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还没亮,听见门外开锁的声音,李弦便迫不及待一溜烟逃也似的出了屋。
一个时辰后,年年悠悠转醒,看向本该有人现在却空着的罗汉塌,叹气摇摇头。
那怂包少爷不经输,八成又不知道溜到哪去了。
时辰不早了,该去向夫人复命了。年年不舍的摸了摸身上穿着的不合礼法的喜服,眼波微动,终究还是脱了下来,换了身正常丫鬟穿的常服,收拾了一下,前去夫人院子请安。
“你是说,昨夜你和弦儿什么都没发生?”
“确实如此,”年年垂着头:“是我无用,请夫人责罚。”
陈婉看着跪在地上柔弱又乖巧的年年,半晌,叹了口气:“罢了,不怪你,弦儿确是比较慢热的性子,此事不急,得慢慢来。你先起来吧。”
嬷嬷去扶,年年却没有起身的意思,陈婉想了想,了然:“你是放不下你爹的病吧?放心,我好歹是李府夫人,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反悔,既然那日答应了你让府医去治,就不会食言。”
她亲自躬身将年年扶起:“治病救人不能拖。这样吧,你拿着我的令牌去药房找府医,让他跟着你前去看看你爹的情况,你也可以跟着一起去。”
听到陈婉此话,年年放下一半心,默默在心里感念着陈婉,拿着令牌,匆匆告退奔去药房。
一个时辰前。
“母亲您好狠的心!”
大清早的就听见儿子在院门外又哭又闹,陈婉被他吵得头疼,只得披了一件单衣起身开门,问:“我怎的就心狠了?”
李弦顶着俩乌青的眼圈,毫不客气的抬脚进屋,端起桌上茶壶,忙不迭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清了清嗓子才道:“您昨夜把我害惨了!没事给我纳什么通房啊?”
陈婉觉得奇怪:“别的公子哥三妻四妾被家里教训也不收敛。你倒好,为娘的亲自给你挑了个顶顶漂亮的小娘子,你还不乐意了?”
李弦轻哼一声:“那也算顶顶漂亮?那就是个……”
不成,这要是把以前被那母夜叉欺负的事说出去,他李弦在桃园县还要不要做人了。
“是个什么?”
“是个……是个丑八怪!奇丑无比!”
丢下这句话,李弦拂袖而去。留下陈婉风中凌乱。
现下,瞧着年年跑远的背影,憋了许久的嬷嬷也忍不住摇头:“这样貌美的小娘子少爷都瞧不上,可见传闻非虚啊。”
陈婉此时也绷不住了,咬着帕子含泪道:“怕不是真的……”
后面的话她咽了下去,因为实在说不出口。
从李府出来后,年年带府医去到她家。
破落的屋子里飘着浓重的药味,年父煞白着一张脸,正靠在床头咳嗽,见女儿带着个衣冠楚楚的老者进来,虚弱的抬了抬眼皮,微微颔首。
“这位是......?”
“爹,这是李府的府医,夫人特地让他来给您看病的。”年年扶着父亲躺好,转头对府医福了福身:“有劳先生了。”
府医捋着胡子把了会儿脉,突然“咦”了一声:“这病症......”
年年心头一紧:“怎么了?”
“姑娘莫急,令尊这病虽拖得久了些,倒也不是无药可医。”府医从药箱里取出纸笔,龙飞凤舞地写下一张方子:“按这个方子抓药,连服七日,可缓解急症。”
年年接过方子一看,眼睛瞪得溜圆——这上面写的全是名贵药材,光是一副药就抵她三个月的月钱。
府医看出她的为难,笑道:“夫人既发了话,这些药材自是从府上支取。姑娘每日来药房取药便是。”
送走府医后,年父拉着女儿的手直叹气:“傻丫头,你是不是答应了李家什么条件?”
年年正给父亲掖被角,闻言手上一顿,随即绽开个灿烂的笑:“爹您想多啦!就是夫人心善,听说您病了,特地关照的。”
年父将信将疑,但架不住药效上来昏昏欲睡,很快又沉入梦乡。
年年轻手轻脚退到屋外,望着院角那株开得正盛的槐花,突然想起昨晚李弦掷骰子连输六把的脸色,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第二日,年年端着茶盘站在李弦房门外,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半晌,里头鼾声如雷,显然某人睡得正酣。
“这都日上三竿了。”她撇撇嘴,突然计上心头,从袖中摸出个铜铃铛。
“着火啦!走水啦!”清脆的铃铛声混着尖叫炸响在耳畔,李弦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滚下来,脑袋“咚”地磕在脚踏上。
“哪个杀千……”他顶着鸡窝头转过身,正对上年年笑盈盈的圆脸。小丫鬟手里托盘纹丝不动,连茶盖都没晃一下:“少爷醒啦?奴婢给您送来了醒神汤。”
李弦瞪着那碗黑漆漆的汤汁,突然想起被辣椒支配的恐惧:“你下毒!”
