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缘君有些忐忑的伸出手，唐风韵葱白的手指搭在他腕上，指尖带着些温热，让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一些。
“小师傅也懂修行之法？”唐风韵觉察出这位盲眼少年体内有灵力流动，尽管很微弱。
“之前有好心的仙长指点过一二。”顾缘君扯了个理由，“只是能勉强施展一些微弱术法。”
“原来如此。”唐风韵纤薄的眼帘微微颤动，“灵根上佳，是修行的好苗子。若是有意，不妨拜入我名下如何？”
“若是公子不嫌弃我双目有疾，愿拜公子为师。”顾缘君面露欣喜。寻常人想要拜入玄门之中并不容易，他这般双目失明之人更是难上加难，因此有些激动也不至于引人怀疑。
唐风韵收回手，“你看不到我模样，又不知我底细，这就同意了？不怕我是个邪门歪道哄骗你的？”
“我虽看不到公子样貌，也不知公子底细，但能为半块饼子费心之人，又怎会是奸恶之徒呢。”顾缘君笑起来带着少年的天真，“何况听公子言语如春风绕耳，想来一定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
“你这张嘴倒是挺讨人欢心。”唐风韵微微一笑，“既然如此，从今日起你我便是师徒了。我总得知道我徒儿的名字吧。”
“弟子姓顾，顾缘君，缘分的缘，君子的君。”顾缘君很自然的改了口。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好名字。”唐风韵颔首，“为师姓唐，唐风韵。”
“我听过这个名字。”顾缘君咧开嘴，“江南往来的修士们提起过，是如今天下第一宗门兰月阁的阁主，没成想我竟然有幸成为您的弟子，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唐风韵安然端坐，看着顾缘君行完简单的拜师礼，随后说道：“好了，先吃饭吧。再等一会就要凉成冰了。”
江南的菜系多是清淡口味，久在江南之人口味也多半会以清淡为主。唐风韵买来的饭食里多数是清淡口味的，不过里面也有一些咸辣之物。顾缘君看不到，唐风韵便握着他的手帮他一一指明，只是没告诉他这些菜的味道，同时还在问他一些小事：“你是如何来这小庙做庙祝的？我看这庙名不灵，又是如何来的？”
“弟子眼盲，本来一路流落求生，辗转遇到这座小破庙，左右也无人来赶便住下了。”顾缘君被这些问题散了神，一时间只顾自己喜欢的口味了，“还多亏了苏画姑娘帮衬，好歹是不用再奔波了。对了师尊，可否也将苏画姑娘收入门下？她与弟子境遇相同，父母早亡，一个弱女子谋生终归不易。”
苏画对他的确多有照顾，他也曾测过苏画的灵根，也算的上好苗子，奈何这姑娘口袋空空，用她的话来说，口袋里穷的叮当响，半夜里撞鬼都得绕着她走，想要去拜入修真门派也是多有难处。
“是么。”唐风韵枕着手背，“若是有修行的潜质，也未尝不可——你是生长在江南？在这不灵庙待了多久了？”
顾缘君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妙。自己一分神，竟忘了遮掩。不过很快便想好了对策，“弟子生长在江南，在此地已经五年了。”自己在这里所待的时间不能扯谎，这种事情随便问一问周围之人就能知晓，若是谎报反而会欲盖弥彰。
“五年。”唐风韵语带笑意，只是言辞之间让顾缘君有些惊疑不定：“我见江南子弟多喜清淡，你倒是偏爱咸辣之物。”
“弟子不单单偏爱这些，还嗜甜味。”顾缘君有些不好意思，“之前流落时候总是吃不饱，这些味重的能回味的久一点，让师尊见笑了。”
唐风韵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快吃吧，冷了可就难吃了。”
雪夜总是相对亮堂一些，不灵庙后院栽种着花草，顾缘君双眼不见物也不便打理，就这样任凭它们自己生长。寒冬之中唯有梅花尚在傲然挺立，如同炽热的红色火浪在风雪里静静燃烧。不知是谁栽种的它们，也不知道它们已经在这里度过了多少年月。或许与这不灵庙存在的岁月一样久远。
早晨天还没亮，苏画就敲响了庙门，比昨日还要早：“醒醒，该开门啦。”
开门的依旧是唐风韵，顾缘君瞧不见他的样貌，只听声音觉得是位温文儒雅的公子。但那是五年前百家诛魔发生之前的事情了。现在的唐风韵就如同剑名清霜一样，语气温雅，整个人却如渊中玄冰，不得人亲近。苏画昨日就领教了一回，今日再见也只是礼貌的笑了笑，就径直去木雕前跪拜了。
顾缘君惦记着昨晚说好的事情，征询了苏画的意见。老实说苏画其实不太愿意拜入唐风韵门下，这人一看就不怎么好相处，但一听是当今第一大宗门的阁主，这点小事就无关紧要了，小姑娘热切的凑上去请这位清冷仙长瞧一瞧自己的灵根。
唐风韵虚搭在她腕上，须臾便收回，“也算是上好的苗子。如若有心，可入兰月阁修行。”
“真的！”苏画笑的牙不见眼，“那仙长等等我，今日的酒还没送到，等我送完之后安顿好大黄就来拜师。”
