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烛就这么走了。
郑微坐到沈青烛方才的位置上,摩挲着她用过的那只茶盏,唇轻轻印在她含过的杯沿。
可是上面已经没有她的温度了。
这屋子里也没有沈青烛的痕迹了。
连气味也没有留下。
茶水渐渐冷了,心也是,泪水浸过的肌肤也是。
坐了许久,似乎觉得这是个梦,她还在东厢房才对,打开门,便能看见沈青烛的屋子。推门而入,沈青烛应当就躺在榻上,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撒个娇,或许还能听见她一生一世的承诺。
低一低头,便能触到她温软的唇,不会被推开,不要被推开。
想到这,她似乎又明白了什么。
沈青烛不愿意吻她的唇,亦不愿意回应她的吻,是不是从一开始便没有相信她的感情,于是便不愿意将自己交付与她。
忆起从前点点滴滴,回想自己来到沈府后心思由忐忑、晦暗、扭曲,变为柔软、深情、郑重,再到现在,变得犹疑不定,变得真假难辨。
她承认先前,是想要讨好沈青烛,想得到她的爱却并不见得多么爱她。可是如今,她的情为何就是假的?
她为沈青烛付出的那些努力,为她辗转难眠的夜晚,为她千回百转的情愫,什么都证明不了吗?
她不信,谁说沈青烛就是对的?
沈青烛也会糊涂,还会伪装,会隐瞒,会欺骗。她会忽视夜晚落在唇上真切的吻,会忽视郑微眸子里灼热的爱意,会欺骗郑微说自己会一直陪着她,会隐瞒对郑微的偏见和猜忌。
沈青烛错了。
她爱她,从来不是惺惺作态,更不是狐狸对救治者的倚赖。
她爱她,除了那份倚赖,还有保护欲,占有欲。
她爱她,是因为她是沈青烛,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行。
她应该挽留她的,应该拉住她的手,制止她决绝的脚步,应该向她表明她真切的情愫,而非呆愣在这儿,听凭她的安排和处置。
可匆匆起身推开门,院子里只剩两个婢女,同她面面相觑。
沈青烛早就走了,头也不曾回过。她就这么狠心,就这么无情,就这么执拗。
郑微心生绝望时,院门忽被推开,她眸子一亮,还以为沈青烛回了头。
却是怯生生的小婵拿着包袱进来,看见郑微转为失落的神色,立马低下头,有点歉疚似的解释:“是沈小姐叫我过来服侍姑娘的。”
顿了顿,她微微抬头,鼓起勇气道:“沈小姐说,姑娘安心待在这里,不必去找她。就算找她……她也、她也不见……”
心中翻腾的,从一汪清潭,变为一簇烈火。
郑微白了脸,又红了眼,牙关紧紧咬着,舌尖抵在齿下,用疼痛惩罚自己对沈青烛生起的不该生起的期冀,用腥甜把绵延不绝的爱意炼化为根节盘绕的恨。
郑微咬牙切齿道:“谁说、谁说我要去找她!”她往后跌了几步,转身便回了卧房,将门狠狠摔上。
看着空旷的房间,却又觉得枯寂难耐。她自嘲地笑了笑,抹掉眼泪,下定决心——
那就如沈青烛所愿。
沈青烛想给她盛大的风光,她便去享受那风光。
沈青烛想给她自由,她便去感受那自由。
沈青烛要她嫁人,她便嫁给那个张政。大婚那日,她要穿着红艳艳的婚服,告诉沈青烛,她经历了明媒正娶,经历了无限风光,可还是比不过做沈青烛的妾舒心。
她就是天生贱骨头,喜欢卑躬屈膝地做她的妾,喜欢活在阴暗潮湿的角落不见天日,哪怕被千夫所指,被戳着脊梁骨骂一辈子她也不怕。
她只怕……只怕被沈青烛丢下。
到时候,就算要她跪在沈青烛面前求她,她也愿意。
脸面自尊什么的,最可笑了,要那东西做什么,根本留不住想要留住的人,根本得不到想要得到的回应。
她通通可以摒弃掉这些,只要大婚那日能见到沈青烛,只要沈青烛愿意留下她,她可以逃婚,可以藏在沈青烛的院子里一辈子不示人。
只要沈青烛爱她。
熬过这三日便好了。郑微知道沈青烛对她不舍,不然怎么会想要瞒她?不然怎么坦白时如此艰难?不然怎么目光的眷恋藏都藏不住?
