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浪潮席卷而来,震荡片刻后风势渐歇,扶西睁开眼睛,正对上献流那张颇有些尴尬的面庞。
他的手还放在扶西腰间,两人沉默不语地对视了一会儿,又心照不宣地缓缓坐起来。
扶西内心咆哮,她再也不会相信这个小贼了,每次摆出那么唬人的阵势,偏她不长记性,回回上当。
扶西抬手戳了戳了献流的手臂:“罢了,你去把洞府收拾出来吧。”
号令已下,旁边的人却一动不动。
扶西转过头,在瞥见他头上草叶招摇后即刻明白过来,她一把扶住献流双肩:“你,你仙气又用完了?”
献流神色清澈,他重重点点头:“是啊,召剑居然是件这么费力的事情。”
他不提还好,一提扶西便生气,说是召剑,又召来两坨人。想到这里,她趔趄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
又是生无可恋的一天。
献流连忙爬起来,跟在她身后。
陆眠十一也爬起来,默默跟在她身后。
几人朝洞府走去,不多时就见到了拿两个杵在废墟中央的人。
扶西鼻翼微动:“有妖气?”
果不其然,一只满身光华流转的男鲛跪坐在地,眉眼微垂,长睫扑闪,被海水洇湿的银色长发丝滑地垂在地上,他眼神近乎迷恋地盯着躺在地上的女人,缓缓垂下头去。
下一刻,两人的唇又触在一起。
扶西抬手捂住眼睛,被扎似的弹起来,后退一大步。
献流却歪着脑袋凑过去,越凑越近,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不肯松动半分。
“你们在干什么?”他问出来。
男鲛闻言睁开眼睛,嘴唇还贴在女子的下唇上,被吓了一大跳。
与此同时,小侯也蹦跳着跑过来,大声惊呼:“山君不好啦!天又降流星,又砸了你的洞府!”
男鲛直起上半身,神色尴尬,偏头去看众人,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呛水晕过去了,我给她渡气。”
献流摆摆手,连忙道:“不对不对,她呛了水,呼吸困难,你这样堵上去,不是害了她吗?”
男鲛愣神半晌,手指渐渐蜷缩起来:“那,那该怎么办?”
献流站起来,掌间运气,重重向女子胸前打去。
……
他有些疑惑地收回手掌,自言自语道:“怎么不管用?”
扶西上前一把将他推开,笑眯眯朝男鲛望过去,这一看,可把她看呆了。
这男人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皮肤白皙,神色懵懂,颊边还有若隐若现的鳞片,银白的发丝在月色下熠熠生辉,五彩斑斓的鱼尾也夺不去他面容上的艳色。
一副绝佳的皮囊。
扶西脑子里居然不受控制地将献流与此人比较一番,惊奇地发现献流不知什么时候,竟悄悄变惊艳了许多。
尤其是比起刚掉进扶西山的时候。
“那该怎么办?”他朱唇轻启,“她似乎快不行了。”
扶西回过神来,立刻道:“你挪开些,我来。”
言罢她挪到男鲛原先呆的地方,将女人的头侧向一边,双手交叠,比划一番,在女人胸前有节奏地按了起来。
男鲛深吸一口气,收起锋利的指甲,脸上又端起人畜无害的表情。
不多时,女人呕出几口水,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的面孔,略有些瘦削的脸颊,眉目飞扬,眼睛里盛着惊喜。
还好不是方才那个鲛人。
“是你,是你救了我……”她气息微弱,“我是扬州程家的,恩人留下姓名,日后必有重谢。”她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扶西连忙将她扶起来:“是他救了你。”
程衣顺着扶西的手望过去,果然见到了水底的那张脸,她先是被惊艳了一番,又立刻回过神来,不对,不对,不对!
对视的刹那,她又看到了鲛人那双由浅棕色缓缓变作蓝色的眼珠,脑袋昏沉了一会儿,便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费力地站直,朝着蹲在地上的男鲛行了个礼,虽有些抗拒,但还是做了:“大恩大德,无以言谢,可我,实在不知你要什么?”
男鲛望了眼自己的尾巴,他上岸太久,有些呼吸不畅了:“不必,是我自己要救你。”
程衣素来有生意人的爽快:“何必拘谨,我家的东西,有些连宫里的都比不上。”
他动了动尾巴,望向众人,垂眸思索,一张看似天真的脸庞上不知在计较些什么。
他挪动了一会儿,声音压低,却也听得清楚:“我,我还是回海里去吧。”
扶西眼疾手快地挡在他前面:“你们两个,这救来救去的姑且不论,砸了我的洞府,就想这么溜之大吉?”
可惜不等两人回应。
程衣便惊呼一声:“你的尾巴!”她自己都还站不稳,便火急火燎地扑过去,“怎么出了那么多血。”
她这一说,众人才发现,这男鲛的尾巴上有个拳头大的血窟窿,此刻他身下的血迹都洇进土里了。
男鲛唇色苍白,语气也逐渐弱了下去:“估计,估计是方才……”
不及说完,他便晕了过去。
*
众人凑过来,抬头的抬头,抱鱼尾的抱鱼尾,不知从哪里找来个大桶,将他泡了进去。
扶西先将此妖安排给献流和陆眠看守,便带着小侯十一大马金刀地装出几分气势,去吓吓那个瑟瑟发抖的凡人。
程衣一张脸都被眼泪打得花里胡哨,面上还是尽量维持着沉稳,她被五花大绑在桑树上,语气也是好商好量的:“诸位,诸位千万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扶西审她:“那你怎么偏就飞到本山君家里来了?还就趁着我的洞府打,谁说不是居心叵测!”
