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度完全没有意会到这句话的深意，还以为贺金吾在嫌给他当朋友太倒霉。

他故作不满：“哇，琉璃猫，你说话也太毒了，我谢玄度这样的朋友，别人想交还交不上呢！”

贺金吾身影一僵，顿时心肺都快气炸了，两步上前，一把揪住谢玄度的领子：“你！你怎么不去死啊你！”

“好，想打架？”

贺金吾强行克制下恼恨，忍得眼睛通红，方才咬牙切齿地说：“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是真蠢，还是在装傻……”

谢玄度丝毫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什么意思？”

贺金吾望着谢玄度的风流眼，目光掠下去，落在他桃花似的薄唇上。

有那么一刻，贺金吾真想不管不顾地吻上去，挑明多年来藏在他心底的情意。

可他清楚，这一步迈出去，两个人或许连朋友都没得做。

贺金吾不想失去谢玄度，哪怕只能做朋友，哪怕他永远不明白他的心。

可一想到张人凤，想到他一介苦行境人竟能后来者居上，贺金吾就有一腔的不甘。

贺金吾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将谢玄度按入怀中，紧紧抱住他。

“李肃林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剑阁李氏没那么好惹，明郎，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保你，我们抛下一切，往天涯海角逃，还像以前那样游山玩水，我琉璃猫有花不完的钱财，养你一个小奴才不成问题。”

谢玄度没想到他要说这个，从前年少时贺金帮他摆平过许多麻烦，时过境迁，世事无常，这份情义却仿佛一点没变。

说不感动都是假的，谢玄度笑了一声，也大咧咧地抱住贺金吾，低声道：“有你这句话，我就知道自己没交错朋友，但我不舍得累了你的逍遥。

“我告诉你贺家的近况，是因为你应该知道，并非想劝你回家。咱们一起长大，我晓得你在贺家时受到怎样的拘束和管教，真跟坐牢没什么分别，所以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希望你能自在快活，永远当那个一掷千金、纵情天下的琉璃猫。”

说着，谢玄度又似每个兄长会对弟弟做的那样，轻轻抚了两下贺金吾的头发，动作温柔至极。

贺金吾从来都知道，藏在谢玄度玩世不恭、风流不羁的皮囊之下，是人间最温柔的心肠。

因此连他的拒绝，都让人恨不起来。

贺金吾闭上眼睛，泪水已经淌出：“谢玄度，你这个人，真的太可恨了……”

谢玄度笑嘻嘻地反问：“有吗？”

相拥片刻，谢玄度忽地嗅见一股板栗的甜香，左右一瞧，方知他们已行至市井当中，再转一条街道，就是清都的夜市。

谢玄度松开贺金吾，对他说：“闻见隆盛堂的板栗香了，这个好，我去买一包糕点，带给张人凤。你想吃么？”

贺金吾别开脸，没让谢玄度看到他的泪，恍惚了一会儿，才道：“你走罢。”

谢玄度瞧他没有跟自己一起去的意思，估摸着还是对张人凤心存偏见，因此也没勉强，只道：“行，你等我。”

贺金吾目送着谢玄度远去，雪势越发大起来，可他一直在雪中久久凝望着，像是要记住谢玄度的身影一般，眼睛不曾有一刻挪开。

静立多时，身后马蹄声渐近，继而停在贺金吾旁边。

来者是贺瑛。

“跟他道过别，就该回家了。”

贺金吾无奈地笑了一下，终于认命似的叹道：“姐姐，我还是逃不过我的宿命。”

贺瑛沉默片刻，她纵然不知贺金吾对谢玄度真正的情意，可她看着这两个少年在一起长大，深知谢玄度带给他的改变。

有谢玄度在的时候，贺金吾从不会认命。

倘若谢玄度愿意跟他走，贺金吾还能撑起心力，为自己的前路再博一次，可惜……

贺瑛眼里多了一些心疼：“银汉，如果你还是想走，我不会拦你，姐姐也希望你能做琉璃猫，而不是贺家的——”

“天总不遂人愿。”贺金吾打断了她的话，伸出手去，接住夜天里的鹅毛般的雪花，“他找到了他要走的路，我也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这些年我云游四方，山山海海的看上一遭，真像大梦一场。”

贺金吾的声音很轻很轻，飘散于这风雪夜中。

“现在，梦该醒了。”

……

这厢谢玄度拎回三包板栗糕，回头再找贺金吾时，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只余雪上一行马蹄印。

他找了一圈没找到贺金吾的身影，便以为他先行回去了，跟着回到铁书铜琴楼。

今日清了场，满堂只有张人凤一位贵客，在旁服待他的是铁书铜琴楼的掌柜。

“我回来了！”谢玄度将板栗糕放到张人凤面前，左顾右盼了一阵儿，“琉璃猫呢？”

