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还

挑起妖魔之战,对阴谋者有何好处?

生灵涂炭,日月失序,这其中,必然有着能盖过这样惨烈代价的、更为庞大的利益。

只是迷雾重重,所知甚少,他们面对的仿佛是一团阴云,谁也不知那其中酝酿着怎样的雷劫。

而谢沉选择的办法是——等。

无论那阴谋者在策划什么,只要他想利用妖魔这一手段,便注定绕不开虞渊。他就镇守于此,等待对方主动现身,等待机会出现的一刻。

也借此彻底隔绝虞渊,决不让魔物有再度霍乱灵洲的可能。

这是在漫长调查之外,他所能做的事。

独木难支,谢沉在道界中仔细甄别之后,谨慎挑出了几位足堪信任的人,同他们交换了信息。他在虞渊吸引目光,其他人则利用各自的身份暗中展开调查,寻找蛛丝马迹。

诸事就位,谢沉开始在虞渊长久停留下来。

虞渊渊底的朔时花在那一剑之后尽数凋败,只留下光秃红褐的大地。灵脉灵气也全力供给封印运转,晦暗山心之中,几乎再不存多少灵气。

谢沉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潜心修行,于灵台之中打磨剑术,学习阵法相关的知识,日日巡视封印的状况。

盛欢不知这次的险梦潮为何迟迟不曾再波动,只是一直停留于此,看着时光在眼前飞速流逝。

纪倚云陨落,谢沉在虞渊几乎隔绝人世,除了卓纪会定时前来报告门中诸事、负责调查的道者偶尔传讯之外,再无他事发生。这样幽寂漫长的岁月,还会有剩余的其他五情可以收集吗?

什么都是未知,盛欢只能等待下去。

他们从未像这样长久地待在一处。

……或许,还要再算上一个小家伙。

承载着虚弱残魂的朔时花灵,也留在了虞渊之内。刚开始温养残魂时,一切都兵荒马乱,亦不知谁可信任,谢沉便寸步不离地将它带在身边。

于是在他四处转战灵洲各地、清剿魔物的时候,浅金剔透的重瓣花灵就这样飘在战场上,等谢沉将魔物都除尽,结束这一处的战事时,它就飘飘悠悠地荡下来,跟在他身旁,去往下一个地点。

那时的谢沉,身边就是这样跟着一朵浅金的花灵。道界所有人在看见这朵朔时花之中的残魂时,眼中都常常恍惚悲切,又充满希冀,像是一条最后的藤蔓,只有谢沉总是淡淡的,只将它带着,不远也不近。

后来战事结束,镇守虞渊与重建剑门之事暂且敲定,也有了可信任的人之后,易尘君在携众北上前曾问,需不需要他带上朔时花灵一起走。

灵气贫瘠的虞渊与纯净清凌的北海冰原,哪个更适合朔时花灵自不必说。但许是习惯了谢沉的灵力,易尘君话音方落,浅金的花灵便马上缩到了谢沉身后,好似能听懂一般。

谢沉偏头望了一眼,淡淡道:“罢了,就跟着我吧。”

一人一花就这样留在了虞渊。

朔时花灵由外力凝聚而成,非天地自然之物,本该不通灵智,但不知为何竟也懵懵懂懂,能与人有些互动。虽然谢沉几乎从不与它说话,它却意外地很黏他。

它平日里很安静,谢沉翻阅自定玄道得来的阵法道籍,或是静坐修行时,便乖乖地独自在石台飘荡,或是靠在角落一动不动,仿佛在打盹一般。但一旦谢沉起身,准备去巡视封印,或者查探虞渊时,便会马上跟上来,要一起走。

巡视封印还好,要深入虞渊时,谢沉从不带它,只是目光淡淡扫过去,不容置疑道:“在这里等着。”

朔时花灵便失落地飘回原处,在石台灯烛旁荡来荡去,把自己剔透的花身照得忽明忽暗。

花灵是灵体,不需要担心被点着烧起来,谢沉看它一眼,御起长剑,向虞渊渊底而去。

盛欢跟在后面,看着他轻车熟路地突入虞渊深处,一路斩开被吸引聚集而来的魔物,向那仿佛没有尽头的深深渊底前进。

他在虞渊修行时,从未见过谢沉向渊底深处探查,只是日日沿着封印,在边缘巡视。原来,他曾经也像这样尝试过,想寻到万魔巢穴真正的尽头。

但在灵气稀薄的此地,围攻之下,哪怕魔物尚未至难以对付的程度,也不得不因为气海所限而停步回返。

这次深入的距离比上回前进了二十里。盛欢在心里默默计算,看谢沉止步转身,准备回去石台,也正要跟上,却忽感罡风扑面,耳畔传来尖锐嘶鸣——

血腥气息随身影突袭而至,巨大翅翼伸展,层层叠叠,几乎遮蔽眼前天空。

是那些蛰伏在山壁上的妖魔,看准了谢沉准备回程时灵力不足,围剿而来。

谢沉白衣长剑,独立万魔之间,天上地下,一时四面楚歌。

虽然知道应该没有什么太严重的结果,但盛欢看见眼前场景,仍不由呼吸一滞,焦急望向谢沉。

剑者的身影却依然冷静,剑尖点地,凛然扫过眼前万魔之相。

他手腕微提,蓄势待发,然而电光石火之际,一道浅金身影蓦然闯入战局!

