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南诏密宗

正说着,便见院中人已经来齐了。

薄訏谟被人架了进来,薄远猷在他旁边,磨磨蹭蹭地不肯解绳子,老王背着行囊,腰间挎着一把刀。乐佚游环顾一圈,问:“阿竽呢?”

老王往溪流边的花树下指了一指:“遇见个小姑娘,和她说话呢。”

乐佚游唤了她两声,无人应答,滚着轮椅过去,只瞧见阿竽淡青的衣衫,一半没在树丛中。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好香啊!你身上是熏了什么味道,竟然把这山茶的味道都压去了?”

阿竽道:“别提了,我便是命苦,跟着那有福不享的,险些连命都跑丢,哪有这个时间来抹脂粉,蒸熏笼的?”

乐佚游料想她又在侍女堆里交了什么玩伴,转着轮椅靠近时,见另一侧隐隐透出一抹柔紫色,顿下有些诧异。

紫色染料需用晶石研磨而就,向来十分名贵。纵然沐府将有钱二字写在脑门上,可紫衣也绝不是一个普通侍女穿得起的。只见一只白皙柔滑的手又从树后伸出来,在稍上掐下一朵山茶,腕上的金臂钏又厚又重,密密雕了双层的花饰,抱镶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紫琉璃,一层层嵌着珊瑚、琥珀、砗磲、玛瑙,在日光下宝华四射,如同一朵流光溢彩的永续之花。饶是乐佚游,也未曾见过这样光辉灿烂的饰物。

乐佚游不免好奇:“想必这便是沐府的女眷了,不知是他的女儿,还是他宠爱的姬妾?”只是她不熟识官宦人家的礼节,不晓得如何去应付这些贵夫人,索性便在原地顿住不动,只是隐身树后,侧耳听着阿竽同她一问一答。

只听那陌生女孩声音道:“你们自西京远道而来,走了很多路吧?”

阿竽嗯,问:“你怎么知道我们从西京来?”

女孩娇笑道:“我一看便知道。噫,我还没有去过西京的,听说那里美得很哪,是不是?”

阿竽一谈起西京,便神采飞扬起来,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好吃的,好玩的,眉飞色舞,带着些炫耀的意思。女孩只是听着,忽而打断,道:“西京这样好,你们为什么又要到这里来?”

阿竽嘁了一声:“你当我愿意,还不是身不由已?”

女孩道:“你跟着主子,当然是身不由己,你家公子呢?大老远地赶来,又带着腿脚不便的夫人,若说只是过来游山玩水,未免也太不嫌麻烦了。”

她句中设套,阿竽却浑然不觉:“你是说乐堂主?她也并不是我们一家的……”

乐佚游咳了一声,往苗邈那里递了个眼色,苗邈会意,三两步地冲进树篱,声音传了出来:“阿竽,原来你竟在这里!夫人正在找你呢!”

阿竽答道:“我这便去。”

乐佚游松了一口气,却听得树篱那边,女子声音笑道:“啊,又来一个俊俏的小哥儿。”

随即便传来苗邈破了音一样的嚎叫:“你做什么?”

乐佚游一惊,顾不上掩饰身形,转着轮椅便撞了出去。只瞧苗邈傻呆呆站在树后,身前贴着一个紫衣女子,身姿窈窕,发辫束在金环里,光裸着一双玉臂,紧紧将苗邈贴在胸口。

乐佚游只道她欲对自己那傻徒弟不利,哗啦啦一声,白绫便从袖口飞了出去,直袭那女子腰际。那女孩不闪不避,待到白绫飞到近前,手臂陡然舒展,中指与拇指相拈,若莲华开敷,轻轻往白绫上拂去。

乐佚游骤然感到一点劲力从中传来,直直向外拽去。她未曾料到这官儿府中也有武林好手,便不曾动真格的,所以吃了个闷亏,一时间竟然握不住,几乎要撒开绫来,心中暗暗吃惊:这姑娘身手倒俊,手腕往回缠了两圈,白练复归笔直,已经将苗邈缠住,拉了回来。

苗邈惊魂未定,颤声道:“师父……师父!”

他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乐佚游从未见过孩子如此委屈,心疼道:“伤到哪里了?”