张人凤见谢玄度一个人回来，就知贺金吾没能表明心迹。

他嗅了一嗅杯中酒香，说：“看来他已经走了。”

谢玄度问：“什么？”

说着，一旁的酒楼掌柜双手捧出一樽紫琉璃雕制的睡猫，递给谢玄度：“东家吩咐过，如果不见他回来，小人就要将此物转交给公子。”

谢玄度更疑惑了：“这不是他的掌印信物么，给我作甚？”

掌柜回道：“我等有令既行，从不问为什么。”

谢玄度握着这樽紫色琉璃猫，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这样不告而别，实在有些奇怪。

难道是刚才没答应贺金吾的条件，惹他生气了？

不对，琉璃猫再小气，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谢玄度问酒楼掌柜：“琉璃猫去了哪里？”

掌柜的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们东家喜欢去哪儿就会去哪儿。以后有了这樽琉璃猫，凡是挂着铁书铜琴楼名号的地方，谢公子也能来去自如了。”

谢玄度一想，也是，这小子指不定又去哪里寻山问水了，再迟一步，万一给贺家的人逮住，那就大不妙了。

可怎么不跟他打一声招呼再走呢？下次再见到这只臭猫儿，一定好好跟他清算清算。

掌柜的完成贺金吾交代下的任务，躬身退去。

谢玄度将那樽紫色琉璃猫收入袖中，对张人凤说道：“三哥，尝一尝板栗糕，还是热的。”

他拈起一小块，就要喂给张人凤，张人凤握住他的手腕，眯了眯眼睛，问：“你还叫‘三哥’？”

谢玄度哈哈一笑：“叫一叫还不行了？”

张人凤盯着谢玄度，将糕点吃了。

他凤眼本就狭长，天生一股冷峻，这样盯着谢玄度时，有一种不动声色的侵略感。

谢玄度只觉得自己快成那块糕点了，不敢再惹张人凤玩儿，乖乖收回手，好奇地问：“也是怪了，郑大，王四……王四又喊你三哥，你们有没有排行老二的？”

张人凤回答：“‘风光主’卓风，他是我二哥，从前就叫卓二。”

谢玄度回道：“卓二不太知道，可这‘风光主’一号我却有所耳闻，听说他是个哑巴，但刀法十分出色？”

张人凤点点头：“不错。”

谢玄度一笑：“郑大，卓二，王四，那你排行第三，应该叫‘张三’才是，怎么却叫张人凤？”

这些名字听着当真戏谑，中原一些个无名氏的统称，就爱叫什么“张三王四”的。

可这样的玩笑，却无法令张人凤笑，或者说，无法令任何一个苦行境人笑出来。

当年在上仙人的统治之下，苦行境出生的孩子只能捡一捡这些一二三四的贱名，有时候连这等贱名也不配有，更别提寓意更加美好的名姓。

直到有个人告诉他，名字代表着世间独一无二的珍贵，一个人有了名字，才知“世间千万，我独我”。

张人凤抬眼望向谢玄度，说：“‘张人凤’是我师父赐给我的名字。”

他那时识字还不多，不知“人凤”二字何解。

那个人说，这是很好的两个字，因为他未来的意中人就是“人中龙凤，举世无双”。

可谢玄度一听到他提起“师父”，心中就隐隐不痛快：“知道知道，你师父总是对你很好！”

张人凤看他皱眉头，抿了抿唇边的笑：“你在生气？”

“笑话，我为什么要生气？反正现在给你买糕点的是我这样的小混账，不是你那位好好好师父了！”

这话一说出口，谢玄度自己都觉得实在无理取闹。

张人凤却忍不住笑了。

谢玄度鲜少见他笑得这样明朗，心底那点不痛快也没了，他托起脸，承诺道：“张人凤，以后我也会对你很好很好的，嗯，比你师父对你还要好。”

张人凤点了点头：“我知道。”

谢玄度心想自己一身神通还没使出来呢，当即反驳：“你不知道！”

张人凤认真再道：“我一直知道，明郎，你待我独一无二，从不敢忘。”

谢玄度喉咙滚了一滚，心如擂鼓，咚咚狂跳。

张人凤看他呆呆地不说话，问：“在想什么？”

谢玄度直言不讳：“想你真是个正经君子，我刚才肚子里转出一堆**的花样，简直轻薄。”

张人凤淡定地酌了一口酒：“说说。”

谢玄度连连摇头：“不敢，不敢。”

“无妨，我很想见识见识。”

刀全磨好了，开杀！=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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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千秋雪（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