是朔时花灵,不知偷偷跟了多久,千钧一发的此刻,它小小的身形倏然出现,挡在谢沉身前,浑厚灵力随之爆发,竟将眼前围困的魔物都阻了一阻。

谢沉很快反应过来,长袖一扫,将花灵揽入怀中,趁此一瞬之机御剑突出了重围。

他们很快赶到封印之外,魔物慢了一步,被阻隔住脚步,暴怒地向封印攻击了许久,才缓缓散去。

危机解除,谢沉望了望落在手臂上的朔时花灵,一时无言。

朔时花灵凝结无数朔时花而成,灵体纯粹充盈,但它大部分灵力都聚集在花心,温养着那缕虚弱的残魂,方才不过一击便耗尽了它的力气,周身的浅金色都仿佛暗了,恹恹地窝在谢沉臂弯之中。

谢沉带着它回到石台之上,仍旧不发一言,只是调息片刻,便开始为朔时花灵渡入灵力。

卓纪正好到虞渊有事商议,进来乍眼看见一人一花狼狈模样,愕然道:“剑尊,这是怎么了?”

谢沉三言两语解释了来龙去脉,末了淡淡道:“罢了,它想跟着,以后就让它跟着好了。”

身形还有些黯淡的朔时花灵闻言马上蹦了起来,快乐地往谢沉怀里撞,又被剑者按住,继续渡灵力。

卓纪诧异地眨眨眼,欲言又止,最后望了望浅金的重瓣花灵,还是闭上了嘴。但盛欢能看懂他未出口的话语:剑尊是不是有些太惯着它了?

但不管是谁,一眼望见那花心沉眠着的魂魄,都会不由自主地心软吧?

朔时花灵得了许可,从此更是亦步亦趋,跟在谢沉身旁。谢沉再下虞渊查探时,它便像从前那样,飘荡在半空之上,看着自己曾经生长的大地,随谢沉一路突入深处。而谢沉也不再等到灵力耗尽才回返,那次危机的情况,再也没有出现。

不离开石台的时间,花灵也能准确分辨谢沉修行调息和闭目养神的时刻,总在不会造成打扰的时候,光明正大地落在剑者盘坐的膝上,仿佛寻地方休憩的鸟儿。谢沉虽很少与它互动,却也从不驱赶,任它随心意而为。

他们就这样相伴着,在虞渊度过了许多年。

数百年如白驹过隙,朔时花灵身上灵力越发强大,也越能表达自己的意思,已是灵智将通之志。而花心温养着的魂魄也渐渐焕发出莹润的光芒,不再是曾经虚弱模样。

虽仍只是一缕魂魄,尚无法转世成人,却也比之前好许多了。

谢沉越来越关注花灵的状况,卓纪每每来访,也常望着花心魂魄出神,目含期待。终于在一日,朔时花灵落在石几上,阖上了花苞。

那几天里,谢沉除却巡视封印,再不做其他诸事,只是静静等待着,随时预备意外情况的出现。盛欢也很好奇花灵的变化,一缕魂魄,最后是如何变成他的?

难道是去人界寻了正好缺失一魂的婴孩?

答案很快来到眼前。七日之后,浅金花苞绽开,花瓣层层飘落,化作星点金光,落在花心的婴儿身上。

一个凭空出现的婴儿。

盛欢惊怔在原地,愕然看着朔时花灵的花瓣渐渐没入婴孩体内,花形隐去,光芒消失,婴儿沉沉酣睡,仿佛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生命。谢沉包起襁褓,交到卓纪手中。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为什么不是自然修行凝结的朔时花灵会生出灵智,为什么仅有一魂的魂魄也能转世成人。

为什么他试炼之时穿越水镜会落到虞渊,为什么他生死之间一瞬修为大涨。

原来都因为,他是朔时花灵和残魂融合所成。

朔时花不是温养魂魄的载体,从一开始,它们便是一体,相辅相成,化而为人。

他看着谢沉小心抱起酣眠的幼小的他,放入卓纪臂弯。卓纪眼中湿润,低声问:“剑尊,还是叫……从前的名字吗?”

谢沉摇了摇头,看着婴孩柔软的面庞:“他叫盛欢。”

时时如意,千岁常欢。

卓纪点头记下,剑者顿了顿,又道:“小字……小满。”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盼他永无忧愁,又怕反成谶言,要取了小字来压。

盛欢不知谢沉是在何时想成这两个名字,只见他说完便转过身去,不再看那襁褓中的小小婴孩,低声道:“若他没有记忆,便不要告知师弟之事,我和虞渊……也不必说。”

卓纪诧异了一瞬,犹豫着应了。告退之后,他抱着襁褓,向外走去。

而盛欢的手中,不知何时已落入一团白色光芒。

这一次,是七情之喜。

卓纪越走越远,即将踏出石径,回到外界的天光之下,而谢沉垂眼看着深深虞渊,一刻也没有回头。

他就要走了,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离开这个万魔盘踞的深渊,记忆全无,一无所知地长大,对他的存在毫不知情。

而独自留在原地的人心中,却只有欣慰。

眼前世界开始震荡,盛欢握紧手中光团,勉力平静心绪,脚下却仍然一空,霎时跌入五光十色的险梦潮漩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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