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
她又没干什么,手哪里会脏,顶多拍了拍石台。
罢了,懒得与他计较。
从冰凉的湖水里解脱时,扶西以极快的速度将手抽出来,揣进自己的袖口里。
献流木然地站在一旁,盯着她的手看了一会儿,而后忽的抬起手凑近了些。
“刷——”
他掌心浮现出一个石榴大的火球,火势柔和,缓缓燃烧。
暖黄色的火光在献流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将手伸到扶西面前:“暖暖。”
扶西一时有些呆住,她先是看了看献流那张神色认真的脸,确定他并没有再捉弄自己的意思,这才慢悠悠地将手挪出来。
柔和的火焰带来阵阵暖意,扶西僵硬的指节渐渐舒展开来,她面上浮出笑容,抬眼瞧着献流。
“算你还有几分良心,也不算太傻。”
献流听完却立时合拢掌心,将手收了回去,义正言辞:“我不是傻子。”
扶西一双手还捧花似的悬在半空,被他突如其来地转变搞得摸不着头脑,只得又揣回去,点着头敷衍:“是是是,你不是傻子。”
她行至船头,捞起船桨自觉划起来,等不了了,得赶紧回岸上去,把这家伙紧紧捆在床上。
不对,单捆还不够,得把他弄晕才好。
同红生匆匆告别,扶西便使上了十二分的力气,木桨划开光亮如镜的湖水,无数的星快速往后退去。
途中,她却觉得背后传来丝丝凉意,一回头,果不其然,献流这傻子又立在她后头看着,谁晓得又要弄什么幺蛾子。
“你给我安分点,别捣乱。”
扶西出言喝止,生怕这家伙上来就抢她的船桨,把她打进水里。
献流却不按常理出牌,他目光淌过扶西紧绷的手指:“你很冷吗?”
扶西迟疑着点了点头:“是有点,不过还好,划船动起来过后整个身子都慢慢热乎起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沾染了傻气,答完献流扶西才反应过来,她其实完全可以不理此人,他自讨没趣,也能少作点妖了。
“那还是冷。”
这回他语气平直。
扶西叹口气:“一点点而已。”
话音刚落,扶西便感受到背后传来一片温暖,再一低头,那傻子的手就这样环着她的腰,再愣了会儿,献流竟将脑袋搁在了扶西肩膀上。
“一点点也是冷。”
扶西感觉自己的脑袋好像一点点膨大,摇摇欲坠地脱离了脖子,向天空飞去,而后又砰的一声炸开。
不是,他有病吧?
扶西先是遵循身体的本能僵硬了一会儿,而后咬紧了牙,她停下手里划船的动作,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
“你给我放开。”
献流似乎在思考,他把头抬起来:“我抱着你,能暖和一些。”
扶西扁了扁嘴:“我不需要。”
献流蹙起长眉,松了松手臂,下一瞬,他竟又环得更紧:“我也冷。”
扶西冷哼一声,一双拳头已经握了起来,她声音颤抖:“我之前怎么发现你脸皮这么厚。”
献流听完竟不觉得生气,他轻轻朝扶西肩窝靠了靠:“我不知道,我就是想离你近一些。”
几乎是本能驱使。
扶西呼出一口气,拳头蓄足了力气,她大喝一声,哐的一下直冲献流面门而去。
“啊!”
献流立时松了手,整个人倒在船头,他立起上半身,捂着脸不明所以望着扶西被靴子甩起来的裙摆。
扶西将外裳脱下来,龇牙咧嘴地献流捆在船舱里的柱子上,她一面捆一面望着献流透着青紫的脸颊。
“我都是为你的脸皮考虑,不然你明早醒来得去投湖。”
献流耷拉着眉眼,似乎还是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他只想暖和一点,两个人一起暖和哪里不对。
扶西要走出去,想了想又折回来,看着献流将要张开的嘴唇,她眼疾手快地掏出他放在前胸的手帕,随意一团堵住了他的嘴。
真是累。
扶西深呼吸两三下,又坐回去继续划船。
莫非这也是受真身的影响。
扶西望着岸边,有些走神,怎么九尾还没跟她通个消息,究竟怎样才能取出真身来,再这么下去,她迟早得累死。
好不容易靠了岸,扶西走进船舱解开献流,先开口堵住他话头。
“等会儿跟着我上岸。”
献流点点头。
“不许说话,不许乱动。”
献流又重重点头。
扶西这才放心将他口里的帕子取下。
“可我忍不住,我想和你说话。”
扶西抬手指了指他胸膛:“是我的真身想和我说话,你不想。”
“我也想说。”献流微微一笑,看得扶西严厉的表情松动半分。
“好啊,既然是想跟我说话,那也得等我先说。”扶西退了半步,“我说完你才准说,每次说话不能超过一个字!”
献流眼睛俶尔亮起来,他跟着扶西出舱门,望着她的背影意欲开口,却忽然卡壳了。
不能超过一个字?
