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的伤口还在汩汩地往外冒血,原本麻木的神经硬生生被拽得发疼,
他深深地看了眼睡得正香的林桉,转身出了门,
林老头的院子挺大,除了他开垦出来的菜地外,却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空荡荡的,
但段鸣野不觉得,他随手抄了个板凳,一屁股坐在院子里望着黑漆漆没有星星的天空,
耳边都是吵人的蝉鸣,心底被夏夜烘烤出来的燥意一点就能着,
段鸣野点了根烟,他的睡意早就没了。
比起在外头喂了一晚上蚊子的段鸣野,睡得天地都不知为何物的林桉可是舒服了,
他这一觉睡到了大中午,可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上没一处不疼,就像是被人打了一顿,
林桉圆溜溜的眼睛轱辘轱辘转了两圈,思索着该不会是段鸣野这个家伙晚上趁着他睡着后揍了他一顿吧?
他觉得很有可能。
抱着怀疑,林桉扒着门框上往外瞅,果然看到了在菜地前浇水的人,段鸣野背对着他,一手插兜,另一只手随意地捏着水管,一缕白烟从他的脑瓜子上窜了出来。
他又在抽烟!
段鸣野不知道哪来的烟瘾,每天恨不得把自己抽死,林桉都怀疑在他领到基金之前会不会因为吸二手烟把自己直接葬在这个村子里。
其实林桉从炕上爬起来的时候段鸣野就听见动静了,这屋子不大,两间屋子带个厨房再加一个小院子,加起来都不一定能有三十平。
林老头去世后,他的那间屋子段鸣野一直都没打扫过,住不了人,没办法,只能让林桉和他睡一间屋子,
但林桉睡相太差了,炕有多大,他就能滚多远,没办法,段鸣野连夜收拾出来了原本林老头的那间,
平时他和林桉各睡一屋,昨天是因为小少爷发了烧,他怕本来就不聪明的人把自己烧成智障,这才睡在了他身旁,
火辣辣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伴随着扣门框的声音,无不刺激着他抽了一晚上烟才好不容易压下的烦躁。
昨晚的水鬼明显是奔着林桉这个蠢货来的,如果不是他醒的及时,现在我们的小少爷已经投胎到猪圈里找他前世的同伴再续前缘了。
好不容因安定下来的生活,被他搅得一团糟。
水鬼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今早本来想叫他起来吃饭的,但段鸣野一看到在炕上睡得四仰八叉嘴角还挂着亮晶晶的液体的人时,一股无名火窜到了头顶。
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一眼看不到就到处闯祸,他爸妈到底是怎么把他养这么大都没掐死的?
身后的小少爷自然不清楚段鸣野心里的弯弯绕绕,碍于昨天的救命之恩,现在骄傲的小少爷内心有点复杂,
虽然说段鸣野救他是应该的,但到底是救了他的命,他不会游泳,从来没有溺过水,当时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但好在段鸣野及时把他拉了出来,可是吓丢了他半条魂。
林桉紧抿了下唇,虽然段鸣野这个莽夫没有眼力见又不待见他,整天找他的茬儿,但到底是救命之恩,他是不是说声谢谢啊?
要说的吧。
毕竟他的教养告诉他,还是应该说声谢谢的,谁让他的是个聪慧宽容又善良的人呢。
对,都是因为他太善良了。
小少爷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终于把自己哄好了,迈着四方步抬着小脸趾高气昂地走到段鸣野的身后,清了清嗓,
“段鸣野,”
叼着烟的人眉毛一挑,林桉很少叫他大名,一般时候都是喂喂喂地称呼他,一点礼貌都没有,这又是闹哪出?
