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顾简生第十八次重生。
在前十七次重生里,他不是没有尝试过挣脱束缚,扭转命运,甚至想过一死了之,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他的思想是自由的,但他的躯体和灵魂却受缚于这噩梦般的循环。
面对屈辱的打骂时,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唯唯诺诺地任人宰割。
面对虚伪的求爱时,他的反胃和排斥并不能阻止自己的身体状似羞怯地点头回应。
一次又一次,他铺天盖地的恨意和厌恶都没能撼动这梦魇般的循环往复,只能借着每一个可能的瞬间干脆利落地结束自己的性命。
但这一次,他失败了,可那一成不变的剧情竟然也出现了变数。
“目前看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但他磕到的是脑袋。这事可大可小。要不你还是寻个空档,去城里的大医院瞧瞧吧。”
卫生所的周医生周国胜给周乐行做了简单的检查,但卫生所条件简陋,只能劝说家属去城里瞧瞧。
周乐行赶紧开口:“妈!我真没事,不用去城里看,你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村里的小伙子,哪个比得上我这活力!”
他嘴上吹嘘着,还不忘做出几个健美的动作,展示他露在无袖背心外的肌肉。
其余人没看懂他这行为的含义,但并不妨碍他们看俊小伙耍宝,都抿着嘴笑他。
“要死啊!”周元香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声音脆亮,可见力道有多结实,“我看你摔到脑袋后就更疯癫了!就该拉你去城里现现行!”
“妈……”
周乐行搓搓胳膊上的红印子,要说多疼也不见得,但这时候就该顺着坡往下走,装装可怜,赶紧把这事掀过去。
他自己知道自己是怎么个情况,这大变活魂的,就算要看,估计也要找个神婆,而不是找医生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家虽然有自行车,也养上了猪,但在周乐行看来,实在算不上富裕。
没见他肚子里现在半点油水都没有,也不知道要啃多久的窝窝头才能吃上一回肉。
就这情况还去城里看医生,那真是没钱,烧的。
他既然认命自己是穿不回去了,就算不能给这个家提供点助力,至少也不能逮着原主的家霍霍。
“其实,撞到头很可能出现脑震荡。短时间的头晕失忆都是正常的,可以多观察几天,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哪家哪户什么情况都门清。
周国胜知道现在时代是好了,但每家每户去趟城里都不容易,更遑论去城里看医生了,便顺着周乐行的话劝了两句。
“诶!您瞧周医生这话多专业!咱们什么都不懂,就该听人家的。走吧,走吧,我骑车带您回去,咱们别在这里打扰了病人的清静。”
周乐行先头那话掐着古怪的腔调,又引得卫生所的人嬉笑了一番,连周元香那严肃的面皮也绷不住了,笑是笑了,又在他胳膊上拍了一记。
“真不知道怎么养出你这么个槽心的玩意儿!”
“嗷!”
好不容易推着人走出病房的周乐行趁机捂着被拍得通红的胳膊嗷嗷叫唤,引得周树生紧张兮兮地围在他身边,一个劲地要给他吹气。
“哥,吹吹就不疼了!”
顾简生的视线落在房门上,听着外头热闹的声响渐行渐远,若有所思。
“简生,渴不渴?妈去给你打水来。”
周兰花细声细语地说着,起身去拿床头的水壶,却见顾简生突然抬眼看她。
那上挑的俊美眉眼里是浓郁的黑暗和冰冷的漠然,寒意如同鬼蛇般缠绕而上,竟是让周兰花心里打了个激灵,拿着水壶的手一个不稳,在床头柜上磕了一记。
“去吧。”
顾简生薄唇轻启,略带沙哑的声音像是许久未曾开过口。
顾兰花听到这话,才如逢大赦般,拎着水壶快步往屋外走。
“这两天你给我皮绷紧了,别再到处乱跑!明天周六你哥就该回来了,中午我骑车去接他,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呆家里,看好树生,再闹事,看我不把你的腿给打折了!”
“知道了——”
一到家,周乐行就窝床上趴着了。
昨晚和蚊子大战了八百回合,他根本一宿没睡,这会儿折腾了半天,随着那渺茫的希望被扑灭,心里的石头也重重砸了地,倒是觉出几分困意来了。
周元香还想说些什么,见他趴在床上犯了困,头上包扎的绷带扎得她眼疼,便闭上嘴巴,掀了帘子去外头了。
“哥,你不舒服吗?”