那说点什么好呢……
说实话,她船划得属实稀烂,折腾了半天虽然顺利靠岸,却不在码头边,而是刚好卡在一丛水草旁。
扶西望着水草下头的泥泞,是她老朋友了,小时候多吸点长得快,可她现在大了。
这种沼泽地,过去的时候最好要小心。
正踌躇之时,身侧却忽然传来一股暖意,扶西还来不及反应,已经被献流带到了岸上。
扶西一时无言,只好看着两人陷进泥里的靴子冷笑两声。
“我该谢谢你啊。”
“不。”
献流谨记扶西的嘱咐,只说一个字。
“你没发现这水草顷刻间长高了不少吗?”扶西眉眼弯弯,却不见笑意。
献流抬眼望了眼四周,一双眼睛闪着惊奇的光,他重重点了点头:“嗯!”
扶西恨恨地往他胸口捶了一下:“既然这样,还不快点脱身啊!”她恨铁不成钢地垂下头,用手指了指,“你看看!”
献流恍然大悟,他伸手过去,又要拦住扶西的腰,却在看到扶西一双有些湿润的眼睛迟疑了。
思索了半晌,他自己飞了起来。
扶西:……
*
两人满身狼狈地从小沼泽地里走出来,衣摆上沾满了泥土,脸颊也是花里胡哨的。
扶西脏兮兮的脸颊泥中间还有两条清晰可见的泪痕。
献流不敢多语,只一言不发地跟在扶西身后。
高高的水草遮挡视线,扶西随手扒开一丛,又受惊般地收了回去。
献流望着她,眨巴着眼睛:“嗯?”
扶西摆摆手:“等会儿再走吧。”她就地盘腿坐下,整个人已生无可恋到了极致。
献流想凑上去看看,却被扶西一把拉回来,辞色严厉:“不许看!”
献流挪到她身边:“为什么?”
“你这句话超过三个字,我拒绝回答。”扶西眼皮卷得很,困意很快袭来,她打了个哈欠,将头埋到了自己腿上。
真是夭寿,怎么来圣湖一趟还能遇到十公主,真是缘分。
原来那水草后头正是十公主曼吉和那天闯进殿中的少年摇光。
“长生?”摇光望着曼吉红润的面庞,有些想不通国主为何给心爱的小女儿取这样一个名字。
曼吉笑笑:“我幼时生了一场大病,险些丧命,后来父王母后请问天巫,替我改了名字,用中原话说就是长命百岁啦。”
摇光望着她宝石般的眸子:“殿下,你的中原话说的很好。”
听到这里,曼吉脸上的喜色有一瞬间有如凝结的霜花,她轻叹口气:“父王让我从小学,也多亏了吉月姑姑教我。”
“吉月姑姑?想来是国主的妹妹了。”摇光依旧微笑着,却在曼吉不看他的时候敛去眸中悦色。
“这,算,算是吧……”
曼吉语焉不详,似乎不愿再多讲,转而提起摇光放在身侧的翅膀。
“多谢你方才带着我,不然我都不知道,从天空俯瞰,夜里的伽罗城这么美。”她语气羞涩,只瞄了一眼摇光便偏过头去,脸颊浮上淡淡的红晕。
“是我该谢谢殿下,若非如此,我竟不知晓世上还有这样叫人欢快的事。”
他说话声音很轻,却一字不漏地落入曼吉耳中,片刻后她的脸愈发红了。
“我,不如我还是先回宫中,不然侍女们找不到我,又该心急了。”曼吉从草地上起身,欲言又止地望着摇光,三两眼后她弯了弯腰,转身离去。
摇光却立即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人转了过来,曼吉的裙摆叮铃作响,扬起个波浪般的弧度,整个人就这样落进了摇光的怀中。
她的心跳极快,像是要挣脱胸膛的束缚。
“殿下,自相识起,我们总在夜里相见。”
曼吉觉得自己好像发不出声音:“嗯……”
“可我想白日里也光明正大地见你。”摇光低下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曼吉的脸庞,在她的唇边流连忘返,“殿下,你别嫁给那个四皇子,行不行?”
曼吉一只手虚虚地搭在摇光的胸膛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只有她激动得过了头,为什么摇光的心脏跳动得没有她的剧烈呢?
热血涌上头顶,凉风一吹,曼吉滚烫的脸颊渐渐凉下来一些,她半推半就地拥着摇光,仰头看着他那张有些精致俊俏的面庞。
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涌上来这样一个念头,如果摇光就是四皇子,该多好啊……
“摇光。”
她连舌头都是烫的。
“我没有办法。”她仰头,却不敢同摇光对视,只有些心虚,“中原使臣到访,父王一定会将我嫁出去,否则硝烟四起,我该如何安心。”
“我……”不等曼吉说完,摇光的唇已经倾覆而下,在她颊边辗转。
“殿下……”他喘息着,“我带你走,好不好?”
曼吉怔愣着,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
摇光自顾自地说着。
“我自幼孤苦,出生时便没了母亲,父亲也不知所踪,好在被猎户收养,不想六岁他进山打猎,再也没回来。我摸爬滚打至今,原以为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叫我牵挂之人,可我遇到了你……”他说着说着,眸间蓄满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打湿了曼吉的衣襟。
曼吉心疼地闭上眼睛,抬手抚住他的后背,哽咽着道:“我愿意,我愿意跟你走……”
草丛后头,扶西将两人的对话尽收耳中,听得她也忍不住眼眶湿润。
这摇光和曼吉真是对苦命鸳鸯。
就是这摇光叫人怜惜的经历,总觉得十分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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