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拆开看看。”小少爷满眼期待。
逸闲小心翼翼的一层层揭开,手中握着的竟是一把长刀。逸闲爱不释手,反复看了好几遍,才抬眼疑惑的看向龙跃。
“送未来的将军。”小少爷一脸得意。
看出逸闲想要拒绝,小少爷立即说道:“既然要做将军,就要上战场,上战场就要有武器。这个是我家里兵房淘汰的,丢掉还不如给需要它的人。”
逸闲看得出这是把上乘的好刀,而且很新,就是这皇城之中,能打造出这样刀的也不会多于两个人。长刀刀刃锋利,线条流畅,整把刀朴实无华,刀身上常见的华丽纹饰一概没有,似乎是为了隐藏此刀不凡的出身。逸闲看出这刀定是小少爷费了心思的,他既想把最好的东西给逸闲,又怕这东西会给逸闲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找人特地打造了这把不带任何纹饰的刀,以隐藏其皇家身份。
逸闲不忍心点明,而且,逸闲是打心底里喜欢这把刀,于是便狠狠心答应着收下了。此时,突然有人喊着少爷跑进别院,小少爷催促逸闲快走,于是两人纷纷离开,逸闲都没来得及好好谢谢龙跃。
逸闲见到的那位姿态不俗的妇人带着一个家仆和一队士兵来到梧桐树下。那个家仆指着还在教小孩子识字的逸闲,“就是他!”话音未落,两个士兵便将逸闲按倒在地,那仆人接着说道:“就是他,我看到他引诱龙跃少爷。少爷以前总往外跑肯定也是因为他。说不定,那次少爷被抓……”仆人没有往下说,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要说什么。
逸闲将脸抬离冰冷粗糙的地面看向那位妇人,妇人并未理会逸闲的目光。姬破尘急忙跑出来为孩子辩解。逸闲看到母亲这样低声下气的样子心里很不好受,但是他又说不出话。因为小少爷被抓的确是因为出来和他们玩,如果逸闲一开始拒绝就不会出这种事,这件事逸闲一直耿耿于怀。
“不用说了,我也不想追究谁错谁非。你们……”像是下了决心,妇人狠狠闭了闭眼,“你们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让我看到。”说罢便离开了。
“听到没有!三天后这个时辰我带人过来查看,要是还有人在这里,我可就不客气了。”主子走后,家仆便气焰嚣张起来,他双手掐腰扫视过在场的所有人。
姬破尘有些难堪,她扶起儿子,伸手抚了抚逸闲额前散落下来的黑发轻声安慰道:“没事的。”便起身去和其他人解释。
那天下午梧桐树下很安静。但很快就有人忍不住了,第二天一大早,逸闲还没睁开眼,就听到木棚外有人在哭闹。
“我们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我们是亏欠你和你儿子了么?我们就想安安稳稳的生活,我就想我和女儿有个能睡觉的地方,怎么就这么难呢!?我们有什么错啊,要跟着你母子俩活受罪!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带你们来这里!”
接着是不断的抽泣声和摔东西的声音,还有稀稀落落低低的指责声。
“对不起……我……”逸闲听到了母亲的声音,眼泪一瞬间溢出了眼眶,他拉了拉被子好把头埋进去。
“逸闲他不是那样的。我儿子什么样你们最清楚了,他……”似乎是怕吵醒还在睡觉的儿子,姬破尘的声音压得很低。
“你儿子?那个丧门星。你男人都被这小子克死了,你现在还想拉我们陪葬?我告诉你,门都没有。让你儿子离我们孩子远点!”
“就是,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唉,破尘啊,赶紧带着你儿子走吧。”
“你们谁敢说我儿子!?你们谁敢!?”姬破尘这一声吓到了在场所有人,包括缩在被子里的逸闲。就听姬破尘接着用气的发抖的声音说道,“我儿子平时对你们什么样你们倒是忘得干净!少把天灾**怪到我儿子头上来。你们说我可以,少拿我儿子说事!”
“好言劝你你怎么不听呢。”一群人指指点点起来。
逸闲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抹了抹眼泪,做了一个深呼吸走出木棚。见逸闲出来,所有人瞬间都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尴尬。姬破尘看到儿子出来,忙转身护在儿子身前。逸闲用手轻轻拨下姬破尘的手臂站到前面,“对不起!这件事是我的责任,你们不要难为我母亲。”
“诶呀,你瞧孩子说什么呢!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怎么会难为谁呢?”
“是啊,我们大人们就是早起商量点事。你别误会。”
逸闲看着这些伪善的嘴脸,根本想不到这会出现在打小和睦相处的人们脸上。这一刻,逸闲似乎被硬生生拖出了母亲为他建造的完美世界,第一次真切的被乌云笼罩了。
“如果我和母亲离开能让大家继续住在这里,我们肯定会走的。不过,昨天大家也都听到了,偃夫人的意思是让我们所有人离开。我知道我现在做什么也弥补不了大家,但是我真心希望最后几天里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
“你说的容易。”有位妇人忍不住蹲在地上抽泣起来,“这种好地方上哪儿去找啊。我儿子他还小啊……”
大家面色都不好看,逸闲也垂下眼帘,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用自己的命能弥补这次错误,逸闲一定会毫不犹豫交出去;如果一开始没有搭理龙跃少爷……可惜没有如果。小少爷更是没有错的,再来一次,逸闲还是会做相同的选择,所以,逸闲一点也不后悔。可是,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呢?难道自己真如大家所说是个丧门星?
