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鹿最终还是被苏逾白给片成小片,串上小枝了。阿竽落了几滴眼泪,但是当油滴在火上滋滋作响时,她还是吃得很香。
她吃完了评价苏逾白:“你真残忍。”
苏逾白耸耸肩:“死都死了。”
他将那血糊糊的玩意儿取溪水洗了,也串上树枝,撒了点盐和香料。让火在上面慢慢烧着。
阿竽盯着那个长条物,吞了一口唾沫,讷讷道:“你真吃啊?”
“不然呢,”苏逾白浅笑,“你要不也来尝尝。”
他把那树枝从火上取下来,轻轻吹了吹,而阿竽几乎和他同时张口:“但你不也应该吃过别的男人的……”
苏逾白一口咬在树枝上,牙齿都痛了。他复杂地看了阿竽一眼:“你……”
“我不知道啊,”阿竽连连摇头,“我什么也不知道。”
苏逾白松开口,他定住了一小会,随手把那条肉往树丛上一抛:“赏你了,吃去吧。”
他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黑影迅速地闪过,骨节分明的五指精准地扣住那条树枝,很快就消失不见了。阿竽往那里看着,低声道:“他……还在?”
苏逾白看了她一眼:“有意思,你不怕我,但怕我的狗。”
“狗?”阿竽拧着眉头,“这……”
“人犬谓之伏,”苏逾白道,“伏卫本来就是从死囚牢里挑出来,用了些小东西控制收心的。对他们,倒也不必太过客气。”
他站起身,施施然道:“既然吃饱了,那就走吧。”
下了山,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小村庄。阿竽喜道:“若公子能在这里开张,今晚的铺盖就不用愁了。”
“这小村子里也未必有什么病人,”苏逾白说,“就算有,也不一定就信任外人来治。”
他们推开柴门,进了村,阿竽拿着个游方郎中的铃铛,在村里的土路上,一路走,一路叮叮地摇。路两边的茅屋里,不时有人探头出来看他们一眼。有光屁股的小孩,也有皮都干抽巴了的老人。
但坐在门边上的,还是男人居多。他们戴着草帽,蹲在门口,彼此有一搭每一搭地交谈着,手里好像在做着什么活计。看到他们来时,却又纷纷住了嘴,将手里的东西往衣服底下藏去,警惕地瞧着他们。
他们动作十分迅速,阿竽没看清楚,正奇怪着,苏逾白却像没看见一样,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她只好跟在后面摇铃,一边摇得叮呤咣啷铃声大作,一边低声凑过去问:“他们这是在干啥?”
“磨猎刀,”苏逾白道,“敲箭头,拧兽皮绳子,给捕兽夹上油。”
阿竽小小声道:“那个……你刚才吃的鹿,不会就是他们的吧?”
苏逾白悠悠然道:“估计是。怎么办,要是被闻出来,只能留你抵债了。”
“你放屁!”阿竽跳起来,看到路边的男人都抬头阴恻恻地看她,心里咯噔一声,欲盖弥彰地冲他们笑了笑,大声道:“呦!吃了没?看病不?”然后扭过头,低声对苏逾白道:“不准……他们一看就会打女人,你要是把我卖给人家做老婆,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
苏逾白还没回答,只见一个男人已经起身,向他们慢慢地走过来:“你是郎中?”
那男人脸色蜡黄,眼珠子全是血丝,神情也阴郁,看着很是疲惫苍老。家里有病人的,都是这模样。苏逾白点点头:“略通草药,会治些小病。”
那男人点点头,阴沉道:“那你来看看我婆娘。”
旁边又另有个汉子唤住他:“老吴……”语中有阻止之意,老吴只是摇摇头,默不作声把苏逾白领进屋中。
屋里破破烂烂,几个小孩在泥地里爬着,桌子少了一条腿,上面放着一个缺了口的陶碗。墙上挂着弓箭和兽皮,已经落灰长霉了。几个腌菜缸上搭着一块木板,上面躺着一个面色灰黄的女人,身上裹着一块布,头歪在一边,轻轻呻吟着,空气中有着隐隐的异味。
苏逾白道:“尊夫人身体有何疾恙?”
那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吐了口唾沫:“她也不是什么福人贵人。大夫你自己看。”
他一把掀开上面裹着的布,露出女人光*裸着的下*体,恶臭的味道井喷一样爆发出来。阿竽看了一眼,胃里便翻滚起来,血食的腥气倒涌,捂住嘴才没吐出来。
苏逾白神色却平静,他对那丈夫道:“你呢?脱了裤子给我看看。”
“俺没有,”老吴低声道,“俺老久没碰她了。”
“你既然知道这是花柳病,”苏逾白道,“也该知道是治不好的。你还要救她?”
