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李一珩三十岁生日那天加班到了十一点半,一个曾经生日恨不得提前半年就开始预热的人,在三十岁这么大的日子里,跟手头工作共处了一整天,连着午晚两顿盒饭都没离开那张堆满待办事项的办公桌。

午夜的停车场,景欢端着蛋糕等在他车旁。

“李一珩,生日快乐呀!咱捉着尾巴意思意思庆祝一下呗?”

景欢自正式投身李一珩的公司后就不再讨巧卖乖地叫他“一珩哥”了,明面私下不是喊“老板”就是叫他“李一珩。”

李一珩对“老板”很受用,但很不喜欢这个比自己小了五岁的邻居小丫头连名带姓叫他,这让他觉得不被尊重。

“再没大没小信不信我踢你两脚?”

“你踢我一个试试?”景欢也挺横。

景欢下工厂,整天扑在试验研发的第一线上,职业裙、高跟鞋太羁累便总是一身休闲装,怎么轻便怎么来,这样更显得出她的年轻以及活力来,就譬如现在,李一珩只想回家一头睡死,她却还有闲心让他点蜡烛吃蛋糕。

李一珩进退两难,猴急猴急地催促道:“搞快点,我困。”

景欢恨死他这不解风情的死样儿了。

“许个愿吧。”

“许完了。”

“……”

李一珩睁眼说瞎话,说完鼓气一吹,也不等景欢拆蜡烛拿刀叉,直接俯身凑过去啃了一口。

……

深夜寂静的停车场,火光灭掉一瞬间,那张脸突然凑近又迅速远去,蜡烛顶端还有细细的一丝半缕的青烟没散,像是神祇的一秒低头,让人止不住恍惚,只有唇边那一小抹奶油证明他确实来过。

景欢捧着被啃了一口的蛋糕愣在了那儿。

“好了结束了,谢谢你给我过生日,赶紧上车吧,捎你回家。”李一珩迫不及待,一个哈欠打了老长,眼泪都打出来了,随便望过去就能看见他眼角亮晶晶的,“你这蛋糕哪儿买的?怪难吃的啊……”

景欢慢吞吞回神,慢吞吞爬上了他的车,“李一珩你条件是真的绝好,就可惜……长了张嘴。”

这话以前钟灵也总说,好像不是个哑巴是他错了一样。

李一珩觉得自己屁大点儿老能扯上钟灵这个毛病一定是因为他只跟这一个人正儿八经谈过恋爱的原因,所以说恋爱史单薄也不是啥好事儿,李一珩左手打方向盘倒车,右手从兜里摸了烟盒出来,景欢这傻姑娘虽然买了个齁难吃的蛋糕耽误了他一点宝贵的睡觉时间,但这会儿出奇的有眼力见儿,连忙麻利地从储物盒里的翻出火机打燃了,李一珩凑过去,困倦让他的嗓音又沉了些,带着丝丝缕缕的懒。

“最近研发线都还顺利吧?”

这话问得笼统,景欢便也笼统应声,“嗯,都挺顺利。”

“你前几天跟我说那俩人,资料我看了,大体都行,你安排个时间让他们来见我。”北城的夜晚并不热闹,到这个时候除了来去匆匆的车流已经没了别的声音,李一珩夹烟的手垂在车窗外,夜风将那半截香烟吹得愈发猩红,他目视前方,懒懒地同她说话,“要各方面都合适,回头团队拉起来,给你记头功。”

景欢“嗯”了一声,“那我先谢谢老板啦。”

李一珩可能是担心自己犯困,很快又点了根烟叼着,有一搭没一搭地从研发线聊到产品性能,快到她家时,又回到研发线上问起了进度。

“……”

景欢想了千万种可能,没想到李一珩在他三十岁生日的最后几分钟还在跟她谈工作。

“老板,你生日呢,还不下班啊?”

