢,真上我那儿去了,要是觉着行你就埋头好好工作,不满意就自己收东西走,来去都自由,但千万别跟我扯家长里短那些,我挺膈应的,成吗?”
“成!一珩哥您太敞亮了!”
景欢举杯,讨好似的跟他碰,“不过我求您不止这一件事儿呢。”
李一珩自觉自己这波“霸道总裁”的气势收放自如,拿捏得甚好,奈何这是碰上硬茬了,他看了眼杯中被碰出细细涟漪的红酒,又看向对面景欢。
景欢笑得十分开,即便是做这样讨巧的模样也一点不小家子气,虽爱笑,但一直坐得笔挺,成套的裙装,带卷的发梢,白皙的手指点在杯梗上,弹琴似的,轻快而自在,那是一种常年不缺钱养出来的自在。
李一珩蹙眉,没留神想起了钟灵,钟灵不行,她像惊弓之鸟无处可依,总是惊惧,总是不安,坐着爱抱膝盖笑起来必得遮脸,她才不会愿意吃这样的繁琐的晚餐,也经不住言语中一来一去的机锋和油滑,她胆小敏感还多疑,明明鲁莽又生得十足娇气,所以她总比旁人难照顾些。
钟灵要是认识景欢,应该会有些嫉妒她的吧,毕竟同样娇妍的姑娘,一个长在无风又无浪的晴朗天空下,一个孤舟漂荡,无情苦水灌了满肚子。
“所以你还想干什么?”
李一珩抬手捏了捏山根处,利用眼眶传来的酸胀感将钟灵这个阴魂不散的踢出脑海。
“我们这不相亲嘛,”景欢瞧他,脸颊飞了点红霞,也不晓得是沾了两杯红酒上脸还是终于发现自己话说太露骨崩了人设,“一珩哥你想好回去怎么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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