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同心契?

一个时辰前。

启明殿中,献流立在房门口良久,唇边淡淡的热意还未退去,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忍不住轻轻扬起。

远处白芒渐盛,又在极快的速度下坍塌,来人周身星光熠熠,长裳曳地,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红色的腰带在风中盘旋飞扬。

“师兄!”

那人大喝一声,便迫不及待地从云头上跳下来,估计是太着急了,竟直冲冲跌到了地上。

献流忙上前将他扶起:“金昌?”替他拍了拍衣裳,献流这才打量起他模样,“你不在天河布星,慌里慌张地来做什么?”

金昌星君不说话,只急吼吼踏入房中,连喝了三碗水,这才慢悠悠地变回原本的模样,金衣耀眼,眉目深邃。

献流跟着进来,一看便知,他又扮作仙童躲懒去了,一把年纪,正事不做,他看这师弟的眼中难免带了些愤懑。

“听闻你失踪良久,带了个小地仙回来,还同师父说要退了同师姐的婚约?”

献流只道天界的消息向来走漏得极快,他虽见怪不怪,可这舆论中心是自己,难免有些不自在:“确有此事,怎么了?”

金昌猛地抓住他手:“师兄,你们倒了大霉,这一切怕都是你自作多情。”

献流听他说出这样的话,反而觉得金昌愈发不可靠:“并非我自作多情,我们心意相通,这点毋庸置疑。”

金昌望着献流那副春心荡漾的模样,直呼见鬼,默了一瞬,他才重重叹了口气:“我将知道的都说与你听罢。”

原来,太白金星广收门徒,今日开坛做法,道法枯燥,却有许多新面孔涌入天界,金昌图乐,翘了天河的事务,也跑去玩了。

人群熙熙攘攘,金昌打着瞌睡挨过讲经,终于有机会跟那些小弟子搭话,席间难免吵闹,献流这桩风流韵事自然不胫而走,席上几乎无人不知。

金昌也凑过去听了几耳朵,初时不过觉得稀罕得很,师兄一株千万年不开花的老铁树,也有如此离经叛道的一天,越听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他化作跟他们年纪相仿的仙童,看上去面相良善,其中一人心中难捺,脱口便道:“你们可知战神出自何处?”

这问题六界几乎无人不知,献流出身早已湮灭许久的雪国神族,他若是讲这个,真是无聊至极。

金昌端着食盘意欲走开,谁料这人在众人唏嘘声中悄声道:“我从古籍上知晓,雪国神族后裔生来体内便有同心契,这东西邪得很”

金昌脑中警铃大作,立时冲上前拨开人群,单手将那小弟子揪了出来:“师兄私事,也容你在这里非议?”

有人认出了他,连忙推搡着同伴离开。

见众人散了,金昌垂眸,半威胁半商量地叫那小仙将他知道的和盘托出。

原来这同心契是为了神族保命用的,一生中只有在濒死时才会触发,封印容貌声音以避祸,以图来日,此时若有人意图趁人之危害神族性命,同心契便会自动与之相结,从此修为相通,生死相连。

初时神族体弱不堪,便会在同心契驱使下尽量满足另一人的要求,那人修行所得尽数归于神族不算,还会逐渐对神族情根深种,非解契不能移。

“你跌入山中,容貌声音皆被封印?”

献流抬眼,轻轻点了点头。

“你对她是否有言听计从的时候?”

献流又点头:“初时的确如此,后来”,对,后来他修为恢复过半,便再也不会这样了,因耗尽仙力变成“傻子”的情况也没再出现过。

扶西也时时嚷嚷,自己不论怎么修炼,天地精华皆如泥牛入海,不知所踪,原来都是归他所有了。

金昌见他神色愈发难看,忍痛又往他心头来了重重一击:“她是不是对你情根深种,对你百般纵容?”

献流仿佛被一记无形的重拳击倒在地,整个人方才的意气风发顿时荡然无存,他手指紧紧扣在桌边,有些脱力:“会不会是,他胡说八……”

金昌啪的一声将书册拍到桌上:“我也担心他乱说,所以到藏经阁中取来,亲自翻看的。”见献流唇色渐渐苍白,他也有点于心不忍,可也明白面对这些糊涂东西,就该快刀斩乱麻,迟则生变,“不信你自己看!”

献流平复呼吸,握住书脊的手指用力地发白,他自认饱读六界书册,过目不忘,为何独独不知此事。书册上的字恍若有了生气,横竖撇捺从纸页上缓缓飞起来,重重撞进他的瞳仁中。

生死相连,修为相通。

情根深种,予取予求。

脑海中不可避免地出现扶西的笑颜,他喉头动了动,半晌才抬起略有些通红的眼眶,他心中竟生出一个可怖的想法,若是扶西一直都不知道呢?