“生什么日?忙得人都傻了。”

李一珩捏了捏太阳穴,随即想到什么般换了只手拍了拍景欢的脑袋顶,“你这段时间也辛苦了。”

景欢初来时,李一珩十分有偏见的挑出几个松快简单的岗位给她选,他很不喜将人情混进工作中,但没办法,他得给景欢他爸老景一个面子,李一珩小时候挨抽时,老景夫妇许多次都把他藏在自己家卫生间躲着,给张女士气进医院那回,还是因为老景死死抱住了他爸的腰才给命救下来。

李一珩念老景的情,所以愿意给老景闺女一个吃喝不愁的松快工作。

然而让人惊喜的是,景欢这些年念的书深的造居然真不是吹牛的,李一珩骤然发现自己好像又承上他们老景家的情了。

“必须得给你记头功。”李一珩斩钉截铁道,“等你手上试验团队组建起来……”

景欢哭笑不得,“怎么又回工作上了啊?”

“没法子,我这段时间说梦话都是这事儿,一天不上正轨一天歇不下来。”

“……”

年中披荆斩棘拿下的制药厂投入设备正式启动,历经三代人跑了近百年运输已经跑出大半边天的老企业在李一珩的带领下,再一次又一次将手伸向了新产业,而在此之前,李一珩刚将手里的两块地皮洗巴了洗巴,捏手里裹一裹、滚一滚……滚出了翻两番的价,手头有钱心里不慌,公司楼里谁拄着拐过来拦都不管用,李一珩说一不二、雷厉风行,任谁瞧了都得竖个大拇哥“年轻有为、纵横驰骋”,然后这“纵横驰骋”后头的辛苦和操劳,便只能让“年轻有为”的李一珩自己个儿咽了。

新产业从试验研发到生产推广再到真正的商业化投入,条条框框都需要人,底下提不上来有能力的人选就只能外聘,而新引进的一批看着精深专业,结果每每开会都爱端两分揣两分地保留着,榨汁儿似的,李一珩一见就心火烧。

里头人心不齐导致运作艰涩,外头多得是人等着瞧热闹,他姥爷家那边在老企业里吃了大几十年干饭的老亲戚们还见天儿家里厂里两头跟着跑,开口就是风凉话,跟烧的是他们家的钱似的,李一珩每每恨不得给他们拐杖折了。

后来,李一珩咬着牙耐着性儿磨合,能用的升职加薪一勺一勺喂甜枣儿,不能用的收拾铺盖卷有多远滚多远,一通自上而下的电闪雷鸣后,终于在钱烧完的最后一刻雨霁天晴,各部门眼见契合,偌大一家制药企业在管理层的带领下、研发人员的披荆斩棘下,逐步步入正轨并且前景可见远大辉煌。

而这些日子李一珩一个人掰两半儿使的精力终于可以稍稍回撤,期间退居幕后的张女士一颗心揪了老高,生怕儿子这次真玩脱了,万幸,时运总更眷顾勇敢果决的人。

今年的冬天好像来得特早,没留神道旁树杈子就已经光秃秃的了。

景欢的小公寓置办得并不远,多花个二十来分钟足够,李一珩今天确实疲惫,隐隐约约感觉后脑勺连着后脖子那一整条都挺痛。

可他还是叫住了她,“景欢,我有话跟你说。”

中控台上的时钟指向十二点四十,鬼都拾掇好准备出门的点儿了。

景欢维持着推出去一半的车门,转头揶揄地笑道:“要还是工作我可就走了哦。”

李一珩这半年和景欢相处得算很不错。

大多的年轻姑娘都做不到她这样的聪明,揣度人心而又分寸有度,更何况她工作还做得那样好。

她撞到眼前的时候不多,每回都有着千丝万缕的缘由,工作和生活绘织成一张网当头罩下,李一珩最忙的时候隔三差五就亲自跑制药厂,会议开起来没完没了,那会儿景欢就会带着饭盒来找他,话里话外全是工作,李一珩趁着吃饭的点儿等同和景欢的又开了个小会。

李一珩可太欣赏她了。

再往后制药企业成功运转起来后,李一珩和景欢都稍稍松快了些,景欢总抱怨,这半年她胶原蛋白都熬了个干净,李一珩使劲给她打钱都难解她心头之怨。

后来关系又近了些些,因为老景家全家和老李家全家一起吃了顿长达三个多小时的便饭。

老景家搬走许久了,多年没怎么聚过,席间老李和老景干了两瓶半白酒,张女士和景欢她妈妈一口气儿不带喘地聊着中间这些年缺失的私房话。

结果就剩了李一珩和景欢面面相觑,两头都插不上话。还是景欢捧了小酒杯笑嘻嘻地递过来,“老板,我敬您一个,谢您关照。”