苗邈摇摇头,花容失色,只往那紫衣女孩身上指着:“那……流氓!女流氓!”

乐佚游眼珠子几乎掉出来,凝眸去看时,只见那女孩容颜娇嫩妩媚,肤色白若牛乳,瞧着年岁不甚大,不过十五,六的光景,可眼神中有一股秾艳的风情。叫人想起才开不久的花蕾,蕊还是嫩黄青涩的,边缘却艳红而生出暗淡斑点,似乎还在含苞时便被人亵玩过多次,一半还未曾盛放透彻,一半已经残余着行将**的美。

她胸口鼓胀,露出大片大片雪肌来,竟连抹胸都未曾系牢,两点桃红在紫色流纱后若隐若现。

女孩儿笑道:“谁是流氓?我怎么就流氓了?”

苗邈耳根子红得几乎滴血,扭过头去不看,瓮声瓮气道:“你你你……”

你还好意思说呢,你两个□□都要甩到我脸上了!

紫衣女孩面带微笑,把胸口挺了挺:“软么?”

苗邈结结巴巴:“我……我怎么知道?”

女孩眼里闪着狡狯的光:“怎么会不知道?你刚才不是还在里面蹭了好几下?”

苗邈几乎跳起来,偷偷瞟了一眼乐佚游,才道:“你……你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去蹭女人的胸了?”

女孩道:“又撒谎,你难道生下来就没有吸过你妈妈的奶?难道你妈妈也是在耍流氓?”

苗邈:“这能一样吗?你又不是我妈妈?你,你,你衣服都不穿好,真不要脸!”

女孩声音清脆:“哼,我不喜欢穿胸衣,偏爱露着,又关你什么事?你管不好自家眼睛,非要往我胸上瞧,难道是我强迫你看的不成?臭男人饱了眼福,末了骂我耍流氓,倒底谁是登徒子?”

苗邈气得几乎晕倒,乐佚游轻声道:“不要睬她。”

那女孩一步步走过来,右臂抬起,掌心前推,五指纤然上翘,左手虚抱腹前,四指捏起,拇指外扣,唇边泛着柔和的微笑。她语出无状,言辞放荡,步子却轻柔优雅,姿态端庄,若有神性。

乐佚游盯着她,总觉得那这模样极为眼熟,又见她纱裙跣足,腰上缠着重重罗结,遂扬声道:“阁下可是密宗高手?”

那女孩眨了眨眼睛,道:“糖宗,蜜宗,又有什么分别?你家这小伙子生得好看,讲话却油腔滑调的,也不怕被人打烂了嘴巴。”

她一面说着,一面抬起藕臂,手腕微微下垂着,翘起数根玉指来,指甲染了半粉,既娇怯,又舒展。慢慢扬起右手掌,做鞠水状,作势便要往苗邈脸上拍去。

她语调轻轻地,出手也轻轻地,便是捉蝴蝶也不至于惊飞出去,就好像寻常小女子发嗔调笑。苗邈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只是给师父瞧见终究不成体统。便往后头让了一让。

他往后一仰脖,回转去瞧,却好似还在那手掌的路径上。再往后退了两步,那手掌依旧便迎在面前,急得他猛地就是一闪身,可任他左蹦右跳,动作如何迅捷,却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只听咯咯咯地数声,那手掌始终不紧不慢地挡在前面,一点点往他脸上贴,这个巴掌竟似非挨不可。

他满头大汗,狼狈不堪之际,忽地抬头,瞧着女孩还在那儿冲他遥遥地笑,当下就冒出一个念头来:她怎么离我这样远?

一时没反应过来,稍加细想,心口顿时发凉:不是,她手怎么这样地长?