“救,”老吴说,为了隐含的意思而臊得脸色通红,“也不是不能救,城里的医生说,吃珍珠粉,人参,就能吊着命……”
苏逾白看了看这破烂房子,不置可否。对阿竽说:“把忍冬藤粉取出来。”
阿竽捏着鼻子,翻着药箱,遥遥地递过去一个小瓶,并着金针与白纱布。她看着苏逾白垂下眼,为那生满脓疮的□□清创止血,撒上药粉。空气在这肮脏逼仄的空间里混浊地流动着,血臭味冲人眼目,女人发出凄惨的呻吟声,而苏逾白俊秀的脸上略无表情,好像一尊十八层地狱里的洁白神像。
她发了一会儿呆,苏逾白已经将一块沾满污秽的布塞给她:“拿出去洗了。”
阿竽看一眼那块布,险些又要吐了。两个指甲拎着出去,跌跌撞撞地,一脚把药箱给踢翻。瓶瓶罐罐落了满地,夹层也给摔开。一袋碎银子撒出去,还有一块蟠龙翡翠佩,滑进桌子底下。苏逾白皱了下眉头,不咸不淡道:“怎么毛手毛脚的。”
这话没和她开玩笑时语气重。可凭直觉,她晓得这回白公子是真生气了。心里一紧,赶紧把东西捡拾了塞进去。摸到那块翡翠佩时,只觉得触感温凉,眼看着宝华四射。雕刻精美绝伦,更绝的是,那龙眼处竟是天然的一点猩红,如同有神,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于是知道是个宝物,专门拿裙子擦了两遍,才放回去。
她回来时苏逾白已经处理妥当,洗了手站在门口等她。说:“老吴让我们在宗祠里睡一夜,就当是医疗费了。”
老吴在旁边沉默不语。
阿竽不知为何总觉得那男人的眼神不对劲,想叫苏逾白快走,又实在找不出来理由。想到还有那个神出鬼没的暗卫,稍微安下心来。勉强点了点头。
说是宗祠,其实就是一个破木头庙。只剩一半的幡在风里上下翻飞。里面供着许多牌位,一个名字前便点了一支蜡烛。幽幽地亮着,形如千百鬼火。老吴给他们扯了一团干稻草当铺盖,干得都刺人。又把门给栓住,才放心地走。
见他走了,阿竽才悄悄道:“你不觉得……他怪怪的?”
苏逾白哼笑一声,打了个响指。低哑的男声立刻从梁上传来:“伏……我在。”
阿竽惊恐道:“他什么时候上去的?”
苏逾白不理会她,问:“村子里怎么样?”
“无异常,”伏肆轻声道,“除了吴如虎家,全村没有十五岁以上,且五十岁以下的女人。”
阿竽啊了一声:“这叫没有异常?没有女人,那么多孩子又是从哪来的?”她一想到吴家女人那可怖的,不知与多少男人□□才被传染上花柳病的□□,想到什么似的,嫌恶道:“不会吧……全村的男人都睡她一个……”
“净瞎想,”苏逾白轻飘飘说,“睡吧。你去看着他们。”
后面一句话显然是对伏肆说的。
阿竽预料到有什么事,于是睡前特地找到门栓,给门扣上了。躺在草铺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夜里起风时,总觉得外面有哀嚎与惨叫。到了半夜三更,撞门声响起时,她跳起来,向大门跑过去。本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可到哪儿时才发现苏逾白已经站在门口了,手按在门栓上,正打算开门。
阿竽叫道:“你动它干嘛呀!”
她话音还未落,苏逾白已经开了门,夜色里跌跌撞撞地闯进来一个人影。进来便瘫倒在地上。满身是血,两条袖子那里奇怪地空了,他抬起青红肿胀的额头时,阿竽才发现他正是吴如虎。
他的袖子已经完全被血所浸透,痛得直喘气。苏逾白站在那里,低头看着他,镇定得好像在白天在街上遇到,微笑着打了个招呼:“这么晚来,是做什么?”
“俺来……”那男人发出微弱的声音,“俺来点火……烧死你们,然后拿走玉佩。拿去换钱,吃珍珠粉……人参片……”
苏逾白弯下腰去:“明明有银子,为什么要拿玉佩?”
“婆娘说……”那声音更弱了,“她见过花魁娘子服侍的贵人,也有这样一块红眼玉佩。耐火……不碎…值钱得很……”
苏逾白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脸上的笑也淡了。
“所以村里的其他女人,”他说,“都在做这种营生?”
