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在手里被揉皱,再揉开。
一片阴影靠近,挡住了点歌台照过来的彩色灯光。
“还在看?”男生在左边坐下,眼神温和。女生抬起头,微微笑了一下。
她把剧本递给对方——如果孟桥在这,他一定能认出这是他在休息室随便乱改的那一份剧本。后半剧情被蓝笔涂涂改改,字体飘逸潇洒,然而写下的剧情却与字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带着历史与革命的厚重感。
【阿尔巴啊,你是黎明的孩子,是王国的飞鸟,飞翔正是你能够追逐的命运。】
写下这句话时,蓝笔的主人似乎陷入了沉思,笔墨在字句旁晕开,笔尖迟迟没有书写下一行情节。
他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呢?女生并不知道。但她知道,这句话对她已经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这不仅是悲剧的转折点,带领剧本走向与原结局不同的方向,也使得她看到了自己人生中不一样的可能性。
男生低头,看着那句话半晌,才重新抬起头,对着女生说:“你还是刘海剪短了好看。”
女生轻轻笑了笑:“是啊,我也觉得这才是适合我的。”
“让一下让一下!”包间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端着托盘的男生。推门的服务员有些不好意思,等男生放下托盘后想要弯腰道歉,却被男生推着肩膀出去了。
“不用道歉啦,那么重,我来拿就好。”男生的声音随着出包厢越来越远,“谢谢你们送的零食啊!”
女生将头转回来,对上另一双含着关切的眼睛。她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们两个都跑来我这边干什么,去帮其他人开饮料吧。”
“没事,等自阳回来开。”留着狼尾的男生在右边坐下来,“他平时抽象惯了,给这臭小子一点挽回形象的机会吧。”
不等女生回话,他又盯着对方郑重道:“叶灼然。”
女生惊讶地看着他。
“你……”她心里不禁感动,“这是……你认可我的意思吗?”
左边传来憋不住笑的温和声音:“其实他早就认可你啦,只不过死傲娇不肯说而已。”
狼尾男生咬牙切齿:“谢霖,你少说两句是会死吗。”
“沐司,”女生突然郑重地回应,“真的,谢谢你,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不,你们的期待。”
被叫作沐司的男生突然像是全身别扭一般,清着嗓子站起身,留下一句“我去透透气”便也出包厢了。
出门的时候左脚还绊了一下右脚。
“这死傲娇!”谢霖拍着KTV的沙发,笑得前仰后合。所幸现在话剧社其他人都在围观唱歌的人,才没有让这位人称校园王子的温和少年形象破碎。
等他笑够了,听到耳边再次传来一声真心实意的道谢:“谢霖,谢谢你们。”
他转过头。叶灼然举着饮料罐子,一双与一年前不同的明亮眼睛正凝视着他。
谢霖含着笑,举起桌上的饮料罐子,和女生的碰了一下。
“你知道我们不在乎那些迂腐的东西吧?”他认真地看着对方,“所以不用道谢,这都是你用努力换来的。”
——你值得这一切。
-
这是叶灼然十六年以来,最轻松,最高兴的一个夜晚。
当天晚上,她做了一个美梦。梦见自己站在国家话剧院的舞台上,以女主角的身份参演剧目。
而在台下,母亲望着她,与她的同伴们一起微笑着为她送上掌声。
叶灼然心里倏地盈满酸涩的滋味。
泪水似乎饱胀了心脏,使她既苦涩,又感到甜蜜与满足。她知道,母亲再也无法看见她站在舞台上的样子了,从过去到未来,从此只有她一个人能够重新行走在这条路上。但没关系,因为她知道,在这条道路的旁边,一定会有人为她喝彩。
而她将一往无前。
六点半,闹钟准时响起。叶灼然在小居民楼的床上醒来,简单洗漱过后,在客厅重新上了香,便骑着自行车出门了。
七点半,她到达学校食堂。周末学校人不多,食堂里零散几个都是要去参加提高班补习的。她要了一个包子一杯豆浆,坐下来边复习边吃。
“灼然——”不远处跑过来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我好困——”
叶灼然拍拍旁边的位置,马尾女生便从善如流地坐下来,哀怨地指指自己眼睛底下盖不住的黑眼圈:“你看!”
叶灼然喝了一口豆浆:“又熬夜刷题了?”
女生狠狠咬了一口包子:“不是啊,细狗不是说今天提高班每个人都要上去讲题吗,刚好给我分配到最难的那道,我自己都搞不懂怎么讲啊!”
叶灼然动作一顿:“……讲题?”
