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今天早上醒来,沈知意还病着,但人已经比昨天要好不少了。

他昨晚吃完退烧药之后,体温逐渐下降到正常范围内,原平总算是放了心。但半夜三点钟,怀里的人突然开始不安地动,原平伸手一摸他的额头,才是真的吓坏了。

原平实在没办法了,担心这样烧下去人会出毛病。他知道沈知意脾气倔,只能耐心哄道:“宝贝,咱们去医院看看好不好?这样下去真的不行……”

沈知意病着,人就更任性了。他讨厌消毒水的味道,又对医院有些不好的记忆,此刻他,只会抱着原平哼哼唧唧地不肯撒手。

原平搂着他的脖子,细细密密地吻。唇贴着他敏感的脖子,一圈一圈地吻,一字一句地哄。哄了半天,怀里的人终于肯配合。原平下床给他穿好厚睡衣,带着人去了医院。

原平一晚都没敢睡得很沉。沈知意病了一晚,男人就一晚没睡,一直守在他病床边,时不时给他擦擦额头上的汗,或是用手去试探他的体温。

到了早上,沈知意的体温总算是稳定下来,不再反反复复地发烧。原平松了一口气,他一晚没睡,也不敢疲劳驾驶。两人在医院外面喝了点粥,打车回了家。

------

昨天去接沈知意,摩托车停在景豪门口。后来夜深了,沈知意又病着,原平也没再去取。幸好陈嘉志的修理厂就在旁边,原平就给他打了个电话,拜托他把车拖走代为保管一晚。

“小平,这是你上次托我找人熏得土腊肉,正好你今天过来了,顺便拿回去。”

“行,辛苦叔了,过段时间我也给你寻点东西来。”

“嗨,跟我客气啥。” 陈嘉志把手里的烟头往水泥灰的墙壁上一拧,立刻在墙上烫下一个黑痕。

他瞧着眼前的男孩——穿着不合身的工作服,脸蛋黑乎乎的原平仿佛还在昨天,现在却已经衣着光鲜,有点大人的样子了。

陈嘉志看着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感慨还是遗憾:“和你妈,还那样呢?”

“没有。” 原平的话一如既往地少,他不擅长去解释什么,或者争辩什么。

这样的人,其实在社会里生存很不容易。因为不善言辞,他们做出的功绩常常被冠上别人的名字,而不是自己做下的坏事,也会被归罪到自己身上。

“你也别怪她,你爸走之后,她一个人把你养大也不容易。”

原平默默点头:“嗯,叔你放心,我都知道的。”

陈嘉志又从裤兜里摸出根烟,原平凑过来,拿打火机给他点上。烟丝有点劣质,吸进肺部感觉很猛,呛得陈嘉志咳了好几声才停下。

“叔,少抽一点吧。” 陈嘉志咳得太厉害,原平看不下去,上前一步拍着他的背,为他顺了顺气。

陈嘉志看他一眼:“你爸走了……都多少年了?”

“十几年了吧,记不太清了。”

原父走的时候,原平还是个小孩子。记忆里父亲的身影已经完全模糊了,原父留下的东西也不多,人走了,也没留个念想。

“也是,那时候你才多大啊,五六岁?”

五岁。到现在,正好是十八年零七个月四天。日子原平记得清清楚楚,却没和和人一个人说起过。

原平点点头,陈嘉志刚要再说话,有个穿深蓝色工作服的小伙子跑过来,嘴里陈叔陈叔地叫,声音大老远就能听见。

他嗓门实在太大,吵得陈嘉志耳朵疼,一脚踹上那小徒弟的屁股,没好气地道:“大早上的,叫魂呢你!有屁快放,没屁滚蛋!”