这时,姬破尘对着大家鞠了三躬,揽着愣在原地的逸闲回屋收拾行李去了。
等行李都收拾妥当,姬破尘过来抱住儿子,轻轻拍着他的后脑,“你很好,你永远是我的好儿子,是我的骄傲。”姬破尘顿了顿,缓了缓情绪,“记住,别人的质疑都是风言风语,你要大胆的去走自己的路。”
逸闲在母亲怀里用力的点了点头。
他们傍晚就要走了,逸闲有点舍不得孩子们,他远远的看到几个孩子蹲在草垛旁玩耍,便想走过去和孩子们道个别,但他刚一伸脚就顿住了,他想起了上午那些人说的话。他远远的看着孩子们,那些孩子似乎是感受到了这边的目光,纷纷看向这边。犹豫再三,有几个孩子起身跑开了,有几个甚至还回头瞪了逸闲一眼。逸闲只觉得像一根根木刺直直的扎进心里。
“赶紧走啊,你母亲又要打你了。”
听到有人喊红妹,红妹犹犹豫豫杵在原地,望着逸闲。
逸闲此时既希望红妹过来,又希望她千万不要过来。
终于,红妹深深的看了逸闲一眼,跟着其他孩子们跑走了。
逸闲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现在,这里他没有什么挂念了。
没记错的话,后来,母亲姬破尘没有找太多活干,抽出了很多时间陪着逸闲,她常看到逸闲晚上在灯下偷偷抚摸着那把刀,她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逸闲觉得,这段时间母亲好像常常看着他发呆,那神情,似乎是只要一眨眼就怕逸闲消失了一样。
姬破尘把逸闲叫到身边,递给逸闲一个亲手缝制的红色的发带。逸闲撒娇般让母亲帮忙戴上,很是喜欢。第二天,逸闲睁开眼发现母亲不见了,他四处找了找,还是不见母亲踪影。于是便坐下来等,可是等到太阳落了山,也没见母亲回来。逸闲慌了,他开始发疯般四处找,可是什么线索也没有。这样的日子逸闲过了两个月,没日没夜的找。终于逸闲累了,他又回到母亲离开的那个地方,他看到母亲留给他的钱,说实在的,逸闲都想象不出母亲到底是怎么攒到这些钱的,他其实早就意识到母亲兴许是离开了。难道这个世界上,最后连母亲也不要他了么?还是母亲出事了?不,他宁愿是第一种可能。就这样,逸闲像是失了魂一样靠坐在墙边,有人施舍他便吃一些,路过的行人都觉得这可怜人八成是傻了。更多时候,逸闲就是呆坐在那里,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奇迹的是,三个月后,他依然活着。饥饿和寒冷似乎都夺不走逸闲顽强的生命,也许是命不该绝吧。逸闲这样想着,突然站起了身,背起了行囊,现在,这个世间没有什么他挂念的了。
逸闲一步一拖,不知不觉来到天河岸边,他和母亲一起啃着烧饼看日落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逸闲坐在河边,发现自己的倒影竟显得如此狼狈。他什么也没有了,可是今天的落日依旧很美。
天很冷,他清早在河边洗漱了一番,把自己弄得有了些人样。转身背着刀向兵营走去。
后来他再次见到龙跃少爷是什么时候了?逸闲思索着。应该过了有十年吧。逸闲当时已经是仙界的一员了。一日他终于逮到机会问一问濯缨国的情况了,一个仙友告诉他,濯缨国已经灭国了,皇室早就死的死,逃的逃了。逸闲便趁做任务之便到凡间查看,原来的偃府已经是一片废墟,梧桐树倒是还在,不过树下什么也没有了。逸闲在茶馆喝茶时,听邻桌讲了不少事。
“嗨,你说前面那个偃府啊!?那可太惨啦。你是没见到,全家上上下下都被杀了,死的太惨了。那家的夫人整日行善,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唉!你说人死都死了,偃府的老爷,夫人还有他们刚成年的儿子都被吊在偃府门前示众呢!太惨了!”
逸闲心里咯噔一声,“你看到了?”
“看到了啊!挂了半个多月呢,都臭了。你问问这附近的,谁没看到啊。”
逸闲再也听不下去了,打断了说道:“尸体呢?”
“嘶,后来一个前国大臣看不下去,对新帝美言几句便让人给埋南山了。真是太惨了,以前偃府……”
逸闲顾不得他后面的感叹,扔下茶钱奔去南山。一路问,一路找,逸闲也不知道自己找到了要做什么,他只是拼命的想抓住自己和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一点联系。
今年夏天很热,逸闲一路看到许多干枯的农田,这让他想起了家乡。不知在山中找了多久,逸闲终于看到了一个土堆。走进,才看到这墓其实是有石碑的,可是不知是被谁打碎了,逸闲将石块拼在一起,赫然就是偃氏之墓。碑上并未刻具体所埋何人,但经过逸闲一路打听,应该就是偃府的老爷,夫人以及龙跃少爷了。他们生前是多么高贵的人,死后却被草草埋进一个土坑之中。逸闲擅自动用了法力恢复了石碑原貌,立在墓前。弄好这一切,逸闲突然发现土堆边有一点绿色,蹲下细细看去是一株车前草。大旱之时,野草的命倒是比庄家硬多了。
“若是人之生命也能如你一般就好了。”说着,逸闲解下腰间的水壶,将水顺着车前草的茎倒了下去。
龙跃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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