段鸣野没回头,想看看小少爷到底想干什么。
林桉叫了两嗓子,但段鸣野依旧没回头,本来就岌岌可危想要道谢的心瞬间被被忽视地挫败感和低头的扭捏感,碾得渣都不剩,
火气噌地一下窜了上来,林桉一把抢过段鸣野手里的水管,对着他绿莹莹的萝卜缨狠狠一冲,小萝卜缨本来就嫩,这下整个都被水冲歪了。
目睹了他的暴行,段鸣野的火也噌得一下窜了上来,还没等他张口,我们小少爷一把将水管扔在地上,两条眉毛都要飞天了,圆溜溜的小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
“浇浇浇,一天就知道给这几根要死不活的草浇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几根草是你媳妇呢!”
不过是一个私生子而已,竟然敢忽视他?他知道自己值多少钱吗?知道他爸妈留给他的基金能买多少这些杂草吗?
没见过世面的私生子!
对林桉的无理取闹段鸣野忍到了极限,后槽牙咬地咯吱作响,
“这不是草,是萝卜。”
林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气得肝疼,“我说是草就是草,”
到现在段鸣野还在教育他,林桉转身就要走,临走前还特意踩了他的萝卜缨两脚,
“你就是个傻逼,大傻逼。”
这两脚完全踩在了段鸣野的理智弦上,反手捏住了林桉的脖子,像捏住一只小鸡仔一样将他拽到了自己跟前。
小少爷挥舞着他那细胳膊细腿就要反抗,但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挣脱不开不说,给自己累得气喘吁吁,两个眼睛冒火似得瞪着段鸣野。
被他瞪着的段鸣野肠子都悔青了,他昨晚就不该救这个小智障,就应该让他给那只臭水鬼改善改善伙食。
“我再问你一遍,这是什么?”
“草草草草草,我说是草就是草。”
小少爷皮又怎么样,你段哥专治各种不服,段鸣野沉下了脸,太阳光在他的脸上打下了一片阴影,“最后一遍,我问你,你刚才踩坏的东西是什么?”
这次,小少爷嘴一瘪,头一转,看都不看他了,
表达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草。
段鸣野一只手拎着林桉,从仓库里拿出了架梯子,小少爷抱着膀子就是冷哼,一副誓死不从的大义凛然,但这份凛然在段鸣野拽着他把他一路拽上去扔在了房顶上后彻底崩坏了。
林桉怕高,眼看着段鸣野下去后把梯子撤走了,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眶也就红了,“段鸣野!你放我下去!我告诉,你要是再不放我下去,我一定弄死你!”
不痛不痒的威胁给段鸣野扇风都不够格,他掏了掏耳朵,
“再大点声,让整个莲花村的人都听听我们小少爷的豪言壮语,到时候也给他们的饭后闲谈提供点瓜子。”
被他这么一说,林桉瞬间夹住了嗓子,双目通红,浑身都在打颤,也不知道是怕的还是气的。
一张嘴发现自己的牙都在哆嗦,但林桉还是不愿意服输,他强撑着胆子,低声威胁到,
“段鸣野,你放我下去!你这个没人性讨人厌的家伙,你不能这么对我。”
可没想到段鸣野直接背过身,完全不搭理他,
他下定决心要给他一个教训,自顾自的抢救自己被林桉祸害的萝卜缨,
被困在房顶的林桉寸步难行,蜷缩着身子一动不敢动,生怕瓦片太滑,一个不小心就摔下去了。
老畜生,没人性居然敢虐待他,要是他的爸爸妈妈还在,他们一定打断他的腿!
一想到这儿,林桉大颗大颗的泪水不受控制的往下滴,
段鸣野这个傻逼,他怎么能这么对他?