小徒弟被踹了个趔趄,拍拍屁股上的灰脚印,笑嘻嘻地说:“陈叔,我来找你肯定是有事儿嘛。不过这可不叫放屁啊,我靳哥说了,这叫无事不登三宝殿。”

耍滑头又被训了一通,小徒弟终于老实,交代道:“靳哥他们在修昨天送来那台路虎,这车不是金贵嘛,兄弟们怕给人家修坏了,找你过去看看。”

“让靳忘别瞎霍霍那玩意儿!修坏了他能赔得起么?!” 陈嘉志刚刚还训小徒弟嗓门大,没想到是跟他自己学来的。原平心里觉得好笑,跟着两人一起往里面的工作间走去。

确实是变化不少。原平心里也很感慨,跟着陈嘉志到处走走看看,听他介绍着修理厂现在的变化。

和他八年前在这里打工的时候不同,现在陈嘉志也算是赚了点小钱,所有的东西全部都鸟枪换炮了。所有的工人在工作的时候都有全套的保护设备,不再是八年前那个家徒四壁的他们了。

原平走过去一看,路虎的车底被吊在半空中,底下的结构能看的一清二楚。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儿蹲在那儿,手里拿了把修理钳,正低头观察着什么。

原平走过去没说话,就这么静静站了一会儿。他莫名觉得这个少年跟自己有点像,自己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整日里在闷热难闻的车底下工作。

陈嘉志走过来,顺着原平的眼神也看到正在工作的靳忘:“怎么,想起你以前了?”

原平笑着点点头,又听陈嘉志在那头嘀咕:“他跟你可比不了,他现在起码还是高三毕业,我合理合法地雇佣。你被你妈送来我这儿的时候,还没成年呢!这陈年亏心事做得哟,我现在都还提心吊胆……”

他没说话,微笑着听陈嘉志讲述自己的回忆。其实当时有多辛苦,原平已经记不太清了。唯一遗留下来的记忆,就是那种时时刻刻都很累的疲惫,从身到心。

每天在学校上学,放学后来这里打工,回家之后,作业常常都要写到深夜。时不时还要接受来自于秀的责骂,和挨骂过后反过来对母亲的安抚……种种的种种,都让十五岁的原平心力交瘁。

陈嘉志表面上对于秀送原平来车间骂骂咧咧,其实暗地里对他还是照顾有加。修理厂的人对原平也都很照顾。原平下课晚,修理厂放饭又早,每次哥哥们都会给他留一份盒饭,打开还冒着点热气。

不过原平最感激的其实还是他们的一视同仁,并没有因为原平年纪小或者家庭怎么样,就格外可怜他。

原平讨厌这种同情,生活也不需要这种同情。

靳忘还趴在车底下工作着,这么热的地方,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滚落,人却连水都没顾得上喝一口。

“嘿,” 原平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能喊了一声。靳忘沾满油污的脸从车底下探出来,只有一双黑亮亮的眼睛瞧着他。“你那工具用错了,拧这种螺丝,该用这个小起子。”

原平伸手递过去另一把,特地把黄色的把手冲着靳忘。他注意到靳忘没带手套,又开口提醒道:“下次还是要记得戴双手套。有些地方温度高,小心烫着手。”

男孩儿警惕地盯着他,似乎不能理解原平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原平叮嘱了一通,一句谢谢都没得到,也没太在意。

他看靳忘忙活半天不得章法,自己也脱了外套,翻身进了车子下面。底部被吊得很低,原平和靳忘在车下面,只能用一个下身半躺,上身微微抬起的别扭姿势,一会儿腰就酸得不行。

原平也跟陈嘉志要了个护目镜,得到他一句“你凑什么热闹”的数落。人也没在意,自己笑了笑,又跟靳忘一块儿趴车底去了。

两人这么挤一块琢磨半天,还真把昨天卡住的一个地方给弄好了。原平从车底钻出来,终于能呼吸点新鲜空气,中途顺手还拉了靳忘一把。

小孩儿开始对他还不服气,现在看原平露了一手,倒是心服口服。他盯着原平半天不说话,甚至都跟着他们俩进了洗手间,等到陈嘉志开始赶他走,才慢吞吞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原平洗干净满手的油污,盯着镜子里的他:“原平。”

镜子陈嘉志还是没舍得换,和八年前那块一样,四个角缺了一块。这是当年原平搬进来的镜子,因为他人小,力气不大,搬镜子的时候没注意磕着了桌子,还把手掌划出道很深的印子,到现在都有道淡淡的疤痕。

