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毓走的时候没吱声,小院里暮色沉沉,两人站在一处没什么动静但看着就是不宜打扰的状态,他张望了一眼便带上门先去了趟房子检查过一轮改的水电才回酒店,晚上还留了题要做。
“重新开始”和早上商定的“好好聊聊”是一回事吗?钟灵脑子转了两圈半,犹疑又惊惧。
“这两年多大家应该过得都算不错,怎么就又开始想不通了呢?”
“因为心里难受。”
“是还挂心我?担心我过得不好?”
“不是。”李一珩摇头。
“两年多了,我之前让你走,因为觉得你过得太不好,生怕你死我手里,后来我自己待着,也试着谈恋爱,再挂心也是偷摸打听你消息,我不敢烦扰你,但我过得太难受了钟灵……这世界太小了,除了跟你好我跟谁都好不了了……”
他如困兽,又摸了根烟出来,手有些抖,火机打了三四次。
“我真的做好准备了,我们好好聊一回,从我们年少时候开始,这个过程哪怕抽我的筋剥我的皮我都接受,我必须再好好努力一次给自己一个交代。”
这世上再普通也都是独一无二的一个人,更何况钟灵还那么不普通,她贯穿了他整个青春的主线还不够,摸爬打滚到如今三十多了,仍旧能轻易将他的心掰成一瓣瓣儿。
这要了命的宿命让李一珩吃饭不香、睡觉不美,干什么都没力气。
“能聊。”
钟灵身形清瘦,暮色压下来后更显得单薄,轻飘飘的影子似的,“但我稿子没画完,你得等。”
“好。”
钟灵画画的时候,李一珩正好有点公司的事情要处理便问钟灵借电脑,钟灵的电脑扔画廊里没往家带过,赶着这事干脆卷了没画完的稿一起去店里弄。
十五分钟后,临风景区那家画廊白天关了一天在晚饭过后的点突然灯火通明,开了门了。
换了更宽敞的的地方,两人各干的各的互不打扰,算得上出乎意料的和谐。
秘书何闻见李总这会儿有空,赶紧不顾众意拉了个视频会议,今晚汇报的都是前段时间李一珩带领疯忙的结果,早汇报早休息,李一珩席间没说什么话,时不时“嗯”两声、点点头就算揭过了,会议结束后又审阅了下实验室提上来的数据报告,这边数据没达到预期,时间却超了不短,李一珩变了脸,拨通电话给了景欢一通骂,景欢挨骂家常便饭,唯一感觉不同的是今天老板嗓音压得极低,平日里清晰决断、生起气来直接超雄的声音蒙上了层刻意低沉的膜,居然还挺性感的,景欢好奇,不怕死地问:“你女朋友这个点睡觉呢?你干嘛了?”
果然,激怒超雄老板就是一瞬间,李一珩一下子没控制住漏了句脏话,惊动了路过换涮笔桶的钟灵,“怎么了?骂谁呢?”
