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公子？”陆琅玄在屋内喊他。

云思暮叹了口气，推开了门。陆琅玄已然穿戴整洁坐在桌边，盯着那一壶冷茶发呆。

“陆大人想吃冷茶？”云思暮施施然走过去，抬腕敬了一杯。

陆琅玄捏着茶杯却没动嘴，而是缓缓转着杯沿呢喃：“冷茶入腹，稍不留意便闹出一身病。正如这人，冷脸相待，往后必定吃苦。”

云思暮轻声细语地开口：“陆大人这是在说谁？”

陆琅玄顿了两秒，仰头把冷茶灌了下去。苦涩的茶香让他清醒不少，陆琅玄略一抬眸，勾着邪气的唇笑道：“不知，反正不是说你。”

“说正事吧，”云思暮搁下茶杯，“我可以帮你在扶栏院收集十年前案子的细节，但你我皆知此非长久之计。陆大人想没想过，我该如何从这胭脂地里走出去，出去后又以何种身份面世？”

前者云思暮并不担心，若没有陆琅玄，他自然也有办法出去。难的是后者。

如今局势，他出了勾栏地，一无权势二无积蓄，解决温饱都成问题。

“我若向你开这个口，那必然是想过这些个问题。”

陆琅玄忽的凑近，云思暮甚至能感受到他打在自己脸上的呼吸。这种过于靠近的距离令他有些无所适从，目光游离半晌却不知落到何处。

“我改想法了。”陆琅玄笑得有些邪恶，云思暮看着他的神情，便已将他内心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

果不其然，云思暮听到这人说：“原本我打算将你赎出来安到身边当侍卫，但我忽然觉得……你这张脸，做侍卫委实有些暴殄天物了。”

云思暮稍稍后仰，猝不及防对上了陆琅玄灼热的眼神，他偏头躲开这直勾勾的目光，漫不经心地问道：“那如何不算暴殄天物？”

“自然是……”

陆琅玄撩起云思暮颊边一绺碎发，轻轻地绕在指尖转：“自然是宠妾了。”

云思暮斜睨他一眼，也不恼，反而拉住陆琅玄不安分的手，半是玩笑地说：“陆大人真是高抬我了，我哪里配得上陆大人的宠妾呢？”

陆琅玄盯着云思暮的眼睛，那里面明晃晃地藏着嗤笑与挑衅。

陆琅玄忽然觉得有些无趣，他不想同云思暮再争论宠妾一事。

莫名地，他觉得这小子总会在下一句话套住他。

陆琅玄松开了云思暮的手，脸上暧昧的神色淡了不少，他看了一眼窗外，接着说：“这几日我买了你，便不用出去接客了，不过——”

他顿了顿，神色有些古怪地说：“不过你最好还是练一练琴。”

云思暮不动声色地搓了搓手指，敛去眼中晦涩不明的情绪，换上了先前那副笑脸：“自然，这便不劳烦陆大人了。”

“你现在对慈安有什么了解？”陆琅玄换了个话题，突然问他。

云思暮愣了一下，似乎没有立刻跟上陆琅玄的问题。他沉思片刻，最终才开口：“不知。我久病在床，得到的信息有限，怕是我了解的，大家都了解。”

“慈安势力盘据，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切记莫要深究任何一方势力，那绝非如今的你所能接触的。”

云思暮斜睨他一眼，温声问：“陆大人这是在担心我么？”

“你想多了，”陆琅玄站起身，大步跨向门口，“我只是担心我的合作者蠢到送死罢了。“

云思暮“嗤”一声笑了出来：“陆大人，嘴上说着多情，心里却无情得很。“

陆琅玄一只手摸上了门，闻言又回头看他：“我还有更无情的。”

“比如？”

“比如操完不负责。”

云思暮还未等反应过来，陆琅玄便“咣”地一声关上了门。

两秒过后，

陆琅玄又拽开门，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他盯着云思暮想了想，又抬手从腰间扯下一块东西，随手一扔，接着用云思暮听不出情绪的语气说道：“这个你拿着。”

云思暮接过他扔过来的物件，低头粗略一看，是半块玉佩。

再抬头，陆琅玄已经消失在门口了。

云思暮将这半块玉佩悬在半空细细打量。对着烛光，翠绿的玉佩上似乎刻了几个字，但云思暮看不清，想来大概也是跟陆琅玄有关的东西吧。

云思暮侧耳细听片刻，直到脚步声离开三层，这才弯了弯唇。

恼羞成怒了。

云思暮心情颇好，他第一次觉得府外竟还有如此有趣的人。

云思暮并不怕他。虽然听说锦衣卫指挥使陆琅玄是个混球二世祖，也有传闻其杀人不眨眼，但云思暮并未从他身上感受到明显的杀意，反而是很吸引人的可爱。

“陆陵川，”云思暮转了转杯沿，垂眸轻声呢喃，“我有些期待你再次来找我了。”