她求她,死乞白赖地求她,沈青烛一定会心软的。
可是不能现在去,现在是她好不容易狠决,心肠最硬的时候。
要沈青烛也尝到别离的痛苦,要沈青烛也认清自己的内心,她再去求她,一定可以得偿所愿的。
郑微收敛起纷乱的心思,藏住悲戚的神色,选择静静等待。
第一日,在纸上写了无数遍沈青烛的名字,笔墨明明黑润,却点燃了心中**的火线,**升腾到咽喉时又强迫自己咽下去,一次次执笔,一遍遍提醒自己要耐心。
第二日,还是枯坐在书案边,但祝璃寻来了。
晌午时冒雪而来,敲开院门,被婢子引入房中,依旧笑得没心没肺。
“郑微!我要离开这里了,你还欠我一顿饭呢!”祝璃一进门便要求郑微兑现承诺。
接着她又问:“你这么来了这里?我去沈府寻你,那丫头说你搬走了,我便来了这。”
郑微抬头看她,看她自由如风的姿态,看她恣意洒脱的眉峰,看她笑意盎然的唇角,又开始羡慕,又生起委屈。
祝璃的笑意渐渐隐下去,嘴角也变得平直。
“发生什么了?”语气低沉温和,试探性地问道。
“沈青烛不要我了。”
郑微假装平静,殷红的眼眸却暴露了她的难过,嘴角倔强地牵起微小的弧度,她发出邀请:“再留两日吧,请你喝喜酒。”
“你要嫁人?!”祝璃瞪大双眼,“你的心上人不是沈青烛么?”
“我要嫁给县尉张政,是我自己挑选的。可是,是沈青烛要我嫁的。”
把一切告诉了祝璃。这世上,总算有个除沈青烛之外能聆听她的人。
祝璃坐在她对面,看着案上凌乱的纸上重复书写的名字。
郑微皱眉,她也皱眉;郑微叹气,她也叹气;郑微咬牙切齿,她也咬牙切齿。
郑微哭了,可祝璃却笑了。
她笑着说:“不管怎么样,你大婚我定然送来贺礼,吃完你的喜酒再走。”
郑微红着眼说好。
祝璃要走,郑微又说,她的婚宴风光盛大,酒席定然也好吃。
祝璃笑,让她放心,不管这个人情还得怎么样,她都会满意。
祝璃走了,迎着风雪,化为素白世界里的一滴墨迹。
郑微再次提笔,一遍遍写着,沈青烛,沈青烛,沈青烛。
第三日,曾娘子送来了喜服。
红艳艳的颜色,光滑昂贵的绸缎,精细优良的做工。
郑微换上,望着铜镜里强颜欢笑的自己,和曾娘子说:“我的婚宴,你也要来。”
曾娘子低着头,说好。
郑微又说,不必准备贺礼,这婚服就是最好的贺礼。
曾娘子抬眸,说好。
郑微脱下婚服,叫人收好,又道,慢走,不送。
曾娘子也走了,没有化作什么,她本就是这个冰冷世界里的烟火气。
第四日,早早被叫醒,婢子为她梳妆,戴上华贵珠钗,换上凤冠霞帔。
今日,是她的大婚,又能见到沈青烛了。
风风光光地见她,肆意张扬地爱她。
厚重的妆容掩盖了苍白和悲伤,明艳的喜服妆点了低贱和卑微,喧闹的锣鼓粉饰了不情和不愿。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前来,将她从这个小院接到陌生的张家。
在红盖头遮挡下,冷着脸和素未谋面的新郎官拜堂成亲,外面的宾客喧嚣吵闹,里面叫好的人,会不会也有沈青烛?
接着被送入洞房,坐在床边,自己便揭了盖头。
沈青烛说要来,可她究竟来了没有?
郑微没看见她,想要出去寻她。
打开房门,却看见了元宵。
小丫头红着眼,递给了她一封信。
郑微接过来,看见上面“阿微亲启”四个字,是沈青烛的笔迹。
她慌忙问:“沈青烛呢?她为何不来?她答应过我的!”
元宵白着脸,颤巍巍道:“小姐她……恐怕再也来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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