萝卜缨都被林桉的小蹄子踩断了,壮烈牺牲了两颗,段鸣野深深叹了口气,林桉只要脾气一上来就耍混,都是惯出来的毛病。
可还没等段鸣野气儿消下去,身后传来的呜咽声让他一震,转头就看到哭得梨花带雨却一声不吭的林桉,
小少爷嫩白的小脸哭得像是刚被蒸出来的蟹粉包,左一把右一把摸着眼泪,
段鸣野心头一颤,这小少爷皮得很又爱面子,虽然爱掉眼泪,但从来没哭成这样,连忙架着梯子想把人放下来。
但林桉犟脾气上来了,死活不配合就不下来,
没办法段鸣野只能搂住他的两条腿,将人按在怀里抱了下来。
不抱还好,这一抱林桉就不撒手了,一口咬在了段鸣野的脖子上,
段鸣野疼得嘶了一声,
小少爷铁了心,死死咬住了他的肉,但就凭他那连牙口,除了能给段鸣野添圈血印,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林桉窝在他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概是他的伤心和委屈太过情真意切,
段鸣野连威胁带恐吓,圈着他脖子的手越勒越紧,他愣是撒手也没把这块狗皮膏药撕扯下来,
没办法,他只能忍着额角暴起的青筋,耐着性子抱着人轻声哄着,
“小少爷,别哭了,你是十七不是七岁,我是你哥不是你爹,再哭我都要被你淹死了。”
这话一出口,林桉哭得更欢了,嘴里嘟嘟囔囔地骂着他傻逼,
“真不要脸,你是林老头的私生子,是我叔叔,还让我叫你哥!你占我便宜?”
林桉松了口,义正言辞地盯着他,一双眼睛哭得跟核桃似得,尽管段鸣野解释了无数次,但林桉就认定了他是林老头的私生子,
这下段鸣野彻底没招了,他放弃纠正了林桉这个犟种的念头,
头一次体验当爹,他真佩服那些养孩子的人,这玩应他多看一眼都想掐死,心都被他哭得堵得慌,
“好了,好了,这次是哥错了,哥再也不把你扔房顶了,行不?”
哭了快十多分钟,林桉也累了,刚才压抑了太久的委屈一股脑地压了上来,
这还是小少爷这一星期以来第一次哭,
他父母刚出事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哭就被一帮亲戚堵在门口,平时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嘴上嚷嚷着多么想自己要把他接走,
不过是为了他父母留给他的钱,一帮虚情假意的豺狼恨不得生吞了他。
当时林桉安慰自己,没关系,还有爷爷,他还有亲人,可到了莲花村,他才知道爷爷也没了,
林桉茫然极了,他明明家财万贯,明明天地广阔,可他竟一时没了去处,
他抱着小书包蹲在爷爷家门口,然后被段鸣野捡了进去。
他又不是在段鸣野家白吃白喝,等他有钱了,他就把钱砸在段鸣野的脸上,让这个不识好歹的人跪下给他认错。
林桉抽抽搭搭地趴在他的肩膀上,心里翻来覆去地骂着段鸣野,嘴上嘟囔着,“都是你的错。”
见他终于不哭了,段鸣野松了口气,托着林桉的屁股往上提了提,安慰自己他不跟智障一般见识,
借坡下驴,承认道,“哥的错,好了吧。”
林桉听出了他话里的敷衍,脑袋支棱了起来,瘪着嘴用湿漉漉的眼睛瞪着他,
“就是你的错。”
段鸣野皱着眉,不悦地盯着闹脾气的林桉,最终被他挂着泪珠的眼眶打败了,妥协道,“行了,别哭了,晚上给你杀只鸡。”
听见有鸡吃,林桉眼睛一亮,段鸣野特别抠,每天他们两个人就两道菜,还都是素菜,无论他怎么闹,段鸣野就是不给他吃肉,他都快吃成兔子了。
意识到他是在服软,林桉压下眼底的得意,继续瘪着嘴,“那是草。”
说的自然是段鸣野的宝贝萝卜缨,他把小少爷眼底的转变尽收眼底,知道他是在得寸进尺,冷哼了一声,
“那萝卜是我准备用来炖排骨的,你吃过萝卜排骨汤吧,糯叽叽的萝卜加上喷香滑嫩的排骨,最后在撒上一把葱花,一口下去鲜掉眉毛。”
段鸣野说的太生动了,林桉满脑子都是排骨汤的鲜美,一时都忘记了哭,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见他这幅没出息的样,段鸣野勾了勾唇角,“那是什么?”
这次,小少爷妥协了,“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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