……

云思暮没等到陆琅玄，傍晚却等到了几位官爷。

彼时老鸨妈妈正拦着他们，似是拒绝云思暮接客。

云思暮认出其中几人是早些时候陆琅玄开宴的人，心下思忖片刻，便缓缓走过过去。

“……凭什么他陆陵川能点，我们几个便不能点？他陆陵川高人一等？”

“这……”老鸨妈妈有些为难，还没来得及解释，却听身旁有人开口：“几位官爷，何致如此动怒？”

云思暮垂下眸子，微微俯身行礼。

“买你一晚还不成么？”对方见了云思暮，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接着才懒散地问道。

“自然是成的，“云思暮勾了下唇，“只是……奴是艺妓，恐怕不能如各位官爷愿。”

对方嗤笑一声，似是觉得云思暮这番话有些好笑：“不都是妓子么？还有一二之分？”

”自然是有的，”云思暮偏头看了一眼老鸨妈妈，接着软下调子，“妓子也有艺妓与身妓之分，奴不才，只会弹些小曲儿。”

那——”

云思暮未等对方开口，便又接着说：“陆大人找奴，便也是听曲儿。”

“他？”几人面面相觑，又齐声笑了起来，“陆陵川一个粗人，他会听什么曲儿？”

云思暮顺着几人的话附和：“自然不如诸位爷。”

“小嘴儿挺甜，”领头的这位放声大笑，”那就弹几首，让哥儿几个开开眼！”

云思暮唇角笑容放大了几分，抬手比了个“请”的姿势：“几位爷随奴来，嬷嬷，多为几位爷上些烈酒与好菜。”

……

“陵川，你去哪儿了？”

陆琅玄回府，李东谦正坐在前堂，百无聊赖把弄着他那盘翠纹玉子，见到陆琅玄后欢快地将手里的白子扔了回去。

“拥王殿下，”陆琅玄看了一眼那盘被李东谦扔下的棋子，漫不经心地提醒，“我这盘玉子是翠纹玉，贵得很。”

“哎呀，”李东谦不在乎地挥了挥手，玉骨扇“唰”地张开，遮住唇边轻轻摇了摇，“就是一盘破棋罢了，你若稀罕，我便再送你几盘暖玉的。”

陆琅玄没再说什么，他将腰间的弯刀递给身旁立着的阿或，三步并作两步迈到了李东谦身边。

他理了理下摆，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去扶栏院了。”

阿或从前堂退下去，陆琅玄盯着阿或的背影愣神片刻，右手下意识摸向桌上的茶杯。

他灌了一口，接着便皱起眉头。

又是冷茶。

“哎陵川，”李东谦将陆琅玄手里的茶杯抢过来，看了一眼杯里残留的茶水，不大开心地说，“你这动作真够快的。我忘了告诉你了，这茶是半时辰前的了，早就冷掉了。”

“冷茶就冷茶吧。”陆琅玄耸耸肩。

他今天喝的冷茶也不少了。

“看来你还挺满意我给你找的这个美人？跟个宝儿似的念念不忘。”

“那是自然，”陆琅玄想到云思暮那副很抗拒但是又被迫演戏的模样，不禁轻笑出声，“真真是有趣得很。”

李东谦见陆琅玄这般，倒也是心里发痒：“哎呀陵川，这美人这般手段么，竟让你这种从未逛过扶栏院的人如此着迷。我倒是真想看看他是一副什么皮囊了。”

陆琅玄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那不成，他可是这慈安最为惊艳之人，就算是宫中舞女都比不得。”

李东谦还想说什么，却被陆琅玄打断了：“拥王殿下今儿找我又是作甚？”

李东谦一拍脑袋，“哎呀”一声说道：“你不说我差些忘了，何冷山这事儿你知道吧？”

陆琅玄瞥了他一眼，轻轻笑了一声：“前几日拥王殿下刚与我说过，这怎的过几日便忘了呢？”

“非也！”李东谦鬼鬼祟祟地瞅了瞅周围，压低声音凑近，“前几日与你说的荇州同知，知道吧？”

陆琅玄挑眉，听李东谦继续说：“他背后决定有人。”

陆琅玄盯着李东谦不语，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李东谦心里发毛。后者下意识摇了摇玉骨扇，还未等问出声，却听陆琅玄疑惑道：“何以见得？”

窗外风声呼啸，虽是艳阳天，却听得一阵枝桠抽打声，令人徒生畏惧。

李东谦垂下眸子，右手捏紧玉骨扇，不动声色地搓了搓手指。

虽然动作细微，却仍旧被陆琅玄捕捉到。

陆琅玄眼中情绪一闪而过，墨绿色的瞳孔似是不见底的深渊。

良久，窗外风声小了下来，正巧阳光透过窗户洒到陆琅玄身上，他整个人沐在金光下，眯起眼睛看向对面没入暗中的李东谦。

“没什么，”李东谦呲着牙抬起头，“嘿嘿”笑了两声，“我猜的。”

“我就是个闲王，哪儿能知道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