女生愣了愣:“对啊,群里不是有说……”突然,她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什么:“等等,你的手机上周是不是进水了,没有去修吗?”
叶灼然叹气:“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下来呢,手机的事之后再说吧。”
女生伸手摸了摸叶灼然的头:“诶哟,可怜宝宝,呼噜呼噜。”
叶灼然:“……你撸狗呢。”
“嘿嘿,你的头发摸起来舒服嘛。”女生笑着躲开叶灼然打过来的手,“早和我说手机没修好嘛,来来,你是几号,我跟你说你要讲哪题,以你的能力肯定没问题的!”
话虽如此……
在去教室的路上,叶灼然拿着试卷有些发愁。
其实她的数学成绩并不算很好,而这道题好巧不巧,就戳在她的痛点上了。
教室的灯没开,她走进去把灯都开起来,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这才注意到教室里有人。
一个男生趴在讲台旁边,脊背微微起伏,似乎是睡着了。风吹开窗帘,早晨的阳光随风卷进教室,为男生蓬松的发顶染上一点金色。
叶灼然抬头,时针即将指向八,虽然离上课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但接下来肯定陆陆续续会有人过来了。她走上前,轻轻拍了拍男生的肩膀,小声呼唤:“同学,醒醒,待会这边要上课。”
男生的肩膀动了动,模糊不清的呢喃过后,一张令叶灼然眼熟的脸闯进了视线。
“……嗯?”孟桥眯着眼,还没回过神来。他揉揉眼睛,在迷糊中打算继续睡“回笼觉”,耳边却传来了系统幽幽的声音。
“宿主,女主来叫你起床了。”
孟桥吓醒了。
睡意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抬头定睛一看,果然,女主正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微微弯着腰,脸上带着担忧的神情。
“你不舒服吗?”她开始找讲台桌上的额温枪,还没找到,就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撑住讲台。
“我没事。”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带着一点鼻音,“没走错教室,今天老师让我临时代一节课。”
-
走错教室?
在叶灼然认出面前是谁的那一刻,这个选项就被她瞬间否定掉了。
孟桥此人,年级第一,理科大佬,据说从初中开始竞赛奖项就拿到手软,上了高中以后更是嘎嘎乱杀——指老师负责嘎嘎,他负责乱杀,在高一上半学期包揽各项理科竞赛一等奖,一只脚已经迈入国家队的狠人。
……同时,也是那份修改后的剧本的主人。
对方在话剧部打杂的事情她早就知道,但当她得知那份剧本是孟桥闲暇时修改的时候,还是感到十分震撼。
“我也搞不懂他为什么不去面试演员之类的位置,可能是平时竞赛太忙了吧。”话剧部的其他同学谈起这件事时也颇为疑惑,“要不然以他的硬件,高低也得是个男主角啊!剧本写得也好,不当编剧实在太屈才了。”
昨天,当她与其他人一同谢幕过后,却没有在后台看到那个总是沉默着埋头干活的身影。以往总是会在排练过后默默递来一瓶水、一条干毛巾的人不见踪影,这一事实如同一盆冷水浇在她心头上。
或许我的表现没有达到他对剧本演绎的预期吗?不不,他昨天那个眼神确实是欣慰的,或许是有什么事临时走了吧……
半梦半醒间,叶灼然想起自己入学以来第一次见到孟桥的时候。
高一下学期的期中过后,她因为提过一嘴自己还算擅长跑步,在参赛女生不足的时候被抓阄上了赛场。三公里长跑,她咬牙坚持下来,跑到终点时,终于忍不住因为脱力往下栽。
一只手伸过来,及时托住了她。
逆着光,她只能看见一双平静的眼睛。
直到同班的其他人过来扶着她往班级方阵走,她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道谢。但对方已经转头离开,只留给她一个穿着志愿者马甲的背影。
之后的几次,她都是在表彰大会上看见孟桥。少年举着奖状,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无法将他撼动。
叶灼然向往那样的身影。
不知不觉中,她开始有了变化。她剪去了过长的刘海,在话剧表演临时需要人顶替女主人公的时候站出来,大胆展现自己曾在初中时展现的风采。
仅仅不到半个学期,她的身边便在不知不觉间聚集了许多优秀的人。她知道,他们一直都很优秀,只是现在,自己终于不再是深陷于悲伤中无法自拔,悄悄仰望光芒的小石头了。
她也变成了一颗星星。
而当她回头再次望去,有一个人一直站在不远的地方,站在人群中,默默看着她。
他并非刻意改变任何人,但却实实在在地帮助了许多人。
此时,叶灼然心中最优秀的这颗星星拿出试卷,对她说:
“有哪里不会的吗,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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