侧眼一看,只吓得一跤叉倒,那女孩立在原地不动,左胳膊直往身体里钻去,齐稍没入,只有一只手缩在腋下,右胳膊却越伸越长,越伸越长,直拉得足有两臂那样地长,全变样走形,像一根臂骨接在另一根上,摇摇晃晃的,肌肤紧紧绷在上面,如同一根皮包骨的竹竿,就往他身上挥过来。

苗邈如在噩梦中,尖声大叫,双手抽出腰刀,跳起来就对着那怪东西就劈过去。谁知那胳膊瞧着木偶样地僵硬,实则柔软灵动,不亚于一条白蛇,手腕一翻,便将那刀给打飞出去,腾地扎进花树里,木屑四射,花瓣纷落。手心复又弓起,柔柔往他脸上拂去。

乐佚游白绫涌出,浪花翻卷,转瞬间便在那胳膊上缠了好几圈,紧紧扯住,制住少女动弹不得:“我这徒弟从来胆小,只怕见识不了阁下的神通。”

她内力凝练厚实,紫衣女孩与她稍一对碰,便知自己远不相及。挣了两下,都未曾脱身,乐佚游暗中使力,她顿时脚下不稳,踉踉跄跄地就要被拽过来。

眼瞧着将落败势,女孩猛一躬身,又是数声脆响若竹节爆裂,她左臂骤然格格往外冒,此消彼长,拴住的右臂顿时缩了水一样往里回收,瞬间便脱了出去,白绫一圈圈松垮下来。乐佚游反应何等迅捷,顺势改力,白绫竖起来往她肩上一落,就像一只绵软的小手搭在上面,要去摸她的穴道。

她自幼学医,人体骨骼经络穴位所在方位,无一不记得烂熟。白绫探穴时不带半分真气,摸准后劲力外吐,便能直接将人震昏震麻。这一招练过十年往上,还不曾有失手的时候,比一口吞个鸡蛋还容易。然而绫面在女孩肩上迅捷无伦地拍过两下,竟未曾找到肩井大穴,简直便像是眨眼夹到蚊子,喝水卡到喉咙。不禁一愣,正要再点一遍时,却已经错过时机。紫衣女孩爆发出一阵大笑,左手上分,将那白绫一夹一放,已然脱身出去。

她并不恋战,翻身后落,足尖在花树上轻点,连叶子都不曾晃动一下,可见轻功甚好。转眼间便消失不见,鸿飞冥冥,便如从未来过一样,只余一串笑音在空气里回响。

乐佚游仰起头,若有所思。苗邈凑过来,犹自后怕:“师父……这怕不是白日活见鬼,撞上个妖精了吧?”

乐佚游抬手就敲了他一个脑瓜崩:“不学无术。你瞧她那手势,竟没看出一点端倪来?”

苗邈涎着脸道:“师父见多识广,便给徒儿明示罢。”

乐佚游叹了一口气,将白绫卷回袖中。右手前推,左手虚抱,轻飘飘便做了个动作,竟与那女孩方才捏的印诀一般无二。只是她面容清秀,做起来更显宝相庄严。苗邈吞了口唾沫,啊地叫出来:“这……这好像是庙里菩萨的手势!她是庙里的人,也不知是哪位法师的高徒?”

乐佚游冷飕飕道:“佛寺里要有这种人物,只怕全天底下男人全都剃光脑袋出家了。这话要给少林寺,峨嵋山里那些戒律精严的方丈师太们听见,定要割你的舌头下酒。”

苗邈笑道:“嘿,那些大师父小尼姑,连鸡都舍不得吃,怎么会平白无故割人舌头。也就是师父你辣手摧花……”胡说到一半,见乐佚游抬起眼皮,含嗔看了他一眼,心中一荡,赶紧接口道:“不过只要师父开口,莫说只是割一条舌头,要心有心,要肝有肝,煎炒烹炸,徒儿说一个不字,就叫我下十八层地狱。”

乐佚游呸了一声,道:“胡说八道也得有个限度。她自然是佛教弟子,却非中原正统。你瞧那手势,虽是像菩萨,可似是而非,就是看遍正统佛寺里的雕像,也找不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只因佛教各有源流,宗别不同。譬如少林寺是禅宗祖庭,大恩慈寺是法相宗祖庭,华严寺便自然是华严宗祖庭……如此种种,不一而足。而手印原是佛祖所授,在不同宗别中,大多表示念力因缘,禅定之时,凝神聚气,祈祷之时,定心发愿。若说能有什么功效,便只能祝你身体健康。可偏偏只有西域密宗,在这手印之上,又自行发掘出来十二掌法,四种拳法等。据说颇有武学奥妙,威能无穷。她方才鞠起手来,便像是十二合掌中的持水合掌。只是密宗中人脾性古怪,在中原又罕见,我一时也不能确定。”