老吴的眼睛格格地瞪出来:“……是的,是的,在扬水城,辛夷居……”他用气声道,“饶命……请大人饶命,不要杀了,不要……让那恶鬼不要杀了……”
他嘴里大口大口涌出血来,那东西浓稠,里面有许多肉沫,脸朝一边歪去。苏逾白伸手贴在他胸腹间,按上两下,道:“肋骨和内脏都被打碎了。”
他话还没说完,吴如虎便气息微弱下去,很快就断了气。好像留他这一刻钟的命,就是为了让他赶过来,把这几个问题向苏逾白交代清楚。
这死相如此凄惨,阿竽空呕了几声,只是白天已经吐过一番,所以只能吐点口水。
她惨白着脸道:“这……这……”
苏逾白淡声道:“知道怕了?”
阿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忽而跺着脚,叫起来:“我只是来服侍人的!不是来送小命的!碰上这些事来,还不如当时就让我流放到北边去!”
“你现在也可以走,”苏逾白说,他抬起秀长的眼,他的眼睛比寻常人要更黑白分明,清凌凌好像一笔山水,看着便含情多思,很是温柔隽秀,只是此时冷凝住,浅浅覆了一层薄冰,“虽然今日之事无关紧要,可长久在我身边,总会发生些不测的。”
他又打了个响指,没有人应他。苏逾白从怀里拿出一个哨子,血红光泽,抵在唇边吹了一下。
阿竽看到哨身震动一下,显然是发出声音了,她却什么也听不到。正疑是个哑哨,苏逾白已经放下哨子,恍若无事一般将它收回袖子里。
冷风从庙门里吹过,灵牌前的烛光闪了闪。阿竽似乎看见一个黑影一闪而逝,空气里突然多了一股极重的血腥味,腌透了一样,连碎成渣的老吴和他比起来,也算是喷香了。
苏逾白轻声道:“杀了几个?”
伏肆的声音传过来:“十三。”
苏逾白走出庙门,路前就有三具尸体,堆在一起,一个手里还拿着火折子,稻草散了一地。都是喉咙□□脆利落地一把割断。再往后,就是一片凌乱的血脚印,有人见势不妙往回逃,被追上去一刀一个,尽数砍死。下手迅速,为了效率所以不讲究整洁有序了,人被很快速地处理掉,有被劈掉脑袋的,有被一刀穿心的,有被避开肋骨,从肚腹斜劈成两半的,乱七八糟青红黑白铺了一路。
他回头看了一眼在庙门口张望的阿竽,那个角度看不见什么,她脸上浮现出恐惧的好奇神色,看向夜色里。苏逾白说:“呆着别出来。伏肆,你过来。”
没人出现。
“先前的命令作废,”苏逾白沿着那条路,熟视无睹地往村里走,“跟在我三步后面。”
一路都是死人。走到村子里时,月光洒下来,苏逾白分明看见一个浅浅血脚印印在窗台上。他转头,黑衣青年的衣服上看不出来什么,但已经湿透了,重重地搭在身上。
那张银面具微微偏过去瞧着苏逾白,目孔里透出一点期待的黑色闪光,右下巴上那个“肆”字沾了鲜红的一个圆点,半凝固在皮肤上。
苏逾白看着那个鲜红的圆点,忽然觉出深深的疲惫和厌倦。一种想脱身但被纠缠住的感觉绳索一样捆上来,他自以为已经斩断,但荆棘重新长成熟悉的束缚,再次缠了上去。
他要再一次把它们撕裂开,如果根系长在血肉里,就连同肢体一起剔除。如果已经扎进骨髓,那就放一把火把全部都烧干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杀了准备放火的人,然后还进了屋,把睡在床上的人也杀了?”
伏肆道:“只杀了男人。”
他居然会用“只”,苏逾白莫名奇妙地想笑,尸体也开始学着读脸色了。
“这个村里,”他道,“除了男人,还他妈的有什么人?”
“老人,”伏肆居然答得很快,“小孩。”
“是了,”苏逾白点点头,“你还知道把青壮年都杀了,然后留老人和小孩饿死。是不是啊,菩萨?”
那张苍白而线条优美的唇抿紧了,苏逾白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一星点的情绪波动。“没有都杀,白公子吹血笛,就住了手。”
他停顿片刻,又道:“他们要烧的是宗祠。”
“所以?”
