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生我的气啊，开云少爷，小的跟你道歉，好不？”
“谁是你少爷！”
梅开云给他喊得脸都红了，不好意思再发火，但又咽不下这口气，只头也不回，气鼓鼓地跑去狸奴身边，任谢玄度怎么喊也不搭理。
谢玄度看他似是不生气了，才没再喊。
只是这孩子的脾气怎么越来越像张人凤？一句不好就不理人。
焉知不是拜了张人凤做师父，耳濡目染的缘故！
谢玄度又趁机将这厮腹诽一通，胸口残留着钻心的疼痛，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环顾四周，见自己还身处龙岗镇的瞭望台下，头顶上那团怨灵聚集的黑雾不断地分散开来，又聚拢回去。
黑雾当中的左寄侠迟迟未醒。
楚岚君收了阵法，走到谢玄度身边，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玄度入阵足足有两天一夜，期间有三四回，他浑身发抖，口中不断地喊着“疼”、“爹爹”一类的话，似乎在幻境中受尽了折磨，却无论如何都醒转不过来。
楚岚君见惯此人嘻嘻哈哈、一副怎样都妨不了他逍遥自在的样子，不料他也有这般脆弱的时候，当是恐惧极深才会如此。
她尝试将谢玄度唤醒，始终不成，本以为谢玄度跟左寄侠一样也陷入幻境当中，无法抽身，正欲另寻他法，好在谢玄度及时醒了过来。
谢玄度脸色还有点苍白，勉力道：“没什么事，该做的都做了。能不能破阵，就看左寄侠会不会醒。”
楚岚君不以为然：“坐以待毙可不是你谢玄度的行事风格。”
谢玄度一笑：“大小姐却是我的知音了，不过眼下这玩意儿确实有点棘手，得容我想想，看有没有其他法子。真君庙里的那些百姓还能撑多长时间？”
楚岚君道：“放心，我会尽力救治，在你想到办法之前，他们不会活得很好，但也不至于死。”
谢玄度朝她拱了拱手：“不愧是丹丘楚家的少君，多谢。”
“少来奉承，我不爱听。先起来。”
楚岚君伸出手去，欲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别，给李湘神看见，怕不是要削了我。”谢玄度可不敢碰楚岚君的手，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却才注意到李湘神不在，问道，“怎的是焦尾和开云一起来了？湘神呢？”
梅开云一手捏着狸奴的耳朵玩，没正眼看谢玄度，却瓮声瓮气地回答了他：“湘神哥哥还在真君庙。”
梅开云除了剑术以外，也跟爹爹学过浅显的医理，原本在武德真君庙时，他正研究梅敬亭留给他的《太玄龟经》，想着能不能医好这些百姓，帮上谢玄度的忙，可见谢玄度和楚岚君两人一天一夜未归，心中焦急得不行，连医书也看不下去了，说什么也要去找他。
李湘神不放心他一个人去，竭力阻拦，劝道：“天下间还没有多少麻烦是他们二人解决不了的，你去了反倒让他们担心。”
“可谢玄度又不是神人，谁说得好他就一定能解决呢？”梅开云不认。
李湘神问：“你还能不知道你这个师父有怎样的神通么，难道你不相信他啦？”
“我相信，但、但这是两码事，我以前也相信过我爹爹永远不会离开我……”梅开云提到伤心事，声音一抖，很快抿了一下嘴唇，没再说，只任性道，“我不管，我就要去！”
李湘神见他竟倔起来，只好搬出来谢玄度来压他：“可你答应过他，要好好保护这里的人。”
梅开云闻言怔了怔，转眼去瞧着这庙中伤重难治的百姓，因折梅宗覆灭，他爹爹梅敬亭身死，葬魂棺才能肆无忌惮地一路侵蚀到龙岗镇中去，毁了半峰雪，毁了他唯一的家乡。
他心中一悲，很害怕谢玄度跟他爹爹一样有什么三长两短，一时又难过又委屈。
梅开云是娇养着长大的少年郎，开心了就会笑，难过了就会哭，眼眶一红，泪水便也下来了。
李湘神不太擅长应对小孩子的眼泪，急得抓耳挠腮，道：“好孩子，你别哭啊，我也不是非要拦你。只是外头危险……”
这时，有一道声音从梅开云身后传来，冷淡淡的，说：“我陪他去。”
梅开云一回头，见说话的人正是一直守在庙门外的焦尾。
李湘神很不放心：“这不太好。”
奔雷见他还敢这般怀疑自家尊上，第一个不答应：“别好心当成驴肝肺，如果我们尊上想对这小孩不利，方才他出剑的时候就该死了！”