唐风韵并没打算亲自收她为徒，兰月阁里长老客卿众多，足够她挑花眼了。偏偏这小姑娘是个风火性子，不等他说完就出去了。
“她就这样，平日都是风风火火的，临近的人都说她怕不是踩着风火轮的哪吒转世来的。”顾缘君能听到苏画急匆匆的脚步声，“别看她性子急，但做事认真细致，至少到目前我还没听到过她办砸过送酒的差事。”
唐风韵看着苏画欣喜的背影在牛车上缓缓远去，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
“师尊，弟子有一事不明，可否请师尊示下？”
“说来听听。”
顾缘君扶着门框，“不灵庙地处偏僻，师尊如何到了此处？”他很好奇，尽管已经知道了唐风韵是为了查探平芜上仙失踪一事，但真的是因为巧合误打误撞来了不灵庙么？此时他又恼恨起自己为何视感未能复原，连察言观色都做不到。
“你如今既然是我徒弟，也该知道此事。”唐风韵摊开手，雪花飘落在掌心，很快便融化成水，“兰月阁一位长老来江南之后失踪了，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何须师尊亲自来寻？遣派一批弟子来找不就可以了，江南这地方也没听说闹过什么厉害的妖物。”顾缘君道。
“正是因为没听闻江南闹过妖物，才要来瞧一瞧。”唐风韵冷笑一声，“怎么说也是我二叔，一声不吭就来了江南，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找不见。”
“是弟子唐突了。”顾缘君垂下头。
“无妨。”唐风韵摩挲着那串暖玉梅花扣，“你我相逢也是缘分，既然已经算是修士，可有什么志向？”
这问题好回答，“弟子当斩妖除魔，护佑天下苍生。”
“太宽泛了。”唐风韵摇摇头，“一人之力妄图护佑天下苍生，说的好听些算是心怀大志，说的直白些便是不自量力了。”
“师尊这话就有些不对了。”顾缘君一时觉得这话耳熟，只是想不起来何处听过，下意识回复道：“一人之力虽不足以护佑天下，但人人都能有这般心思，便是积水成渊，聚沙成海，未尝不能撼天震地。”
唐风韵似乎笑了一声，不是欣慰，也非嘲笑，仿佛一潭死水突然被什么打破了平静，涟漪逐渐晕散，很快消失无踪，所有的一切都被再度掩藏在水面之下。
顾缘君没听真切，一阵妖风吹开了本就破损不堪的窗户，撞击声随着冷意卷了进来。
“这破屋子早该收拾一下了。”顾缘君嘟囔着，建造者似乎就没想过修缮一下，自从他来到不灵庙起这地方就是破落样子，因为眼睛看不到也不方便修缮，还是苏画经常帮忙加固一下。
咚，咚，咚。突兀的鼓点被风送入不灵庙中。唐风韵循声望去，凛凛寒风里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坐在雪中，身上是破旧单薄的衣物，手里捧着一只陈旧的小鼓，鼓身的色彩已经黯淡剥落，似乎还有烟熏火燎的痕迹。
咚，咚咚，咚。女人不言语，只是一昧拍打手中小鼓。
“这女人在江南很久了。”顾缘君侧耳听了听鼓声，“我听苏画说起过，大概十七年前就有传闻，有一个敲鼓的疯女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有人好心去问，她也从来不搭话，或许是个哑巴。”
“青石巷尾柳线摇，推开半扇木格窗，阿嬷煮的藕粉甜，白鹭掠过菱角塘。”沙哑悲凉的声音一出，当即让顾缘君闹了个大红脸。前脚刚说完是个哑巴，后脚就听到女人在唱一曲江南地方的童谣，本该是温馨甜软的歌谣如今却是满满的悲凉苦涩。
唐风韵跨出不灵庙，走到疯女人面前，毫无嫌弃之意伸手拨开散乱的头发，仔细端详着疯女人。她的骨相极好，尽管因为疏于打理面容沧桑，皱纹攀升，但眉眼间依稀还能看到曾经的风华留影。重要的是，唐风韵能感觉到这疯女人身上有灵力运转的痕迹。她是个修士，否则这种风雪天气这身单衣足能冻死人了。
“修士。”顾缘君喃喃自语，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听到疯女人的鼓声，在此之前就连苏画也只是听说过传闻，没能真正见到过这个疯女人。既然她是修士，缘何落到这般境地了？玄门修士之中基本没有散修了，若无宗门同道帮衬，不单单是修行艰难，连遇上一些棘手的麻烦也无从求助。况且她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唐风韵出现在江南的时候她就现身了？是他的警告？还是说另有人在筹谋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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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疯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