“吴如虎不敢擅作主张,要烧前男人先投了票,”伏肆说,“吴如虎说那块玉佩可以把他们老婆都赎回来,所有男人都同意。”
他脑袋又歪了一点,似乎发现苏逾白依然很生气,补充了一句:“我也没有杀芸娘,白公子治过的人。”
“所以我得夸你听话,”苏逾白嘲弄道,“不过你幸亏没有杀她,否则,绝不是上次那样给你浅浅纹个花了。”
芸娘知道重要的线索。怎么会有人和他有一样的分野佩?这玩意,周越琰给他挂上时,拍着胸脯保证全天下都只有四块。分别雕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天上四大神兽管着四大星天,地下便有四位重臣助他理着四大州部。他手里这块龙佩,无论去哪家官衙出示,都如圣上亲临,要兵有兵,要金有金。便是叫一品大员当场自裁,亦无不可。
其余三块,虽然没有这样的权势,也说明皇命在身,是高贵的钦差老爷。那三个家伙,都在京师里老老实实地干活,哪个不长眼睛,富贵地里有女人不睡,千里迢迢,跑来扬水城嫖野鸡?
而若有人伪造分野佩,在外作乱,就是不得了的大事了。
他揉了揉额头,循着记忆,走进吴如虎的家门。
一进去,只见一个人影在梁上荡着,女人身上赤*条条的,吊在梁上,底下是一个踢翻的小板凳。她舌头都吐出来,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几个孩子,都凉透了。最后一个喉咙上插着一把寻常绣花用的剪子。
地上还有落着两条断胳膊,吴如虎的。
苏逾白顿在那里。
“你没杀?”他好久才说,“你像恶鬼一样,当着她的面把她丈夫胳膊削了,又把他拖走。这家里只靠着老吴,这样一来,她能不带着孩子寻死?”
伏肆蹲下去看那几个孩子,道:“这剪刀扎得很准,直接割断喉管。”
苏逾白看他无动于衷的模样:“你的意思是,技艺这样精巧,所以是你做的喽?还是说,这里苦心孤诣地潜伏着个绝世高手,你一走就冲出来杀了他们,伪装成自尽,而且一直没给你发现?”
伏肆沉默了。
苏逾白道:“给你个解释的机会,把那个女人放下来。”
伏肆提气跃起,足尖在桌上微微一点借力,已经跃到梁上。他冰白的手在芸娘颈上一抚,当时便顿住。苏逾白瞧见那张银面具贴在死女人的颈后,好像在看着什么。
然后他跳下来,轻声道:“确实为上吊自尽。伏肆办事不力,恳请厂公责罚。”
那女人的尸体还在梁上慢慢地晃着,转了个圈,背对着他们。苏逾白眯着眼睛,瞧着上面紫红肿胀的一圈勒痕,轻轻哼了一声。
他意味不明道:“把血瓶给我。”
伏肆那露出来的下半截脸登时更白了,但是还是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青瓷瓶,递给苏逾白。
苏逾白接过去时,发现那骨节微突的细长手指居然在颤抖。
伏卫也会怕么?他想。
不如说,为了让伏卫什么都不怕,所以将他们的所有恐惧,都提前转移到了这个小小的瓶子里。
他拔开那个被摩挲得很光滑的木塞,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只有三颗小指大小的红丸子,红得像血一样,散发着甜腥的气味。放在青瓶子里,猩红翡翠,真是眼熟的配色。
“算你运气好,”苏逾白说,“只有三粒了,那就停药三天吧。”
他把那红丸子尽数收进手心,那瓶子抛给伏肆。
对方很迅速地捏住了。明明看着苏逾白全都倒出去了,可他又打开,不死心一样往里面悄悄看了一眼,这动作就简直有点可笑了。当他再把瓶子收进怀里时,他的尾音显然有点不稳:“厂公,那卑职……我这三天,就不能伴在公子左右了。三日后,再来效劳。”
“谁允许你走的?”苏逾白笑道,“这三天,你哪也不能去,就乖乖跟在我身边。”
伏肆那本来就颜色淡的唇上多了一条白色齿痕:“我怕……我怕会伤到公子。”
“哦?”苏逾白挑眉,手摊开,那三粒血丸便在伏肆眼前一晃,“看好了,这玩意就在我这儿,你若有胆子,便过来抢吧。若真伤到我,下个月的份量,你就别想要了。”
紫红勒痕,舌尖外露。
明明就像他开始说的那样,真他妈的有高手在悄悄潜伏,芸娘是被人勒死的。
这小尸体,到底在搞什么鬼?
文案显示是正常的么?还是全是**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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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花柳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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