梅开云一听，怒火也直往上冒，咬着牙道：“有什么了不起！我倒宁愿他一刀杀了我。”
什么亲生父亲，杀也杀不得，恨也不能恨，没平白要他受这样的愧疚与折磨！
焦尾却不将梅开云这赌气般的话放在心上，只再问：“一句话，去，还是不去？”
梅开云将自己的剑握了又握，最终吐出一个字：“去！”
“那就走。”
焦尾命令奔雷留下，守在真君庙附近。奔雷虽格外讨厌这些中原仙府的人，脸色很不高兴，但他也从不会违背焦尾的命令。
梅开云则辞别李湘神，与焦尾一起来到龙岗镇中。
一路上他们都沉默着不吭声，遇见几团想作乱的怨灵黑雾，焦尾随手将它们打散，梅开云却连剑都没来得出，于是更不想跟这人说话了。
二人如此，足足找了一天才在瞭望台下找到谢玄度和楚岚君。
谢玄度听梅开云大致一说，诧异地看了一眼焦尾，没想到他还愿意管这样的闲事，朝他拱了拱手：“麻烦你走这一趟。开云，你该同人家道一声谢。”
梅开云瞥了一眼焦尾，双手揪住狸奴两只耳朵，偏过头去，嘟嘟囔囔地说：“又不是我求着他来的。”
“不必。”焦尾不计较这些，睨向谢玄度，道，“谢玄度，倘若你还没本事破了此阵，本尊就要硬闯了。”
谢玄度道：“你想硬闯，也要闯得出去才行。”
焦尾望向上空那团黑雾，早已瞧见雾团当中的道人，心知此处就是破阵的关键，道：“阵眼在此，焉有不破之理？待本尊劈开了它，且看这葬魂棺散是不散。”
谢玄度忙拦道：“不行，这人还活着。”
焦尾冷笑一声：“谢玄度，你以为本尊会在乎一个中原人的死活？”
说着，他张开五指，一把将枯骨刀召回，单膝跪下，翻手以刀杵地。
“铛”的一声，刀尖下烧起火焰，谢玄度被这一股焚风热浪逼得后退数步。
烈火逐渐将焦尾包围，焦尾抬起右手臂，从这团火中横出，随之他的背后张开一道血红色的披风，长发也一同被卷起，随着这一股焚风猎猎飞舞。
火焰烧出一身麒麟战甲，而后才渐渐熄灭，焦尾从余烬中站起身来，一双瞳孔异化成金色，握着万骨枯的右手也已经削了血肉，只余一把骨头。
焦尾一展刀，数不清的枯骨破土而出，从地底下一点一点爬上来，逐个组合。
有的捡起手骨，卡到自己的肩膀；有的端起头骨，架上自己的脖子，发出“咯吱、咔啦”的声音，谁听了都不由地毛骨悚然。
“他们”捡起地上锈迹斑斑的刀剑棍棒，一个个骷髅士兵就从这烈火中重生。
谢玄度惊了惊：“阴兵过道！”
焦尾眼神冰冷，手中枯骨刀一抬，冲着左寄侠遥遥一指，便是军令：“杀。”
骷髅士兵齐齐发出一阵怒吼，全都冲着左寄侠而去。
“谢玄度！”
梅开云带着狸奴跑到谢玄度跟前，谢玄度一手将他揽到身后，护着他，说：“别乱跑，保护好自己。”
他眼睛沉黑，万分警惕地盯着这一切。
楚岚君声音也低了：“拦不拦？”
谢玄度眼见头顶的日光越来越黯淡，道：“晚了。”
此地法力喷薄，彻底惊醒葬魂棺，它不再像之前那样平静，阵法开始运转，日光隐去，天空一时间浓云密布，云团中有电光窜动，雷鸣隐隐。
无数的怨灵黑雾开始向着瞭望台汇聚，咬住那些爬上瞭望台的骷髅士兵，发起疯狂袭击，阻挡它们靠近左寄侠。
谢玄度见过狗咬狗，还没见过鬼斗鬼的，他们皆是死亡之物，就算被打散，也能再次聚拢起来再战，使得战场一片焦灼，一时难分胜负。
趁骷髅与怨灵乱斗之际，焦尾握住枯骨刀，飞身踏上凌霄，一挥万骨枯，冲左寄侠的头顶砍去。
谢玄度不能眼看着他真杀了左寄侠，起手一剑追上，可不待两人近左寄侠的身，云层中一道金色雷电啪地一闪！
轰隆一声，电光劈下，猛地钻入万骨枯中，焦尾顿觉手臂一麻，只得收刀。谢玄度也及时后撤，方才从数道雷电中全身而退。
到底不是主场作战，难占先机。
焦尾皱起眉头，左手握住发麻的右手腕，抬头朝那云层上看去。
就见云雾当中走出一人，明黄龙袍加身，眉目威仪，脚下踩着无数哀嚎的怨灵，一双眼冷如高山雪巅，俯瞰众生。
“既见君上，还不参拜？”
正是梁明武帝，李灵均。
又想修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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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魂梦长（十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