金昌被他神情吓了吓,往后仰了一点,四海平定后献流不似从前凶狠,气质亦柔和了许多,已经太久不曾在他脸上见过如此锋利的表情了。

“师兄?”金昌小心翼翼。

“她知道了吗?”献流按住起伏稍大的语气。

金昌摆手,从他神情中窥得一两分狠厉来:“那个小地仙,她不是被师父唤去了。”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怪不得,莫非师父早已知晓真相,此番正是为了同心契之事叫她去的?”

献流猛然起身,欲夺门而出,可上涌的气血忽而归于平静:“瞒得了一时,瞒不住一世。”他叹口气坐了回去,“来日她若知晓真相,只怕会恨我。”

“我不愿她恨我。”

金昌哪里见过献流如此模样,心头抖动两下,只想灰溜溜地跑开,可又觉得自己似乎打破了献流的某些幻象,害得他此刻难受,只好出言安慰:“师兄,这些都是古籍所载,不一定是真的。”

献流抬眼,想起金昌方才那副信誓旦旦的模样,自然明白他有些徒劳的安慰:“与你无关,你先回去吧。”

金昌哦了一声退出门外,脚步却有些迟疑,他忍不住又挪回去,倚在门外打量献流神色。

金昌眨巴着眼睛,没想到不过转瞬,献流竟已恢复了神色,冷漠疏离,不苟言笑,若非轻垂的眼睫缓缓颤动,谁能瞧出他面上的几分愁色。

金昌又跨进来:“师兄,世间女子千千万,何必单恋一枝花,来日事情暴露,你们必成怨侣。”

献流愣了愣:“我会去请师父,替她解契。”

说话间,觅影跑了进来,笑呵呵地:“神君安排我跟着她,这山君也真是有趣,她走错地方被蓬莱岛主好一阵痛骂。”

“痛骂?”

“是啊,岛主也拿他没办法,扶西可是赖账的好手,阴阳怪气的。”觅影自觉地捡了个凳子坐到献流旁边,“说什么懒得纠缠不休,说我们是仙上仙。”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献流听到纠缠不休四个字,心脏跳动的速度快了起来。掌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还说什么?”

觅影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左不过真身长,真身短,说自己无欲无求,只想逍遥快活。”他又顿了顿,“后来到天君那里,我就不好光明正大偷听了,零零散散听到些什么欺骗,什么契约,什么解除,听得云里雾里的,这会儿她该回来了吧。”

献流稳住身形,将这些破碎的词句一一拼接,脑海中立刻有了个模糊的场景,师父估计早就知晓此事,扶西向来喜欢自在快活,她在褚易面前所言几乎都出自本心,而受同心契影响不得不对自己放纵,甚至违背内心剖白心意,此时契约已解,她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他起身,仿佛下定了决心,从药王那里取来药,在她方才走过的路上等着。

路遇一棵桑树,叶片零落,他下意识地驻足,抬头看了一眼。

他看着扶西有些失魂地走过来。

他看见她嘴唇翕动,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迫不及待的坦白,他不想听,于是打断。

她说她要回扶西山,长睫轻垂,没有正眼看他,只问自己怪不怪她。

他怎么会怪呢。

“情势所迫,非你所愿,我不怪你。”

献流听她嘟嘟囔囔,说着再没以后的话,心如刀绞,同心契困住扶西的内心,还叫他自以为是,原以为的两情相悦,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扶西生性就爱自由,契约已解,回扶西山是板上钉钉的事,于是他取出药丸,递给她服下。

看她如此干脆利落,等这一刻确实太久了,没有契约束缚,她连多余的眼神也不想分给他。

献流轻轻叹口气:“我送你去天外天吧。”

扶西没表现出反对,亦再没有其他的话留给他,她答应得爽快,跟着他来到天外天的层云之上。

寻踪觅影分立两侧,正等着他们。

扶西走过去,一言不发。

献流还是没忍住:“你以后,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他用目光描摹着扶西的五官,惊觉她的情绪似乎很是平淡,不悲不喜,只有紧绷的脸颊露出她一两分的不快。

“你这话什么意思?”

献流望着她眼眶之中隐隐的泪花,忽然觉得是不是还有转圜的生机:“我,我的意思是……”

“你放心。”她冷哼一声,“我不会来了。”

她的话散在风里,献流在云层上站了很久,从霞光万丈到星辰密布,浓稠的夜色里,连风声也听不分明。

他拂了拂衣袖,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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