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吴郡士族

孙策手持短戟,挥舞间,赵谌头顶乌纱帽当即旋落于地。

步练师看得出,孙策本意是想直取其项上人头,许是考虑那县长确为朝堂命官,他若当街杀之,或被有心人参上一本。

孙权似是没有意料到孙策会来,怔了半晌。

“权弟!过来。”孙策瞥见孙权,立刻把他喊住。

孙权闻声止步,转身用鸠杖再探路,向孙策缓缓移步。

一队人马御车姗姗而来,青黛色的帷幕在夕阳黄昏下显得沉黯寡淡,待马车驶至孙策身旁,一把折扇从帷幕缝隙中挑出,纤白如玉的指尖轻将扇柄玩转,横抹开素雅的帷幕,雍容从车上走下来,再将双手掌平放胸前,儒雅地向孙策行礼。

那人剑眉星目,眸若含笑,举止从容,满腹书生气息。那浅卷的胡须,甚是秀美,但在孙策的髯须前,还是稍有逊色。

是他。

步练师认得此人,乃是吴郡士族之首,吴郡顾氏如今的家主,年仅二十九岁,少时曾受学于大学士蔡邕,琴法精湛,常令师尊嗟叹,赠以其名,因而取名“雍”。

最重要的,是这顾雍的亲妹妹,没有学到半点音律。路过舒县之时,以一曲惊天地泣鬼神的琴音让周瑜夜不能寐,曲有误,周郎顾,也造就一段佳话。

那日周郎与顾氏姑娘大婚,练师见过他一面。算来,周郎须得唤他一声,舅哥。

顾雍先是礼拜孙策,又以浅礼向孙权。孙权虽蒙眼缓行,却能感知听得一二,便也礼貌回礼之。

孙策会意点头,顾扫众人:“此乃吴郡顾氏,顾雍,字元叹。孤已上表朝堂,迁元叹为曲阿县长,自明日起即上任。”语罢,孙策斜睥赵谌,挥手令道:“把他押往吴县,待与前太守许贡一并论罪。”

“喏!”周泰领命拱手,麻利地领部众处置此事。

人群散尽后,顾雍儒雅地打量孙权,眉梢萦绕着欣赏的目光。他与周瑜素有往来,陆氏令牌一事他知晓一二,也知孙权礼重陆氏,劝孙策细细调查此事,才有了陆氏今日的沉冤昭雪,因而愿为孙策出仕。

吴中有四大姓,即吴郡四大士族,又以顾氏、陆氏为首,两家百年联姻,利益共存,顾雍又岂会见陆氏一族被无端嫁祸。毕竟,他的夫人也姓陆。

孙权察觉到顾雍在看他,有些错愕,难道兄长信里说的所派之人,是顾雍?但看顾雍的神色应是没有恶意,便微微含笑礼而回之。

孙策满意极了,他现在的决策,便是笼络这江东士族,顾氏又为江东士族之首,若是招揽他一人,则江东吴郡可安。于是孙策先将顾雍安顿至刺史府,再派人去将县府整饬,清扫余党。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已近三更。

孙策又秉烛至孙权屋中把他唤醒,未料到孙权其实早已在等他。

“子明很有意思,只可惜年少冲动,杀我别部司马,你打算如何为他请罪?”孙策将烛台轻轻搁置,吕蒙一事孙权已写信告诉他,只是他还未作打算,想着且看一眼这个年仅十三岁便敢杀将领的小子,究竟是壮士、还是恶士。

“据我所知,彼时那将吏轻蔑阿蒙年少,又数次蚩辱他,阿蒙年少冲动,怒而斩之,虽负有罪,其罪不致死。阿兄,惩之以鞭刑五十,然我代之受。”

孙策捋须摇头,思忖道:“鞭刑之伤难好,我看杖刑最好。”

孙权取下绢纱,睁大了眼睛,完全不可置信:“五十杖?……”这打下来,不死他也得残废,到底是亲哥吗?

孙策抬眸凝视孙权,朗然笑道:“量刑不可同语,杖二十已为重。你今晚睡个好觉,明日清晨来领杖。”

“喏……”孙权轻声长叹。

待到次日清晨,步练师才知要杖责孙权,焦急之下,却被周泰拦在内院不让出去,“幼平!快放我去前院!”

“——呃!”前院传来孙权咬牙忍痛之声,练师听的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公子特意嘱咐我,定要拦住步姑娘。”周泰浓眉方正,体态壮硕,往那儿一站,步练师几乎推不动他。

“那阿蒙呢?”步练师放弃挣扎,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无奈又焦急,孙权怎扛得住二十杖!只希望阿蒙能良心有愧,帮他承一半杖刑。

周泰摇头答:“方才没见着他。”

“没见着……”步练师垂首长叹,低落地坐到青石台阶上,低首抱住双膝,却能听见孙权的声声痛嚎,她将双手反复去捂住耳朵,心里却总忍不住地去想孙权。

“哦对了,公子说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周泰从袖口中取出一块叠好的布帛。

步练师疾速起身接过布帛展开来看,差点没气得晕过去:“周幼平,为什么现在才给我?”

周泰一脸认真与歉意:“忘了。”

步练师:“……”

孙权信中所言,是孙策亲自执刑,因是不必担心,不会伤及筋骨,只是这皮肉多少会受些苦楚。而又因顾雍监刑,他得配合孙策演这场苦肉戏,以此笼络人心。

外院的顾雍与孙策的近卫一并站在台阶上,却微侧身子,面对孙策这番“大义灭亲”,灭的对象还是个瞎子,他终是不忍。

直至孙策将二十杖如数惩之,顾雍缓缓走向孙权,将他轻轻扶起,却依旧沉默不语。

“不是、不是你们打他作甚!人是我杀的!该罪责的、是我!”吕蒙火急火燎地提着两壶酒跑到府前,被这一幕深深震撼。那一瞬间,他乍然明白,孙权一大早让他去买酒,是为了支开他。

吕蒙的心仿佛被刀刺了一般,他从未想过让孙权这么一个柔柔弱弱的残疾公子来承罪,原来,他不是只说说而已!

