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传来水滴坠落的声音,淅淅沥沥,扑面而来的潮气冰冷阴湿,无定只觉得头痛欲裂,眼皮上像坠了千万斤的巨石。
“恩公!你可算醒了!”
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出现了一篇薄薄的板子,上头隐约可见被拉长的五官,那人嘴唇启阖,面上的雀跃之情显而易见,无定一惊,终于看清了。
来人通体不似正常人,扁得只有一指厚薄,全身被铺开延展,一只眼睛足有小臂那样长,偏偏他嘴唇殷红又巨大,十分可怖。
饶是见过许多大场面,无定也被眼前这奇异的生物吓了一大跳:“你是何人?”
那人舞动着木板一样的手臂,激动得绕着无定打转:“是我,是我啊,我是薛介。”
“薛介?”无定此刻脑海混沌一片,在凌乱不堪的记忆里搜寻了半晌,终于模模糊糊记起薛介的名号,“你,是你?”
薛介上前扒住他的手指:“从前在人间,你救我一回,杀我一回,此刻我又救你一会,你还欠我一回。”
无定被他绕得糊涂,自己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夜,卫和在月光下微笑着催动他体内的蛊毒,丝毫不顾及他的意愿。
“听闻献流的婚事将近,这样一件大喜事,怎么也不来通知你呢?”她笑得开朗,百年的天罚她似乎毫不在意,“那年瑶池上,我虽是先看上的献流,可他还是太无趣了,再者我不喜用别人用过的东西,还是你比较有趣。”言罢,她趁着毒性发作,无定全身瘫软之际用手指抬起他的下巴,逼迫他与自己对视。
“你来魔界百年,痴心守候,连归天都忘了,任谁看了不说一句情深意重。”
“好事成双,不如明日我们也成婚吧,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你留在魔界。”
无定额间渗出几滴冷汗:“卫和,凡尘……凡尘诸事,皆是命书所致,并非真正的你我,你又何必执迷不悟。”
“你多虑了。”卫和竟笑出声来。
无定按住身体中几乎撕心裂肺的疼痛:“你,你……”
“从小到大,我想要的东西,看上的人,就没有拿不到手的。”她依旧笑着,眼底却没什么波澜,“你总是这样拒绝我,我很没面子,再者,我自然也是因为思念你,不然为何天罚一结束就来寻你呢。”
“你没跑掉,我真是太高兴了。”
无定环顾四周,冰冷的暗室不见天日,神君在百年间也不曾召唤他,想必真是以为他与卫和因凡生情,决心留在魔界了。
“我问你,愿不愿意和我成亲?”
卫和的话将他从游离的思绪中剥离,身体又因蛊毒带来阵阵疼痛;“我,我,不,啊!”
剧烈的疼痛。
卫和依旧笑意盈盈:“想好了再说嘛,急什么。”
腹中翻江倒海,血气森森,无定口中间或有鲜血溢出,他死咬牙关,不肯说出卫和期望的词句,身上的痛楚更甚,使得他整个人的神志都开始有些不清楚。
他记起当时自己是如何懵懵懂懂跟随卫和来到魔界,凡世的经历不曾忘却,那些曾经拥有过的情感不时冲击着他的脑袋,起初他甚至真的觉得自己与卫和两情相悦,这是缘分。
可卫和滥情,四处拈花惹草,时不时就有老情人上门讨回公道,更有丧心病狂者趁他熟睡之际前来刺杀,烦不胜烦。他的澎湃也在时间流逝中渐渐归于平静,下凡历劫的种种不过是命书造就的因由,根本不是他自己的业果。
弃去凡思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
谁想卫和却不这么觉得,甚至在假意送他离开魔界的时候下了暗手,种下蛊毒,在天罚降临前将他软禁在了密室之中。
她说:“一定要等我回来。”
“怎么,说出心中所想,就这么难?”卫和带着嘲讽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胸腹之中的痛意游走经脉,连指尖都疼得好似火烧。
“我,我,不……愿……”
“啊——”
卫和的耐心显然将要耗尽,她一字一句,语气依旧轻佻:“听不清,你再说一遍。”
再这样下去,他估计会生生疼死吧,无定这样想着,神思不过放松片刻,口中词句便如水般滑了出来:“我,我愿意。”
翻涌的疼痛瞬时消失殆尽,无定满头是汗地跌坐在地,不住喘息,卫和拖着及地的长裙缓步过来,轻轻拥住他的背,轻声道:“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
无定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恩公,恩公,我既救了你,你可得帮帮我啊。”
薛介的声音将无定从回忆中抽离,他抬眼望去,嗓音有些哑:“你要我怎么帮你?”
薛介将自己的身体翻了个面,无死角地展示了一通,挥着帕子的手想挪到颊边拭泪,却够不着,多少有些滑稽:“我被踩扁成这样,不知为何就是恢复不了,你见多识广,看在我将你救出来的份上,帮帮我吧!”
“都怪那个死山君,那块破石台!”