陈嘉志在洗手间外边儿等着他,等原平洗干净手出来,拍拍他的肩膀:“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忘记这门手艺。”

原平谦虚道:“是叔教得好。”

原平第一份在汽修厂的工作,就是在陈嘉志这里。当时他年龄还没到,去了许多厂子面试,都被打了回来。陈嘉志从小就跟他父亲认识,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看原平他们娘儿俩实在艰难,破例让原平来汽修厂干活,薪水和普通工人一样,也算给他开了个后门。

只是后来原平母亲嫌这里工资不够高,就让原平去了另一家。那一家的工作环境要更加恶劣,但相应的薪水也更高一些。陈嘉志知道之后,还曾经去找于秀理论过,结果直接被她轰出了家门,从此放话再也不去原平家。

“当时做得多了嘛,熟能生巧,习惯刻在骨子里,现在想忘也忘不掉了。”

他这话说得平淡,可背后蕴含着的种种一切,没有一件是轻松的。陈嘉志没再说话,又拆了盒烟抽:“这段时间什么打算?”

“就普通上班,马上到中元节了,打算去看看我爸。”

陈嘉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平,你是个好小子,这么多年了还记着你爸。”

于秀的精神时好时坏,清醒时候经常拉着原平讲他们的恋爱史,眼睛里的小女儿情态藏都藏不住。发疯的时候,原父却变成了她口中最低等的男人,恶毒的词语无所不用其极。

而原平,作为她的儿子,挨骂自然是首当其冲。

原平笑了笑没说话,在这里也呆了一上午,沈知意大病初愈,他不敢放人一个人在家太久。

男孩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红色纸币,塞到陈嘉志手里。陈嘉志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说什么都不肯收。

早就料到他会这样,沈知意提前给他支了个招。原平眼睛转了转,对陈嘉志说道:“叔,本来这钱吧要是我给你的,你不肯收也就算了。可这是你侄媳妇儿孝敬你的,你不收,我没法儿回去交差啊。”

陈嘉志这下是彻底惊讶了:“好小子,不声不响连媳妇儿都娶上了!不错啊,怎么样,打算什么时候抱个姑娘小子?”

“是个男媳妇儿,” 说到沈知意,原平温柔笑笑。“谈不上什么抱孩子,我们俩好好的就行。”

只要他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这年头确实也有男人和男人结婚的,陈嘉志虽然还是不太能接受,但也听过好几个。但他料想于秀是肯定不能接受的:“那你妈呢,她也同意?”

“他们就见过一面,处的不太行。”

何止是不太行,结婚之后,原平第一次带沈知意回家。于秀一见到儿子带了个男人回来,脸立刻拉得老长,把人弄得战战兢兢。

原平意识到放他们两个共处一室实在不行,把沈知意先送回了他们自己家,结果转头一回家,就被于秀扔过来的花瓶砸了个头破血流。

原平还清清楚楚记得女人说的话:“你这个废物!大学上不好,挣不到钱,现在还和一个男人结婚,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怎么不跟你爸学学,死了算了,还让我清净。”

原平没说话,低头用卫生纸擦了擦头上的血迹。口子砸得有点大,手放上去就是一阵疼痛,新的血又从创口里流了出来,顺着原平的侧脸往下淌。

怎么流也流不完,原平也放弃去擦了。他沉默地把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对于秀说:“妈,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触动了于秀,女人眼眶里突然又开始落泪。她如梦初醒,好像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多么可怕的事情,抱着原平就开始呜呜地哭。

原平什么都没说,没有抱怨,也没有安抚。他只是沉默地搂着眼前的母亲,母子俩在一片混乱的房间里,就这样安静地拥抱着。

临走的时候,陈嘉志思索了很久,最终还是对他说:“阿平,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原平其实真的很想问陈嘉志,为什么像他们这样的人,总是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样的话?

劝自己放下,原谅,宽恕,好像自己才是那个做得不对的人一样。

他放不下,也从来都没放下过。

原平盯着陈嘉志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叔,以前没忘记的东西,我以后就不会忘。”

永远都不会。

日更一万,老闲脑细胞实在不够用了!如果有错别字什么的,实在对不起,请在评论里告诉我,明天修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