李一珩原本不想喝酒的,但那晚还是鬼使神差地跟她推杯换盏了起来。他太疲倦了,疲倦到觉得喝两杯暖暖肚子,回去说不定能睡个好觉。

后来,小赵被叫过来开车,先开景欢的车将两边父母送回家再倒过来开李一珩的车送这二位,也许是一来一回的倒腾给小赵倒腾晕乎了又也许曾经那么长时间的固定路线给他留下了惯性,他给景欢送过到地儿后,笔直将李一珩送到了公司旁的房子里,临走还给李一珩泡了杯蜂蜜水放在桌上,体贴道:“李总,您早点休息。”

李一珩倒不至于喝醉,就是头晕,一路闭目养神,等到家又拿着手机处理别的事儿去了,于是小赵合上门有一会儿了他才猛然惊醒。

这屋子被他弄得十分可怕,墙壁上挂满了画,画里什么都有,毫无规则,在这样熙熙攘攘地摆列下,也毫无美感,只觉得十分喧嚣吵闹。

李一珩是疯了一样逃出去的。

小赵一脚油门踩到底冲回来时,李一珩站在地下停车场,像一具游魂,一抬眼满是通红的凄厉,小赵吓得不行,结结巴巴喊他:“李、李总……”

小赵以为自己会死,但是他没有,他只是做梦也没想到他的顶头上司会说那样的话,他时不时从后视镜里偷瞧他,他想李总大约是喝醉了吧。

“我挺厌恶我这个软弱本性的,也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才能看破往事那些……”

“我年纪小时觉得自己条件不赖,立志纸醉金迷、跌宕风流过这一生……我想过各种可能,偏偏没想到会活成这个狗样。”

小赵战战兢兢插话,“李总,您这么成功的人……”

多少人穷极一生达不到您这个高度,为了平凡人考虑您也不能说是狗样啊。小赵暗自腹诽。

后视镜里,李一珩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泛红的眼睛弯了弯,“时间还这么长,大约什么都能有结果吧。”

“……”

“我啊,不信因果,不顾是非,我多想……”

小赵不敢问那句未完的话是什么,他只能尽量将车开得平稳些,他担忧颠簸掉了李总的眼泪。

本就是他出纰漏将李总送回他大半年没再去过的房子里,惹他触景伤情害他难过难自抑,如若再不小心颠掉了李总最后的骄傲,那他真的会死。

后来景欢在制药厂的活儿松快下来后去公司找李一珩的时候就多了,陪他吃个饭、多买杯饮料送上来……或者像今天一样在停车场给他买一个齁难吃的蛋糕。

从那个夏日末尾的相见开始,因一场相亲宴衍生的小骗局,相互之间达成共识延续至今。

景欢当时说得没错,李一珩默认两人正在逐步接触之后,来自张女士的压力着实骤减,除了时不时自作主张邀请景欢去家吃饭以外没再干涉过其他,而景欢作为一个合伙人与他的默契也十分到火候。

这样一个爽朗大方且从不给人制造难题的姑娘,其实是很让人动心的……若不是小赵那天晚上的失误,李一珩甚至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被救赎。

可是凭什么呢?这不缺德了么。都是人物,耽误人时间等同杀人父母。

此时北城已入了冬,温度降得快,呼吸间全是一团白雾。

景欢还在笑,是惯常用的那种让人身心愉悦的浅淡笑意,李一珩看着她,心底没有任何波澜甚至有一丝丝悲怆。

“半年了啊。”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景欢察言观色,很快得出了结论,“嗯?心里那人还在呢是吗?”

“……”

李一珩其实想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景欢的意思,她这人该敞亮时就特敞亮,敞亮得像是从后脑勺照过来的一束强光,照得脑仁、脑浆都清清楚楚,而李一珩在这束光照下似乎抓住了点什么。

“景欢,你说实话,其实你也不喜欢我的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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