也不怪钟灵好奇,毕竟时隔许久没听见李一珩骂街了,这该死的熟悉感。
“手底下一个偶尔有点本事,但大多时候都在气我的傻逼员工,”李一珩咬牙切齿,“我妈居然还动过把这玩意儿介绍给我的心思,我真是……”
钟灵“哦”了一声,了然这大概就是李一珩说的“也试着去谈恋爱”的主儿了,看来不但不怎么顺,还结了仇。
李一珩骂完景欢又让何闻挨个给整个研发团队发了通知,势必要扭转员工心思涣散、工作进度缓慢的歪风邪气。
脾气发完,李一珩继续斟酌着批改之前约谈过的两个专利合作项目,他抱着电脑坐在靠楼梯右手的接待客户用的那一个单人沙发上,钟灵在左边长案上画画,一抬眼就能看到他。
特意花了价钱的沙发已经不小了,但李一珩过于长手长脚,就这么大开大合坐着,愣生生坐成了小沙发。
钟灵心里有些乱,画着画着也能忘了下笔的地方。
下午赶图的时候住在手机里的疑问号给她发过消息,钟灵现在已经不太爱同疑问号扯闲篇了,因为她觉得这个人变得有些讨厌了起来,从偶然相识到过程中的胡天侃地,两人之前都保持着恰当的度,心照不宣地在站在了适当隐藏自己的规则上,想过时是条线,不想过时就是铜墙铁壁。
可后来疑问号频频跨线,好像是以钟灵正式经营起了画廊为开端,他开始在钟灵面前频繁展示他的决断、他的性格、魄力、执拗感杀伐气……他在破他们之间的铜墙铁壁,每一声“叮咚”都是在凿墙时下的力气。
他说完要去“做个掏心手术”后便仿佛真揣着一颗心上哪儿剖去了,太神经太孤勇了,而这神经病似的孤勇会让钟灵想起李一珩。
这让钟灵本能抗拒。
疑问号最近也好像不太得闲,不似以前敲得那么勤快。
前段时间钟灵思索再三还是给他传达了买了房子的喜讯,那边跟着她欢喜了好大一阵子,直言等装修结束要送她份礼物恭贺乔迁。
今天开篇聊得也是装修进程,钟灵有一搭没一搭应了几句话,临了那边蓦地问道,[你有想过如果人一生都再找不到自己爱的人了该怎么办吗?会孤独得死掉吗?]
看,又开始凿墙了。
[能怎么办?不会吧。]钟灵兴趣缺缺回话,[这世上憾事多了去也没见得都死掉啊。]
[你这个态度不行,太消极,容易不快乐。]
[我一直这样,还行,不快乐也不难受就可以。]
[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疑问号总用身边没有顶得上用的女性朋友做理由来探听她的视角,钟灵偶尔觉得麻烦偶尔也愿意挨他几句麻烦。
[你问吧。]
[你有过想要不敢要的东西吗?]
钟灵心里“咚”响了一声,像什么重物从高空坠落,砸进了某处更深的地方。
她没有再回复他,只是那种空洞洞的失重感在李一珩说出那句“钟灵我想和你重新开始”时又一次重现。
“……”
心绪虽然纷杂,手里活儿倒是没落下,果然是穷怕了的人,钟灵自顾感慨……李一珩早她一步忙完,画廊里楼上楼下溜达了两圈,见她停笔便踱到了跟前,也不知是不是真心夸了句“好看”。
“行,走吧。”钟灵谈不上多满意,但也够交货了,画材装好就起身打算回。
李一珩早等不及了,他疲累又困倦,只想洗过澡干干净净摸到钟灵那张床上去,店外门廊用的是大瓦数的顶灯,钟灵关好门一转头就看见李一珩站在门廊下等她,整个人裹了一层带着毛刺的白光。
他这个人脸好,身形也好,即便顶着这样疲惫的模样,仍旧笔挺疏阔,他眼尾有很轻很轻的一钩,侧看去总有一种被流岚雾霭隔开了般的极遥远感。
“愣什么呢?锁个门也能走神儿?”
李一珩插着兜,声音是散漫的,钟灵咬了咬唇也学他漫不经心的口吻:“管得着么?”
一路上都没讲话,等到进了屋,洗澡水洒下来衣服脱光掉,双方都没有出现老早就预防着的尴尬,当真是经年的老情人了,李一珩能凭空圈出钟灵的腰线,横竖怎么抱都能精准预测范围,钟灵也能闭着眼摸出他上下每一块肌肉群,撇开刚开始那几秒钟的不自在,整个过程除了洗澡水有些喧嚣以外两人面上都是波澜不惊的。
“全打湿了,要不一起洗了?”
李一珩举着一双手,为了配合钟灵的身高还得俯着身,看着很辛苦又很听话的模样。
钟灵举着喷头,就这样还得踮着脚,同样辛苦,加之细细的水珠子四处飞溅,不自觉就蹙起了眉,“不要。”
“好吧。”
钟灵干活仔细,经她手的一个澡抵得上李一珩平日里自己洗三个的时长,他累够呛好几次申请结束差不多得了都被钟灵强硬摁在了原地冲刷,浴花刷一轮还不够,搓澡巾都寻摸了出来,李一珩十分诧异,“我在你眼里是有多脏?”