无定却是无力地笑了笑:“我的修为被蛊毒封印,爱莫能助了。”
“啊?”薛介一张脸上很是不满,骨碌碌打转的眼珠子里不知含着多少坏主意,“那,那我把你送回去得了,唉,白白费力气。”
无定抬手:“且慢,我虽不能助你,但神君可以,你带我上天界。”
*
十一觉得奇怪,山君在镇山石下站了快一炷香的时间了,还是一动不动,起初只是以为她又在惆怅,可半晌过去,还是这副负手不言的模样,多少有些怪异了。
她小跑过去,轻轻拍了拍扶西的肩头,岂料指尖方触到她衣料,面前生气满满,面色红润的扶西瞬时变作了一截木头,沉闷的声响过后,倒在了十一的脚边。
十一几乎快尖叫出来,连忙唤来陆眠小侯,三人围着木头愣了一瞬,立刻发动众人在山中寻找扶西的踪影。扶西虽常常做些不着调的事情,可今日是她同献流的大婚之日,再怎么贪玩也不会在今日这样重要的日子里掉链子吧。
果不其然,扶西确实不在山中,众人望着镇山石上献流的身影,只盼望着他快点醒来。
扶西失踪事宜得尽快告知天界,可他们是低阶地仙,若无人襄助便难以登天,只得焦灼地等待天界的人到来。
就在此时,山中地面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红绸飞扬,镇山石中金光大作,近乎直冲云霄,短暂的震动过后又以极快的速度生长起来。
不错,生长。
这石头仿佛有了生命的树木,托着献流的身体快速沿着金光闪闪,直通云霄的光柱前行,还不等山中众人反应过来,镇山石便已穿进层层云彩之中,连带着原本的扶西山都扩大了不知多少倍。
一座小小的海上仙山,此刻化作庞然大物,连山顶都瞧不着了。
献流缓缓睁开眼睛,轻飘飘地落在启明殿中,他低头,才发现自己居然身着大红喜袍,繁复精致的样式是他从未尝试过的艳色,更衬得他面白如玉,顾盼生姿。
是了,此刻他依旧还是个女人。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觅影就已经冲了上来,他哇的大叫一声,嚎道:“神君呐!您可算醒了,天君真是神算,说您在今日醒,果然就是今日醒。”
献流还有些游离在情况之外,他面有愠色:“这是怎么回事?”
觅影瞧着他头上那些繁杂精致的珠钗玉环,下意识地偏了偏头,目光在越过献流肩头时,被院心凭空生出的一块假山惊了惊。
他后退一步:“这是什么?”
献流回头,隐隐有些不耐烦了:“山顶。”
觅影惊了惊,忙道:“神君,今天可是您的大喜日子啊!快快快,听闻西海龙王她们也到了,您既自己登天了,我们就快赶过去吧。”
闻此此处,献流眸子颤抖,他分明已同天君言明退婚事宜,她虽答应得含糊,但行不至于失信。
麟寻也来是什么意思?
脑袋还未从沉睡多年的身体中恢复过来,神思略有昏沉的他已经被觅影拉出了启明殿,只见殿外重重叠叠围了不少天界的神仙,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连启明殿外也是红绸高挂,喜气洋洋。
前方站着个熟悉的身影,献流蹙着眉头,眼看着她转过身来,正是身着大红喜服的麟寻。
献流视线扫过她全身,发现这喜服的式样与自己极为相似,麟寻向来喜欢打扮,身上不多坠些珍珠是绝不出门的,这回却素了不少,连发髻也挽得十分简单。
见到献流,她竟展露笑颜,缓步行来,端得是落落大方,举止从容:“师兄,你醒了!”她语气里的惊喜不是装的,“师父果然不曾言错,太好了。”
献流脑子嗡嗡的,脚底竟有些生寒。
“你,你不是不愿意成亲吗?”
麟寻眼睛稍稍睁大,面颊上竟罕见地出现了一抹绯红:“并没有,我一直都很愿意,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那你怎么还算计我!
献流腹诽,却不好出声,眼看着众仙都教教围过来,他只觉得胸口热得不像话,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师兄,师兄,你怎么了?”麟寻凑过来,很是关切,面色上露出一两分愧疚,“从前算计你,很是过意不去,你能不能原谅我?”
说这些做什么!
献流环顾着四周的人脸,那个渴望醒来第一时间就能见到的人并未出现,他心中浮现出许多莫名其妙的场景,都是在他沉睡的时候。
一会儿是天君抬手,神情冷冽:“你一个小小山君,怎能与我爱徒相配,去死吧!”
扶西被巨大的冲击波打中,伏在地上一命呜呼。
一会儿是扶西接过天君递来的千金财宝,眼睛泛着金光:“您的意思是,只要离开献流,这些东西都归我?”
“当然。”
“太好了,发财了!”扶西眼睛亮堂堂的,抱着装满财宝的乾坤囊美滋滋地离开凌霄宝殿。
一会儿又是麟寻面容嫌弃地甩开青泽的手:“你虽为我生了三十二个孩子,可那又怎样,父亲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我还是得登天,寻我师兄去。”
青泽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抽噎着道:“殿下,殿下怎会这样无情……呜呜呜。”
一会儿又是天君那张很久不曾展露笑意的脸,她抬起懒洋洋的眼皮:“不是你说的,跟谁成亲都没什么分别,说情爱是浮云吗?”
献流蹙眉,极力维持着身形,挺拔的身姿可见微微颤抖,他一把拍开不知道是谁伸过来的手,身体的五脏六腑热血翻涌。
“飒——”
不顾众人阻拦,他掐来一朵云,飞速行往天外天。
“师兄——”
“神君——”
“献流——”
所有呼喊的声音都被他抛诸脑后,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找到扶西!
怀孕就爱胡思乱想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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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给你五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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