“夫人说少爷再不起床,就把您上月偷买的蛐蛐罐全收了。”年年把醒神汤放在桌上,“对了,萧公子在前院等您。”
“子贺来了?”李弦转身就要跑,却被年年横跨一步拦住。小丫鬟不知从哪变出把木梳:“少爷确定要顶着这鸡窝头去见人?”
铜镜里映出的人影让李弦僵在原地。只见他发冠歪斜,眼下还挂着两坨墨汁——因为前天夜里玩了一晚上骰子,昨夜困极了竟把砚台当了枕头!
“你你你...”他指着镜子的手直哆嗦,年年已经利落地拆了他的发冠:“奴婢伺候少爷梳洗。”
温热帕子敷上脸的瞬间,李弦突然发觉不对劲。这小丫鬟手法娴熟得可疑,指尖每次将要碰到他耳朵时又灵巧避开,活像在躲什么脏东西。
“你嫌弃本少爷?”他一把攥住年年手腕。
年年眨巴着无辜的杏眼:“奴婢是怕手上茧子硌着少爷。”说着故意用粗糙的指腹蹭过他手背,“您看,多糙呀。”
李弦像被烫着似的松手,耳尖却悄悄红了。年年背过身偷笑,没瞧见他盯着自己发梢的呆样。
梳完头李弦便要脚底抹油开溜,年年眼疾手快地拽住他衣角,在李弦惊恐的目光中甜甜一笑:“少爷,奴婢陪您去前院呀?”
“不、不用......”
“要的要的。”年年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少爷若再偷溜,奴婢就告诉夫人,您八岁那年偷穿她裙子的事......”
李弦:“......”
算她狠。
前院老槐树下,萧子贺正逗弄笼里的画眉鸟,见好友走来刚要招呼,突然瞪圆了眼睛:“哎呦喂,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什么时候穿的这么齐整过?”
李弦的新发冠束得一丝不苟,月白袍子连道褶都没有,活像被套了模子。更惊悚的是他居然捧着个账本!
“中邪了?”萧子贺伸手要摸他额头,被一巴掌拍开。
“少废话。”李弦压低声音,“我娘派了盯梢的。”
假山后露出半截鹅黄裙角,年年正踮脚往这边张望。萧子贺噗嗤笑出声:“就这小丫头?我赌十两银子,不出一刻钟你就得原形毕露。”
正聊着,忽听墙角另一边,两个丫鬟叽叽喳喳的聊着天。
丫鬟甲:“你看到了吗?夫人刚刚好像带着几个护院往书房去了。”
丫鬟乙:“夫人没事去书房做什么?”
“不清楚,”丫鬟甲歪着头捂嘴笑:“听说是去搜罗什么东西。”
李弦的手摸向腰间的骰盅,瞬间僵住。书房里可藏着他新买的骰子!
“我突然想起有个账本要看。”他拍了拍目瞪口呆的萧子贺就往回走,“改日再聚!”
萧子贺无语的眨了眨眼,回头和假山后的年年对视:“姑娘,你信他去看账本,还是信我是后裔?”
年年微笑:“后裔大人,很高兴认识你。”
暮色渐浓时,年年正在廊下煎药,忽被阴影笼罩。
“怎么样?书房藏的东西保住啦?”
李弦不知何时蹲在了药炉旁,鼻尖几乎贴到砂锅边,没回答年年方才的问题,只盯着她手中动作:“给谁熬的?”
“奴婢自己喝的。”年年面不改色地撒谎,“近日倒春寒...”
“你当我傻?”李弦突然抢过药包抖开,“当归、川贝...这分明是治咳疾的!”
年年去抢的手顿在半空。月光下李弦的眼睛亮得惊人,哪还有半分白日里的混账样。
“我爹...只是小风寒。”她最终败下阵来,扯谎道:“已经快好了。”
李弦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扭头就走。年年正松口气,却见他抱着个锦盒回来,不由分说塞进她怀里。
“雪蛤膏,刘县令送的。”他梗着脖子,“反正放我这也是落灰。”
年年眼眶突然有点热。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锦盒,还没来得及感动,又听见头顶传来别扭的补充:“先说好,我这不是帮你啊!就当是……就当是抵掉前夜,我输给你其中的一个愿望。”
说罢,李弦也不等她回话,转身便进屋,嘴里还嘀嘀咕咕的念着:“一个姑娘,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掷骰子比本少爷玩的还厉害,真是见鬼……”
夜风拂过廊下,药罐咕嘟咕嘟冒着泡。年年偷偷笑了——多年不见,这位少爷,好像也没有小时候那么讨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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