但怨愤的话说完一转念他又高兴了起来,觉得八成是钟灵同意让他晚上睡这儿了,这样一想就什么不爽都能憋住了。
钟灵整个过程都埋头干活不说话,直至扔了浴巾过去,走出浴室后才松了全身的死绷的力气。
上次,那曼妙的海边,钟灵也帮李一珩洗过澡。
那天他问她,“钟灵,你为什么要哭?”
“我没有哭,是你洗发水没洗干净,砸我眼睛里了。”
彼时李一珩顶着浴巾也跟着蹲下,傻子一样指着她,“可你两个眼睛都在哭。”
当时不觉得、不记得,今天倒是真有些想哭。
漫长岁月的流逝就像刚刚的洗澡水一样,看不真切也捧不住,只有后知后觉的仓惶如影随形。
李一珩光着膀子出来就看见钟灵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屋子里灯光晦暗,整个沙发那一角都在阴影里,带着湿漉的粘稠,不仔细都找不着她,李一珩看着莫名心慌。
“别傻愣着了,湿答答的不难受吗?”
“好。”
钟灵起身,声音似是也潮乎乎的,内容倒是难得的干脆有决断,“你准备一下等下聊什么。”
李一珩在客厅踌躇了会儿,等浴室水声再次响起,最终还是壮着胆子爬上了他心心念念了一天的钟灵的床。
洗过一个澡,倦怠消了大半。
老小区的夜晚很静谧,无风无动,屋子里没有开灯,月光洒落窗棂和一角书桌,哪儿哪儿都是柔和安静的,李一珩坐在床上心乱如麻,反倒觉得这个世界吵得要命。
钟灵站在喷头底下偷偷掉了几滴眼泪。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愁苦什么,反正就是控制不住地难过,好像是因为向来消极,便已经做上了最坏的打算,所以哭了。
洗漱完进屋,坏了灯的晦暗中只能看到李一珩正打坐似的盘腿坐在床铺中央,床像一叶舟,在钟灵也爬上去后,漂了起来。
李一珩准备了一肚子的话,钟灵虽没准备,但也有不少言语已经堵到了嗓子眼。
这场你情我愿,从上午筹备到了午夜的一场谈话,自开场开始,便由着沉默缓慢地侵蚀了每一个角落。
夜越往深了去窗外月光更亮,钟灵的睡衣是一件宽大的T恤,借着光能看见凸显的锁骨,头发随意挽起,脸、耳后、脖颈白生生的,居然还有点反光……两人面对面打坐,相比或明或暗的视界,鼻端气味就实在清晰了,明明用的是一样的洗发水和浴液,偏偏就她香得不像话。
李一珩咽了口唾沫,又咳了一声。
这点动静让钟灵的停滞键有了松动,“嗯?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李一珩抬手摸了摸鼻子,“刚想什么给忘了……”
“啊?”
“你太香了,香气直冲我鼻子,弄得我哪儿哪儿都痒痒……”也许是说出的话牵引了意识,李一珩侧了侧身,
“快帮我挠挠背,痒。”
“你这是什么狗屁理由?没话说就滚开些,让我睡……”
钟灵气愤,却还是伸手去够他的背,一动就偏了重心,加之盘腿坐久了整个身体都呆滞,果不其然,歪进了李一珩怀里,他赤着上半身,钟灵在那一霎那被他胸口火烧似的温度烫得一抖,钟灵深恨自己的不协调,这个关口投怀送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意图……
挣出来的时候几乎是手脚并用的,“李一珩你发烧呢?”
李一珩没答话,等她爬出怀里后蓦地起身拉上了窗帘,月光被隔绝的最后一瞬,钟灵只看到他低沉的眉眼,一如过往每一个深沉的夜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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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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