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真君庙这一场热闹过后，众人相继散去，庙中也很快冷清了下来。

张人凤将那把铁夫人交还给左寄侠，可惜那匕首到了左寄侠手中，还未等他再抚摸一遍上面的花纹，它就随着葬魂棺的消失而化成了一捧淡金色的流沙。

左寄侠下意识想要抓住这匕首，可抓得越紧，流沙消逝于掌心的速度就会越快。

片刻后，左寄侠看着空空如也的右手，不禁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这厢，谢玄度将木剑收成墨骨折扇，敛在腰际。

他瞧见这真君庙中还栽着一棵桃花树，枝干盘虬卧龙，生长得甚是粗壮，可惜年岁已久，早就是枯死的，很难再开出花了。

谢玄度眼一眯，过去抬手摘下一根枯枝，对张人凤说：“张大境主，来，给你瞧个好玩儿的！”

张人凤听他轻浮的口吻，就料定不是什么正经事。

但他还是走了过去。

谢玄度将枯枝送到他面前，俊利的长眉一挑，手指间忽地流出淡淡星芒。

张人凤眼见那枯枝上抽出淡绿色的芽儿，绿芽结出好些个花骨朵，待谢玄度朝花枝轻呼一口气，那些花苞便啾地一下逐次绽放开来，露出嫩黄的蕊。

谢玄度侧了侧首，俊朗的面容从这一簇鲜丽的花枝后浮现。

清风掠过谢玄度鬓边的发丝，携着桃花枝上的清香，一起吹拂过来。

此情此景，令张人凤怔了一怔。

谢玄度笑道：“怎么样？这是我从前在梅敬亭那里学得那一手‘枯木逢春’。喏，送你了。”

张人凤目光里似烧起火焰，他沉了沉心思，立刻退后一步，直接拒绝：“……不必，谢谢。”

谢玄度见他似乎不喜花草，便不勉强，将花枝往自己腰带上一别。

他自顾自地说：“就是想试试我这灵力恢复了不曾，看来已经十有三四了。”

目下虽是破了葬魂棺，然而只要此处怨气不消，葬魂棺就还会有卷土重来的一日。未免后生再陷棺中，横遭灾祸，还是趁着好时机，将这阵法彻底破除了才是。

先前谢玄度便说过，想要破解葬魂棺并不难，做一场超度亡魂的法事即可。

被困在棺中，法事难做；现在出来，便容易很多。

他需要准备法衣一件，招魂幡四支，摄魂铃铛一枚，乾坤袋一口。

用招魂幡做一个四角方阵，引怨灵出来；再用摄魂铃铛指路，将这些怨灵引进乾坤袋中，系上口，挂在腰间，经七七四十九天炼化，方可破此业障，彻底夷灭葬魂棺。

这些法器物什很寻常，在修真界随便寻个凶肆就有，不过，他需得折回龙岗城中才能买到。

谢玄度想起先前张人凤为救他出幻境，受了反噬，不知伤势如何。

正巧，他提议道：“我陪你回折梅宗一趟，请梅敬亭为你瞧瞧伤势，好不好？”

话说到“好不好”，竟有点哄人的意味。

张人凤：“……你不怕再碰上谢玄鸿？”

谢玄度爽快地说：“绕着他走就是。”

他上前去，很自然地揽住张人凤的肩膀，拍了拍，“你替我解决了一桩麻烦，我要丢下你不管，岂非忘恩负义？”

张人凤用剑抵开谢玄度的胸膛，冷声说：“少对我动手动脚。”

谢玄度僵了僵，情急地解释道：“你别想太多，我这就是友好地……不是，你没朋友吗？没兄弟吗？”

张人凤不动声色地回答：“没有。”

谢玄度：“……”

想想还真是如此，自修真界中有张人凤这一名号以后，就没听说过他有什么朋友。

谢玄度说：“那也没关系，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做你的朋友。”

张人凤似笑非笑，“谢玄度，你总有很多朋友。”

谢玄度听出他的嘲讽，有些搭不上话了。

……

左寄侠抬头望去，见不远处谢玄度和张人凤正一言一语地交谈着。

左寄侠看出，谢、张二人是携伴同行而来，这破庙当中唯独自己是一个人。

纵然这庙中还有不少苦行境的随从，很是热闹，可站在他们中央，左寄侠反倒觉得孤单。

他掸掸衣袍，回到庙堂当中，稍稍修整一番，再将乾坤袋中的苹果拿出来，搁在神像座下；而后又寻了一方旧蒲团，屈膝坐在了武德真君神像前。

“念奴，下次带你爱喝的酒来。”他低低地说了一声，自然是得不到回应。

谢玄度从门外走进来，上前，朝神像拘拜一礼。

他看左寄侠望着李灵均的神像，像是明白了什么。

连他都知道，做一场法事就能彻底破解葬魂棺，左寄侠难道不知么？可他知而不做，放任这么多年，只在葬魂棺形成时才来想办法破解。

个中原因，大概就与那李灵均脱不开关系了。

那葬魂棺的棺主是李灵均死后衍化的邪体，与他有着一模一样的相貌和性情，在葬魂棺中，左寄侠才能见到这个被他亲手杀死的故友……

可假的就是假的，幻象永远是幻象，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谢玄度适才开口，说：“左前辈，我会折返龙岗城中，准备一些做法事的物件儿，替枉死此处的冤魂超度一番，你可愿与我同行？”

左寄侠沉默了一阵，却没有回应谢玄度的邀请，只痴痴地望着李灵均的神像。

谢玄度：“左前辈？”

左寄侠说：“我辈一生都在求索仙途，跳脱轮回。可我活了三百年，也没发觉这长生不老有什么好。想见的人，终究是见不到了……”

谢玄度心道，这世上自然还有诸多好玩的、好喝的，可爱的人，有趣的事……若就守在这方真君庙，守着一座没有灵魂的神像，自然是没什么意思的。

谢玄度离开谢家以后，有段时间穷困潦倒，与乞丐无异，数九腊月的天，歪倒在雪地里等死，结果叫路过的行人喂了一口用天山雪酿得梅子酒，那甜香辛辣的热流烧得他血都沸腾起来。

当时他就想，再没有比活着更有意义的事了。

可他不是左寄侠，这样的话，也不必说给他听。他以为的好，在左寄侠眼中怕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左寄侠闭目片刻，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说：“如果你能彻底破解葬魂棺，就去做罢。准备好法器，我在此地等着你。”

谢玄度说：“好。”

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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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葬魂棺（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