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吧。”尘遇说。
男孩似是焊在了尘遇的怀抱里,男孩淋了雨,衣服未干,有一股崭新的潮湿气息。
这份潮湿还来自于微雨流在尘遇肩膀上的泪水。
微雨回应:“嗯。”
尘遇松开了手臂,微雨抱得更紧,微雨对哥哥的感激之情源源不断激流心腔里。
“谢谢哥哥。”微雨说完,离开尘遇的怀抱。
两颗头按各自的轨迹离去,尘遇看见微雨脸上的泪水痕迹,微雨低垂的睫毛飞上来。
尘遇起身,心想微雨是不是小时候没玩过弹珠?微雨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是孤儿。
微雨走在尘遇身旁,宛如走在一条通往怪兽的钢丝线上,寻求同伴似的握住尘遇的两根手指。
扫完地的老板娘站在了门口,说:“回去吧。”
微雨深深鞠躬,道歉。
尘遇还在想要不要买弹珠给弟弟,刚发生那件事,还是先不要买吧。
店外是天晴,微雨像一条新生的但在痊愈的疤痕,乖乖上了自行车,跟在哥哥后边骑。
“现在的天气真好。”微雨从没有这么大的满足感。
微雨坠落悬崖的途中,被风吹来的黑伞接住,拥了满怀的云朵,吃了满肚的空气。
他愿意把哥哥比作伞,伞在微雨天气里是很有安全感的。
尘遇回微雨的话:“嗯。”
“哥哥。”微雨想说:我能不能看哥哥做伞?我不再去跟他们打排球了。
那帮打排球的男孩子在他犯错的过去里,而哥哥在他修正的未来里。
尘遇的发顶、后脑勺、后颈、后背均洒上了阳光,“什么?”
不知为何,微雨没有继续说。
尘遇会错意,说:“这件事不告诉妈妈。”
“为什么?”微雨打算跟妈妈说清楚他的一切。
“用不着告诉妈妈。”尘遇的话仿佛在说这件事只是微雨不小心弹错的一个音符。
微雨听哥哥的话,说:“哥哥你慢点骑。”
尘遇放慢速度,微雨赶了上来,两人并肩,微雨的脸在太阳下闪光。
“那这就算我跟哥哥在成长路上的一个秘密。”微雨说。
这么说也行吧。
“哥哥。”微雨认真地问,“我们之间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秘密吗?”
尘遇不置可否。
微雨的眼神像在剖析尘遇,像一个钻头要贯到尘遇的心脏底部去。
“哥哥。”微雨能够得寸进尺了,“会不会有啊?”
“嗯。”
尘遇加快车速,微雨努力地跟,一瞬间的风过,他们两张脸被吹掠了笑意一般。
当天晚上赵英婉回家,在玄关换鞋,听到厨房里兄弟俩的声音。
哥哥尘遇说:“水洒我身上了啊。”
弟弟微雨说:“对不起嘛哥哥,我刚才真的没看见,不是故意的。”
看来兄弟俩相处得越来越好了,彼此都适应了对方存在这个家里。
“妈妈回来了。”微雨跑出来,会说话的眼睛默默地冲赵英婉说了什么。
“晚上吃什么呀?”赵英婉问。
“哥哥在做粉丝煲,可香了。”微雨说。
“想不想跟哥哥一起做伞?”
“想,但是我不会做伞。”
“哥哥可以教你。”赵英婉抱臂,“不过要想从我这儿过关可不容易,我是很严厉的,不信你去问哥哥。”
尘遇闻言说:“确实很严厉,你做不好的话还会打你手心。”
“啊。”微雨握握掌心。
“又不是随便打手心。”赵英婉笑道,“你哥哥还记恨小时候我打他手心的事呢。”
“哥哥怎么会做不好呢?”微雨说。
“他那一次打瞌睡,太不用心了。”赵英婉问:“小遇,你诚实说,我打你手心疼吗?”
尘遇想了想,**岁的他觉得疼,说:“一般疼吧。”
微雨跑回尘遇旁边,看尘遇那两只忙活的手。
哥哥的手是一双成长的手,从他没参与的小时候,到学做伞,哥哥一定是一边上学一边做伞,打瞌睡是难免的。
从做伞到拥抱他,再到做饭,哥哥很厉害很好,他也要像哥哥这样的。
他的手指很细,哥哥的手指像竹节那样坚强修长。
哥哥的手握了一根竹条对他说:“这是长骨。”
他迷茫地:“嗯嗯。”
如果不亲自上手的话,他是不会有什么别的感想,只是记住长长的一根根竹条是长骨。
哥哥又说:“长骨要按照顺序放好,工匠劈制长骨时在骨脊上用刀划了一条记号,用来标记竹筒的本来顺序,伞收好后拉起来就跟一截竹子一样。”
“嗯!”他感慨点头。
“看。”哥哥让他看骨脊上斜斜的划痕。
在油纸伞的制作上,首先是天地生出的竹子,被劈制,有着工匠划出的记号,油纸伞就像一个耐心等待被撑开的精灵。
“这个是短骨了。”哥哥再告诉他。
他点点头。
哥哥默了会儿,说:“你先看我做完这把伞,然后我再从头教你。”
“好的,谢谢哥哥。”他忍不住打哈欠,捂住嘴,“我没困。”
“再半个小时你就去睡觉吧。”哥哥说。
“那哥哥呢?”
