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吉望着摇光越来越红的眼眶,心中诧异渐渐涌了上来,她以为摇光是碰到了什么麻烦,依旧还是关心备至地询问:“你怎么了?”
摇光不答她话,反而道:“殿下,你应当累了吧?”
曼吉摇了摇头,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避去,她缓慢后退,最后依着直觉转身奔跑,可还是被摇光紧紧拉住。
摇光的手臂卡在她的颈前,力道虽大,可还能容她自由呼吸,她于是抓住他手臂往外用力:“摇光,你,你这是在干什么?”
摇光缓缓阖上眼睛,一个手刀下去,曼吉便晕倒在了他的怀里。
摇光把人放在榻上,又仔细看着她紧蹙的眉头,手指头轻轻抚过。
“殿下,睡个好觉吧。”
*
曼吉果然沉沉睡去,昏昏沉沉的脑袋重达千钧。
她费力地掀开眼皮,面前有一座恍若高山的庞然大物,迷雾退去,才看清是连绵到天际的建筑群。
还不等仔细看看,身旁的景象又迅速地变化起来,她望着自己不断旋转的脚尖,忽然反应过来,她又在廊下跳舞了。
旋转的裙摆样式不一,五彩斑斓,眼看着鞋尖逐渐变大,她感受到自己的视线也在慢慢上升,过了一会儿,便有一股极其热烈的风出来。
“吼吼吼——”
喧闹的人群,哒哒的马蹄声,她反手摸到背上的箭匣,拉弓搭剑,羽箭破开长风,颤抖的羽毛在风中摇摆,最后正中靶心!
“哇——啊——”
她听见自己欢呼雀跃的声音,还来不及接过父王递过来的彩幡,她忽然变作了羽箭上的一滴水。
快速行进的箭矢穿破靶心,一瞬间有如破冰,耳边是清晰可闻的碎裂声,草原的景象像一面铜镜霎时支离破碎。
耳边刮过呼呼风声,她感受到腰间温暖的触感,低头一瞧,是夜色里的伽罗城。灯火绵延,人声喧闹,高空俯瞰,竟是如此新奇的感觉。
“殿下……”
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曼吉脑袋轰的一下,她抬起头,看到摇光垂下来的目光。
她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在梦里,方才,几近泪流的摇光打晕了她。
“摇光,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
摇光却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殿下,我并没有什么瞒着您的,怎么,您不喜欢这景色吗?”说到这里他的眸间染上了一层委屈。
忽然,巨大的鹰翅在风中招摇起来,原本有序的行进方向霎时乱作一团。
摇光手忙脚乱地去整理,还一边自言自语:“怎么回事,明明就是这么用的……”他戳了好几下肩膀上的机关,依旧没法改变鹰翅摇摇欲坠的现状。
殊不知,在他抬手的时候,曼吉已经失去了依仗,从高空直直坠下。
比方才凌厉了不知多少倍的风势,曼吉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变得特别轻,她抬起手,望着远处那个越变越小的人,他仿佛真的变作了一只苍鹰,只顾盘旋,而忘了快速坠落的自己。
曼吉的心中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砰——”
她的身体撞破七彩的琉璃穹顶,搅起地上散落的花瓣,几乎贴到地上的瞬间,整个身体忽然被一双有力的手掌抱了起来。
还是摇光。
他身上巨大的鹰翅在缓慢地扇动,穹顶投下的光束时隐时现,扎进曼吉的眼里。
落地之时,摇光退后好几步,颇有些抱歉地看着她。
“十公主——”
这人的声音也十分耳熟,曼吉被她吸引过去,原来是正在宴席上的扶西师徒二人。
扶西从食案后头转过来,一张小嘴喋喋不休。
“公主,你千万别被他骗了!”扶西面色焦急,眉头紧蹙,“此人并非善类,他不是什么猎户之子,他就是中原来的皇子!”
此言一出,恍然落石投水,激起千层浪。
“老几不知道,但你千万别相信他,他都是骗你的。”
“时间快到了。”身旁的献流开口提醒。
扶西语气更焦急了:“他要攻进王廷,还要杀了你,你千万小心啊!”
“我撑不住了……”献流眉头紧锁,隐隐有冷汗渗出。
“走了走了!你多加小心——”
曼吉伸出手去,还来不及多问几句,方才还大声说话的师徒二人已经归位,正在小声交谈,说的正是葡萄美酒。
周围的一切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似乎所有人都记不得扶西说过的话。
“是我冒犯了公主。”摇光朝她低头。
曼吉的心脏剧烈地抽动起来,她觉得自己的意识似乎在脑海里横冲直撞,而身体却像石头一样僵硬。
她痛苦地捂住脑袋,身体缓缓地朝地上倒去。
*
扶西搀扶着献流踏出曼吉梦境,望着旁边人愈加苍白的唇,忽然有点担心起来。
她拍了拍他的背给他顺气,脸上是难得的担心:“你没事吧?不会死了吧?”
献流闻此,反倒发出一声轻轻的笑:“我哪有那么容易死。”
两人又坐回枯草丛里,自逃出来,他俩哪也不好去,回宫里怕被摇光恶人先告状,睡客栈怕被抓走,思来想去,还不如来圣湖这边。
“那我就放心了。”扶西放开手,叹了口气,“我们两个堂堂的神仙怎么能这么没出息呢?托个梦都要累个半死。”
献流捂着有些发烫的胸口,只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我先休息会儿。”
“好好好。”扶西这时候很是开明,暮色将至,她可太害怕小贼头上又长出草来了。
此刻紧急,她拖着个傻子怎么办事……
又想到方才在曼吉梦境中所言,扶西难免愁起来,梦境向来虚虚实实,难辨真假,她们无法即刻当面与她说清,只好在梦里提醒。
也不知曼吉有没有相信。
说来也怪,他们也只是试一试,没想到大白天,曼吉真的在睡觉。
圣湖这边巡逻的士兵渐渐多了起来,扶西顿感不妙,只得推了推献流。
两人对视一眼,跳进了湖里。
湖里视线不大清晰,扶西抬手朝湖心石台的地方指了指,两人便一前一后缓缓游过去。
露出水面的时候,扶西忍不住拍了拍石台:“日夜给你渡仙气,就是十一小侯也没这样的福气,你怎么还不动一动啊?”