正说着,听薄訏谟道:“那确实便是密宗的功夫。”师徒二人抬头,见他和弟弟走过来,衣衫破烂,灰头土脸,显然这一路吃了不少苦,苗邈忍住不笑,只听薄訏谟续道:“这帮秃驴便是最小家子气,别的和尚老老实实念经拜佛,他们却偏要整出些不尽不实的牛鬼蛇神,故弄玄虚。这密宗号称有三密,据说是奥妙无穷,看得比自己偷养的小老婆还严实,不经密宗灌顶,一个字也别想叫他们传授与你。方才那丫头,不仅是用了持水合掌,似乎又有外缚拳,莲华拳的奥义,当真是少见。”

乐佚游微笑道:“既然少见,你又怎么这般清楚了?定然是阿南那小子又去偷学别人武功了,对不对?”

薄远猷搔了搔脑袋,苦歪着脸道:“这怎么能叫偷?教主生性好奇,听说天底下有这么一门神秘功夫,自然要见识见识。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密宗的喇嘛,说是要用三招北溟刀法去换他们这个劳什子手印。那可是北溟刀法!怎么也不能冤了他,谁料那喇嘛不识货,又死心眼,非得叫教主出家当和尚,才肯传他。这怎么能够嘛,可不是……”

乐佚游道:“若是这功夫真的好,阿南就算真去当和尚,也非拿到不可。”

薄远猷道:“他大吹大擂,又神神叨叨的,教主竟然给他说动,我和左护法拦了半天,还是叫他把头发都剃光了……”苗邈弯下腰,憋得肚子都疼了,乐佚游一拍椅子扶手,若有深憾:“我居然没瞧见!”

薄訏谟接口:“就是剃完头发后,教主为了庆祝,叫愚人去开一封醉卧兰陵来,要和那喇嘛共饮。谁知那喇嘛连连摆手,道:我不喝酒,你既然已经是密宗弟子,又怎能大犯戒律,居然喝起酒来了?说完,举起禅杖,把那瓶好酒打个粉碎。”

乐佚游啧啧两声:“那他可算是触到霉头了。”

薄远猷道:“可不是,教主一蹦三尺高,顶着光头,破口大骂,当即欺起师,灭起祖来……”他顿了一顿,“总之,最后从喇嘛身上挖出来了记载密宗武功的《大日经疏》。”

乐佚游皱起眉头:“挖出来?怎么挖出来?”

薄远猷阴郁道:“那可不是什么叫人痛快的法子,我说了您心里不痛快,您不痛快还要找我不痛快,教主在九泉之下看着也不痛快,何必呢。”

乐佚游叹了口气:“也罢,这门功夫究竟如何?”

薄訏谟道:“教主看过一遍,就学会了,末了放到小几上垫脚了。说,为了这玩意打碎几根骨头,浪费一瓶好酒,当真不值当。他之后和愚人论武时,也曾拿过几手来喂招,只是无论什么武功,由教主使出来,总是精妙绝伦,不同凡响的。所以也看不出来到底是好是坏。”

乐佚游吁了口气:“几根骨头?”想了想,又道,“可那姑娘刚才那一门功夫,着实厉害,你们瞧见了没有?她全身关节骨头便能自由变动,就连穴位也和旁人大不一样,所以我竟然打不准,将人放跑了。这一种武功,《大日经疏》里有提到没有?”

薄远猷与薄訏谟对视了一眼,均道:“不曾。”

苏逾白站在沐府主堂前。堂前庭院里有一泓池水,池中供满粉白的莲花。

一尊菩萨像立在池中央。那佛像头戴佛冠,束发高髻,上身□□,下罩笼纱裙。形貌秀丽,面带微笑。它身形,手臂与四肢均格外修长,仿佛被拉伸过一般,呈现出凡人不可能有的细长曲线。

他注视了那石像片刻,沐南春瞧见了他的眼光,满面和气,陪在一旁笑道:“苏大人,此地百姓大多诵经礼佛,下官也只好便在府中供奉一座,以求顺应民心啊。”

“上裸下裙,又结妙音天印,”苏逾白平静道,“中原罕见,唯有南诏国才供奉的阿嵯耶观音。沐大人,你确实够入乡随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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