“我不像你这么困。”
哥哥做伞,把长骨和短骨用针线穿到伞杆上,像催眠,他的上下眼皮打架。
“小吉。”尘遇喊了声。
困得不行的男孩说:“哥哥,叫我微雨吧。”
“去睡觉吧,明天再看。”尘遇说。
“哥哥你听。”男孩抬眼,困倦的眼眶里一颗莹润黑眼珠。
“听什么?”尘遇问。
男孩凑近一些,“好像下雨了,院子里有伞吗?”
尘遇说:“没有。你去睡觉吧。”
“那好。”微雨说,“晚安哥哥,明天见。”
院子里没有伞,在微雨走后不久,真的下起了雨,下的是微雨。
尘遇下楼回房间,赵英婉站在走廊那头,脸上挂着笑:“怎么样?”
“就这样啊。”尘遇进屋关上了门。
第二天微雨也看哥哥做伞,不去打排球了,比起和打排球的他们待在一起,跟哥哥待在一起最好,顶好。
两个来找微雨打球的男孩轮流按门铃,久久没有人来开门。
一个猜:“可能外出了,暑假嘛。”
“那下次再来叫他。”另个说。
没人开门的原因是微雨和尘遇都在二楼,尘遇专心做伞,微雨专心地看,做伞室的门关上了,所以没听见。
“哥哥,妈妈怎么打的你手心?”微雨可不愿意让哥哥被打手心,要是那时候他在的话,一定会阻止妈妈的。
“还能怎么打。”尘遇说。
“用什么打的?”
“这个。”尘遇说的是长骨。
“肯定很疼。”微雨捏捏长骨的硬度。
“你小心一点。”尘遇说,“她在关于做伞的一切事情上都很严格。”
“好。”微雨问:“哥哥只被打过那一次吧?”
“还有两次吧。”尘遇说,“忘了是因为什么被打的了。”
微雨忽然按住尘遇的手背,微雨那眸子流露出这个年纪不应存在的成熟的心疼。
尘遇没看微雨的眼睛,淡淡地抽出手。
距离那件事已过了好几天了,尘遇问:“你玩过弹珠吗?”
“没有。”微雨收回手。
尘遇从兜里掏出一袋弹珠放在木桌上,微雨不由得屏住呼吸。
微雨好像回到那家店里,店外热闹,是男孩子们打弹珠的声音混着雨声,还有起哄声,店里清凉。
他对弹珠看个不停,像做梦,他梦见自己伸手拿弹珠,他看见自己拿弹珠。
微雨现出惊慌之色,手指刚碰到那袋弹珠就缩回去。
尘遇拧眉。
“我还以为呢。”微雨回了神,欢喜地捧过了弹珠。
尘遇松了眉,说:“哥哥送给你玩。”
“谢谢哥哥。”微雨很感动,一个隐藏极深的想法在这时冒出,“我能抱哥哥一下吗。”
尘遇伸出一只手臂迎接,微雨抱了两秒离开,低头看弹珠。
微雨想跟哥哥一起玩弹珠,但好像又没那么喜欢弹珠了,喜欢的只是哥哥送给他的这袋弹珠,他决定收藏。
“我去把它放好。”微雨说。
尘遇问:“你不玩么?”
“相当于我跟哥哥一起玩过了。”微雨说。
尘遇没说什么。
微雨回做伞室,推开门,外面的阳光被带进来,微雨关上门,在笑的脸庞成了一个小太阳。
“哥哥喜欢什么样的伞?”微雨很活泼地走过来。
“深色的吧。”
“我喜欢浅色的。”微雨说,“那哥哥这把伞会做什么颜色的?”
“灰蓝色吧。”
“为什么是灰蓝色。”微雨一边捣鼓桌上的工具一边问。
为什么是灰蓝色,尘遇知晓,因为家里多了一个成员,莫名的,他和妈妈的心情都有些不一样了,所以是灰蓝色。
“灰蓝色算浅色吗?”微雨真想跟哥哥撒娇,让哥哥做把浅色的伞送给他,他还没有一把属于自己的伞呢。
“不算吧。”尘遇说。
哥哥开始绕线了,哥哥说:“这是绕伞边。”
他看着看着,又有点像催眠,好似那一根根线轻拂过他的后颈。
尘遇问:“你又困了?”
“我没有。”微雨睁大眼,打起精神。
“这要是妈妈看见了,你的手心不保。”尘遇说。
微雨其实还没有做伞的兴趣,为了哥哥也要提起这兴趣的,只是安安静静的,绕伞边又是重复的事情,无聊地困了。
“那哥哥先打我手心吧。”微雨摊开双手。
“我不打。”尘遇说。
“我就知道哥哥对我最好。”微雨低下头去,掀眼看哥哥的表情。
哥哥很淡然地绕伞边,什么话也没说。
过了□□秒吧,哥哥问:“你以后都不打排球了吗?”
“不打了,我也学不会。哥哥愿意教我打篮球吗?”
“这个暑假应该没时间教你打篮球了。”尘遇说,“等你上学之后打几场就差不多会了。”
微雨认为哥哥真是个好哥哥,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语气都洋溢着好哥哥的味道,微雨太幸福了。
“绕完伞边之后千万不能收伞的。”尘遇看去,微雨又在瞌睡!
这是午后,慵懒犯困也正常,微雨微张着唇,纤长又浓密的睫毛耷拉,像一只吃饱了的满足的蜜蜂。
尘遇理好伞边,在微雨耳边击掌。
“啪!”
微雨睁眼,满室的幸福气味冲进鼻腔和天灵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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