程衣观察了周遭众人,无一不是年轻的,怎么不讲理呢?
“我,我实在记不清了,不过我可以将自己身家尽数报来,你们要多少尽管开价,我都有。”她眼神里带了些谄媚,行走在外,自然性命第一,什么面子了尊严了都可以抛诸脑后。
有命才有福享。
扶西冷笑两声:“什么价?我看着像缺钱的人吗?”
程衣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发髻简单,只簪着几片无关紧要的绿叶,略有些瘦削的脸庞,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亮如悬珠,仔细看还有些天真浪漫的意味。
即便做出凶狠的表情,看着也是努力为之,并不叫人生惧。
她旁边两人,衣裳看着更像是就着山势取材,说好听了像精灵,说难听了就是叮铃当啷,似乎把山里的藤蔓都挂身上了。
“像。”她实话实说。
扶西三人面面相觑。
“你知道这是哪吗?”
“你知道谁是这里的老大吗?”
“你一个凡人,误闯仙界,可是要遭难的!”
程衣听得云里雾里,直到捕捉到个“仙”字,便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说,你们是神仙?”
扶西气势莫名弱下来两分:“怎么,不像啊?”
“不像。”程衣又实话实说了。
扶西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她左右偏头示意小侯十一,两人立刻心领神会地变回原形,跳到程衣身上薅她的头发。
“这下你信了吧?”
程衣终于颤抖起来:“幻术,一定是幻术……”她头脑又开始嗡嗡作响,眼看着面前那个精灵似的绿衣姑娘手指伸展,变作一条条看不到根系的藤条,她眼睛惊恐地睁大,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扶西抬手捏住她的脸颊左右看了看:“这么不禁吓?”
小侯变回来:“山君,她只是个凡人,我们这样会不会过了?”
十一也站起来:“是啊,她估计也没这么大的本事,按理,还是应该审那只男鲛。”
扶西深以为然。
*
献流十分自觉从废墟里掏出一把还剩三条腿的矮凳,坐在上头一动不动地盯着水桶里的男鲛。
陆眠见他连眼皮都那么努力,忍不住想同他说两句话,可忽然想起还不知他姓名。
“不知,该如何称呼?”
献流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脑子里只记得扶西与他拉拉扯扯过好几次,态度竟莫名就没那么好了。
“南疏。”
他还算理智,再没脸皮说自己叫献流了。
“南兄弟,你大可不必这样守着,他被捆得极紧,走不脱的。”
献流又剜了他一眼:“她叫我守着,我该怎么守就怎么守,轮不到旁人置喙。”
陆眠只觉得这四周的空气都冷嗖嗖的,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便断了与献流继续交谈的念头。
这人确实怪异得很,他方才居然还相信他口中所言的无定宝剑。
“十一找我,我过去一趟,你一人,可以吗?”陆眠向来待人温和,即便献流对他似乎并不友善。
献流冷哼一声:“这里本就不必要你。”
陆眠眉头扭曲了会儿,缓步出去了。
献流依旧死死盯着面前的男鲛。
忽然,那鲛人睁开了眼睛,察觉到身上的绳索,他并不挣扎,而是微微扬了扬嘴角。
他眸色霎时变幻起来。
献流眼眸也不可抑制地随着他变幻,再一睁眼,视线变得模糊起来,他费力半晌,终于看清,水桶里捆着的人居然变成了扶西。
他立即起身,满脸不解地凑过去:“你,你怎么到里面去了。”
扶西的声音轻飘飘的,嗡嗡的,似乎不是在他面前说话,而是像凑到他耳朵旁边吹气。
“快给我解绑吧,我要被勒死了。”
献流抬眼,望着扶西氤氲着水汽的眸色和逐渐爬上红晕的脸庞,心中虽觉有异,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她,今夜怎么会变成这样?
“快呀,松开了我,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献流的手不受控制地伸了出去,灵活修长的指节在扶西腰侧舞动,仿佛耳边还传来她轻轻的笑声。
“痒,好痒啊,你怎么这么讨厌……”
献流的动作忽然顿住,一双无神的眼睛中蓝色光芒霎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清澈的眸子。
那人也愣住了,继续安抚道:“怎么不解了,你不想同我玩乐吗?”
献流猛然抬头,望着面前扶西的脸庞渐渐分崩离析,好似破碎的镜面,最后缓缓显露出出一张被雾气氤氲的面庞。
“扶西?”
“怎么了?”献流感受到手背传来湿滑黏腻的触感,那人催促他,“快啊……”
遭了!
“你在干什么!”
扶西的声音仿佛一把扎破他心头的利剑,献流立刻回过神来,面前这人脸上的雾气尽数散去,露出一张带了三分邪气的陌生面庞。
他咧嘴,露出尖尖的虎牙,一抬手拍掉献流的手掌,身体立时腾空。
他鱼尾还没收起来,就迫不及待地向海边飞去:“多谢了,后会无期!”
修完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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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我看着像缺钱的人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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