扶西爬上石台,将献流也拉了上来。
昏黄的霞光下,扶西浑身湿透,难受得要命,她抬起袖子拧了拧水,忍不住又拍了下石台。
“轰——”
两人左右摇晃了一下。
扶西面露喜色:“好石头,你有生气了?”
石台又左右摇了一下。
扶西忍不住去拉献流的手,上下舞动起来,一张脸就差喜极而泣了:“你看,你看,这石台真活了!”
献流点了点头,没做出太大的反应,身上湿漉漉的衣裳被风吹过,激得他脑袋昏沉。
再想施术干身,实在没力气了。
“啊嚏——”
扶西收回手,抖了抖。
献流望过去,勉强抬起两个手指,过了一会儿,扶西身上的衣裳便干透了。
她惊喜地望着献流,忍不住用肩膀打了打他的:“算你讲义气!”
不料只轻轻一碰,这献流便就势一倒,差点掉进水里。
扶西眼疾手快地将他拉回来,下意识先将手放到他鼻下感受了一会儿。
活着,活着就好。
扶西让他平躺着,估计这样会好受点,旁边的红生似乎有所感悟,杯身松动了点。
“你们来了呀!”
扶西点点头,又重重摇了摇头:“今夜怕是渡不成仙气了,这家伙晕过去了。”
红生失望地啊了一声,继而道:“无妨,明日再说吧。”
扶西面色为难:“我们就是怕等不到明日。”她心虚地笑了两声,“我们撞破了大周皇子的骗局,这会儿他指不定派了多少人来杀我们。”
“大军压境,加罗国怕是要遭难了。”扶西望着天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虽说与十公主交往不算亲密,可扶西还是不忍心看她这样被骗,若被旁人骗就算了,被喜欢又信任的人欺骗,这也太让人唏嘘了。
她气得紧了:“摇光不要脸,怎么能这么骗人呢?”说到此处,她忍不住重重向下拍去,手掌却触到个冰凉的掌心。
她缓缓回过头,一切的焦急难耐都在看到献流头上招摇的草芽后消失殆尽,化作了绝望。
完啦!这下彻底完蛋啦!
日落西山,献流看着远处的霞光,眸子映着暖黄色的光,他把扶西的手掌托回去,郑重其事道:“又到夜里,该去给石台渡仙气了。”言罢就要跳下去。
扶西拉住他:“不不不,今夜不渡了,今夜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待在这里,若有人来,不要动。”
献流不解:“为何?若不渡仙气,红生如何解脱?”
“要渡,只是今夜不渡!”扶西一个头两个大,“你瞧瞧自己身上还有仙气吗?”
献流抬手,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没有了。”
他眸色不解,过了会儿又反应过来,朝着扶西微笑:“入梦是我自己的主意,不怪你。”
心中所想忽然被他看破,扶西的眼睛眨巴地越发快了。她摩挲着衣袖朝他招手:“趁着夜色,我们匿在这里,若有人来抓,也好躲过去。”
石台挺高,红生杯身后有个角落,若夜色漆黑,藏一会儿也不成问题。
远处传来吵闹声,还有兵戈相撞之声,扶西身子立刻绷紧,警惕地望着湖面上朝湖心缓缓驶来的船只。
她焦急起来。
赶忙拉着献流伏在石台上,大气也不敢喘。
有船只缓缓接近。
“殿下有所不知,这两个贼人每日夜里都会以巡查为由肆意接近圣湖之眼,谋夺上天赐予圣湖的福气,以求长生不老,青春永驻!”说话的人正是摇光,“若非我偶然发现,大家都要被骗了!”
他说得义愤填膺,煞有其事。
圣湖之眼是加罗国重中之重,乌特来此湖心,也是为了确认圣湖之眼是否安然无恙。
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啊……
“殿下,薛介可为我作证。”他振振有词,目光紧紧地盯着乌特,眸色有异。
薛介不知从哪冒出来,他盈盈一拜:“殿下,小人也略通修行之事,这扶西师徒二人并没本事叫圣湖重生湖水,而是不管那天谁来了,这湖水都会重新出现的。”
乌特蹙着眉。
薛介见状,轻轻掠起,蓄足了力气往红生杯身上重重击了一掌。
红生吃痛,立即痛哭起来,眼泪不要命地涌出来,溅了乌特满身。
薛介悬在半空,恰好同扶西与献流的眼睛对在一处,他滞空的脚尖莫名滑了滑,差点跌进水里。
献流转过头,凑到扶西耳边讲话:“这人,很讨厌。”
扶西敷衍地点点头,动作不敢太大,只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献流别再讲话。
摇光望着薛介的反应微微一笑:“我敢笃定,这二人贼心不死,定然在这圣湖周围。”他眸色闪闪,微微抬起头,手指一指,“莫不是,就在这石台之上……”
扶西屏住了呼吸,蹙起眉头。
乌特长袖一甩,怒气冲冲,两个中原来的道士,居然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给我找!抓到以后立刻丢到大狱里!”
摇光松了口气。
正当他踌躇满志之时,湖水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几人的船只被涌起的浪推开。
平静的湖面涌起波涛,一时间地动山摇。
然后他们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圣湖之眼,
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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