“公子、公子!”吕蒙双手乱飞两腿疾速跑到孙权身边,将他扶起来抱起来,堂堂八尺大男儿险些泪崩满面。

孙权紧咬后槽牙,额角的珠珠汗水滚落脸颊,“我没事,但你别摇我,会疼呐。”

孙策挥袖令道:“阿蒙重义,孤深喜之,从今以后,你便跟随孤之左右。”

吕蒙垂首忍泪,沉重地应声而答:“喏。多谢将军开恩!”

吕蒙将孙权扶回内院,孙策独与一脸震撼的顾雍在正堂中详谈如何处理与陆氏之间的恩怨,好在顾雍深明大义,知攻庐江一事是孙策不得已而为,但陆氏经此守城一役死伤过百,人丁凋零,如今的家主,竟是一个八岁的孩子,陆绩。族人凋零,百废待兴。

陆绩是前任陆氏家主陆康在六十二岁时的老来子,曾与陆康做客袁术府中,席中有桔,而陆绩怀桔遗亲,此时不过六岁的陆绩自此声名大噪,孝惊天子。

孙策曾斡旋袁术麾下,自是知晓此事,只是没想到,陆康的儿子竟已悉数殆尽,以至于让这个八岁孩子挑起家族重任,心下多少生了几许愧疚之意。

而顾雍的妻子陆氏,恰是陆康之女,算来,他是陆绩的姐夫,如何缓解孙家与陆氏之间的矛盾,孙策也只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顾雍身上。

顾雍今日深受感慨,对孙氏的看法再次革新,处理旧士族与新军阀之间的关系,安定江东,他也乐见其成。

而内院孙权艰难地随吕蒙慢慢而行,方至洞门,周泰急得上前查看他的伤势,练师微有着急,却仍停驻在原地,欲行未行,欲言又止。

“将军竟亲自下手……”周泰被孙权这满额汗水与虚弱之态惊吓到,抬起孙权的左手,与吕蒙一人一边将他架起来,快步把他往屋中抬去,孙权那满额淋漓,楚楚柔弱之姿,真叫人心疼。

“阿权?”步练师方才安定下来的心此刻再次悸触难安,不是信中说孙策会暗中放水?可这,可这!

孙权入屋后,让周泰吕蒙全都退下,连步练师也不例外,只留那奴仆谷利在身侧,为他上药敷伤。

练师在院中来回踱步,蹙眉颦首,关切与心疼,与时俱增。

吕蒙和周泰相对而驻足,相顾而无言,良久以后,吕蒙将两壶桃花酒递给周泰,拱手道:“此后我便追随将军左右,二公子他……便有劳幼平照顾。”

“不必你说,我自知道。”周泰冷声回答。

“好……”吕蒙长叹一声,大踏步离开院中。

周泰低首思来想去,如何也想不明白,练武之人最知轻重,孙策又素来心疼弟弟,怎会下如此死手?一时想不明白,那就是一直想不明白,想到这里,他抬脚踹开门扉。

“你……谷利掩上!”孙权正趴在床上,闻踹门而入之声,一时分不清是周泰还是吕蒙,但先让谷利把他屁股用被褥盖住是最要紧的。

周泰愣了半晌,没成想自己的设想成了真,一时有些尴尬,躬身拱手,磕磕巴巴道:“我……我乃习武之人,最知外伤处理之要,我来为公子上药罢。”

“不、不用……”孙权撑着床榻支起身子,殊不知周泰早已‘凶神恶煞’地朝他走来,直接把谷利吓得在一旁不敢动弹。

周泰果断接过谷利手中的膏药与纱布,掀开床褥一看,立刻明了于胸:“为何,回内院后仍作此戏?”

“嘘、嘘!”孙权以弹射般的速度撑起身子抬手糊周泰脸上,再慢慢去摸他的嘴巴,但这一套操作,周泰的嘴是半点没捂住。

“是因为步姑娘?”周泰愣了半晌,若有所悟,却义正言辞地批评:“可你这样不对,她在外面担心极了,怎可让姑娘家如此担忧?”

孙权深深呼吸,回眸将头看向自己的腚,认真地说:“那不然,让她进来为我上药?”

周泰:“好像……有道理?”

周泰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一时竟说不上来原因,只得将信将疑地点头,将药膏熟练地给孙权敷上,再拱手辞去。

“幼平,明天记得还要来敷药。”孙权撑起身子含笑送之,周泰不愧是练武经战之人,看起来五大三粗地,敷药竟意外地一点儿也不痛。

只是,周泰素来直率坦荡,见练师仍在院中担忧,心中纠结万分。

几番犹豫踌躇仍在院内,练师不禁关怀而问:“幼平这是怎了?”

周泰不敢直视练师的眸光,练师则愈发焦急:“是不是阿权伤情?不行,我得去看看。”

“不、不是……”周泰的面色极度痛苦,比真真正正受了几十杖时的面色还要扭曲万分。

吴郡士族以顾陆为首,百年联姻。

顾氏家主顾雍,后为吴国丞相。(顾雍的老师蔡邕,是蔡文姬父亲)

陆氏未来家主陆逊,后为吴国大将军。陆绩则是二十四孝中的“陆绩怀橘”

(浅浅盘一下。顾雍的妻子是陆逊的姑姑,所以,陆逊得喊顾雍姑父!

但凡再多盘一点亲戚关系,作者头就要大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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