周树生的话憋了一路。
他虽然傻,但仍懵懵懂懂地知道去卫生所的含义,最疼他的周外婆就是去了卫生所后再也没回家的。
可他忐忑归忐忑,但却知晓不能在妈妈面前提起外婆的事情,免得妈妈掉眼泪,所以关于卫生所的问题,便死命憋住了,直到这会儿才扭扭捏捏地问出口。
周乐行掀起眼皮,看着将脑袋搁在床边的弟弟,心里的感觉怪新奇的,伸手捏了捏这白赚来的弟弟圆鼓鼓的脸蛋。
该说不说,这周树生长得和原主印象里其余周家人还真不一样,周家上下四个儿子,老大当兵后没了音讯,老二在城里打工,周乐行是老三,而周树生则是最小的孩子。
周家儿子不说个个硬朗,但至少算得上棱角分明,都是俊小伙,但最小的周树生却是长了一张圆脸,怎么看怎么可爱。
难道周妈给他开小灶?
困倦的周乐行漫无边际地想着,又捏了两把,手感还真不错。
“没不舒服,就是困了……”他声音含糊,还不忘抱怨一句,“那些蚊子还真是逮着俊的咬。”
要是周妈在的话,肯定要嗤他一句,真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但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哥哥的周树生这会儿却是殷勤地说道。
“那我给哥守着!”
周乐行满意地闭上了眼,正半梦半醒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已知,周家村里出了一个存在于不同图层里的俊小伙顾简生,他还和自己穿越前负责的一本狗血年代文游戏策划案里的主角同名。
既然顾简生有了,那另一个主角贺淮之还离得远吗?
这一想,周乐行登时清醒了不少,左想右想,却是越想越心存怀疑,干脆睁眼起身,要去外间找周元香问个清楚。
这可不怪周乐行草木皆兵,虽然他是这本年代文的游戏策划之一,但说实在的,他并不能理解这物理层面上掏心挖肺的爱情。
如果说顾简生是小白菜,那贺淮之就是将白菜切炖煎炒最后倒进垃圾桶里堆肥榨干最后一点价值的地主。
他虽然不是同性恋,也并不歧视同性恋,可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能让自己所爱的人经历这样的痛苦,那可已经完全超过了言语攻击和精神侮辱,妥妥是列入刑法的典型案例。
就这样一个潜在的连环杀手,顾简生还能在被虐身虐心后毫无芥蒂地原谅对方,周乐行认为这多少沾点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但邪门的是,这本小说还是大卖的作品,他们工作室为了抢版权,可花了不少心思。
虽然他的名字没有在那部小说里被提及,但所有周家村里的男女老少,但凡和顾简生沾点边的,不管是对他好还是对他坏,最后都难逃贺淮之的毒手。
周乐行想到周妈对兰姨友好的态度,立刻就警觉起来。
“妈,你说兰姨是不是有个在城里工作的大哥啊?”
周乐行带着一个小尾巴,直接蹲在择菜的周元香身边,边问还边装模作样地捏起一根豆角霍霍。
“有啊,她大哥可不简单。”周元香说着,又是一巴掌拍在他那只作怪的手上,“这是能玩的吗?!要帮忙就手脚麻利点,不帮忙就给我滚!”
周元香深深地觉得,自己的脾气会变得这么暴躁,这个三儿子妥妥是元凶!
作为元凶的周乐行还恬不知耻地装可怜:“我这不是太久没见到豆角了,先练练手嘛。”
真是睁眼放屁!
这几天他们家天天吃豆角,吃得人都有点绿了,这小子还好意思说!
可还不等周元香啐他,那殷勤的小尾巴就开口了:“哥,我知道怎么掐!我教你!”
周云香对这情况特殊的小儿子多少是不同的,闻言只得把话憋了回去,但那嗖嗖的眼刀子还是少不了的。
周乐行虚心受教,半点不受影响:“妈,那顾简生他爸呢?”
“你打听这些东西做什么?我告诉你,人家孤儿寡母的不容易,现在简生还出了这档子事,咱们家不说帮衬些,至少不能看人家笑话。”周元香说着,声音低落下来。
她自己也是个寡妇,这一路来的艰辛说不清楚,也没处诉苦。
她手里至少还有国家的补贴,大儿子也走了父亲的路,村里没人敢惹,娘家也帮衬,可比什么都没有的周兰花体面多了。
“我说你成天没事在外头瞎转悠,不如多去他家里看看,领那简生去外头多走走,人窝家里时间长了,就什么毛病都来了。他又是个性子软的闷葫芦,有什么事情都憋心里,能想得开吗?”
“诶!妈给你说的话,你听到没有?!”周元香催着走神的周乐行点了头,这才稍微满意点,补充道。
“我可告诉你,要是我在外头听到你欺负简生,你就等着打板子吧!我可不会跟你客气!”
周乐行有些哭笑不得,原主平日里到底是闯了多少祸,这才让周元香耳提面命的:“知道了。妈,我是那种人吗?”
“你就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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