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璃睡不着。

虽然零七和夕夏觉得他年纪小应该早睡，把他赶进房间，但丹璃竖起耳朵还是能听到房门外的交谈。

“那可就很难谈了。”众望的声音隔着门，模模糊糊，听不出情绪。

“我已经说过圣山十卫的态度。”零七不肯相让，“你不可能绕过我去找她。”

众望也许有些动作，但是丹璃听不出来。许久，众望才复又开口：“我有条件。”

零七道：“请。”

“久听闻圣山十卫有一位实力强大的阵法师……”众望刻意停顿。

“我答应你。”零七回应得很快。

众望似是有些意外，半晌才继续说话，只是并不友好：“零七，有的时候我真希望你也别活下来。”

“那让你失望了。而且，你不用提醒我圣山的现状。”零七言出讥讽，“没想到百月的大祭司竟是如此。”

“哦。”百月似乎是在笑，“我也没想到圣山十卫的零七这么好拿捏。以及，现在外面这么乱，居然还带着个拖油瓶来百月。”

“众望，那是一个人！”零七不由得高声一些，又顾忌丹璃在睡觉，压低声音，“你最好别打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我知道你看不惯圣山，现在，有什么冲我来。”

后面的丹璃就渐渐听不清了。丹璃在被子里蜷成一团，现在他才发觉心头漫上茫然与无助。

他不知道他该做什么。在圣山城的时候，丹璃从不觉得那是自己的家。可回头去看，丹璃又觉得自己确实是失去了他的家。

丹璃接下来要怎么办？毫无目的地跟着零七和夕夏？他们愿意带着自己这个累赘吗？

他不知道。

灰蒙蒙的夜空中稀疏挂着几颗星。这些年来，永落天的星星越来越少了。

逢宏把空涟送到觉源花庭，望着参天的巨木：“每次看到觉源神树都很震撼。其他渊渡者很少降下神迹，而觉源树王无时无刻不在赐福觉源花庭的每一个人。”

空涟摘下蒙眼的白绫，系在了右手上。白绫下那一双浅蓝色的眸子正同长发一致。远处的觉源神树枝干遒劲，纹路密布，散发着神妙的韵味。

理性与智慧之神，觉源树王，曾言：我赠与永落天渴望求知的每一位子民探寻智慧的能力。觉源花庭之内，心眼通明，万物明晰。

空涟身处觉源花庭之内时可以拥有视力。

“我看这觉源花庭之内，神明座下，也依旧是充塞蒙昧。”空涟辨认一下方向，打算先去把零七拜托的事办了，再去找一趟别人。

“空涟老师，您这话可别让其他人听见，尤其是老一些的。觉源花庭对您不满的人可多了。”逢宏轻笑，“一位非谛听者拥有如此非凡成就，还在民众间有极高声望，这简直是对觉源花庭的讽刺。非谛听者，又向来不尊敬觉源树王，老古板可气得牙痒痒。”

“为什么要尊敬觉源树王？过分崇拜神明绝不是什么好事。”空涟无所谓，“人们应当敬畏的是理性与智慧，而不是那什么神明。”

逢宏略有惊讶：“觉源树王不就是理性与智慧的化身吗？”

“不一样。”空涟不再说话，沿着道路向觉源花庭核心行去。逢宏也没空纠结，他来觉源花庭也是有事在身，前来报信。

觉源花庭核心部分大体可以分成三块。上层的觉源王座，中层的祭礼庭，以及下层的熔炉区。

空涟站在觉源神树形成的崖边向下望去，青色的巨炉升腾白烟，炉身上金色纹路明灭不定，炉中时不时爆发出赤金光芒。这些光芒顺着觉源神树流淌向不知何处。炽盛的光将觉源花庭照耀得亮如白昼。

亿万年来，永落天“补天计划”的核心，觉源树王赐福的造物，引航熔炉。

吾等哀凡民流离失所陷于影骸暗流，苍穹破碎无处可栖，以神灵之灵魄锻铸此引航熔炉，修补天穹，携永落天渡过天渊。

觉源树王确实是最贴近人们生活的一位渊渡者。

可如今觉源树王引路者的象征渐渐弱化，觉源花庭也有些变了味。空涟不反对他们寻求觉源树王的智慧，但盲目相信只要在觉源花庭就能获得答案，因为“觉源树王就在这里”，何尝不是最大的蒙昧。

往常空涟如果提出来，立刻就有人驳斥：你一个非谛听者，听不到九神的神谕，怎可妄图议论觉源树王？

空涟是不屑于再解释的。

拾级而下，才更能感觉到引航熔炉有多庞大。高温气浪席卷而来，在引航熔炉周围的阵法上激起道道涟漪状波纹。

空涟取出零七的白玉葫芦，放置在操作台的某一处空槽中。空涟能感知有什么在其中的流动，但是很微弱模糊。

槽位右侧的指示灯亮起，颜色变幻，最终停留在了微黄的白光。

这只是袭击圣山城影骸的一部分。空涟头有点疼，近年来随着永落天的天穹屏障渐渐被补完、永落天自天渊之底上浮，影骸的袭击反而越来越猛烈了。虽然从频次和数量上有所减少，但总体而言对永落天的威胁是更大的。

就像他们从未想象过屹立万年的圣山城一夕间陷落。

这种颜色的光……粗略估算袭击强度，空涟都头皮发麻。

如果是觉源花庭遇到了……恐怕难以招架。空涟叹了口气，听见背后有人喊他。

“空涟老师！”青色长发的青年男子跑了过来，“空涟老师回来这么早吗？”

“远歌？”空涟转身，“算不上早。百月的东西不好找。引航熔炉周围这么多人，觉源花庭近日有影骸袭击吗？”

“不算严重。”远歌把手里的容器也放到空涟附近的槽位里，“空涟老师离开后，觉源花庭遇到了两次小规模的影骸袭击，其他就是持续性的影骸骚扰。两日前才安定下来。现在大家忙着收拾。”

空涟思索：“这么频繁不太正常。”

“觉源花庭现在也不怕影骸袭击了。”远歌兴奋，“昨天还有人在讨论老师的发明。明面上反对那些东西的人就没有了。有了老师这些装备，没有灵力的非谛听者也能自保，甚至与影骸战斗。觉源花庭有些老顽固又说不过，只好避开不谈。”

“他们总是觉得谛听者才是重要的人。永落天基数最大的还是非谛听者。”空涟见着指示灯的光渐渐暗淡直到消失，把白玉葫芦收回来，“反对？我想不到在影骸袭击中，把普通人武装起来有什么可以反对的。他们无非是觉得有损谛听者身份的高贵。”

“呵，一个一个都说我大逆不道，消解了九神的威信。又不得不推行我的发明。谛听者真的高贵吗？因为力量？他们杀的影骸有死在我枪炮之下的多吗？”

“毕竟觉源花庭是离神明最近的地方，这种观点短时间内没法改变。”远歌耸了耸肩，“如若神明不在意，他们有什么资格质疑？如若神明在意，怎么不降下神迹把影骸驱逐出永落天？”

“觉源树王也做不到。”空涟顿了顿，“我忘了和你提起，圣山出事了。也许过一会觉源花庭又要开大会。我是不去的，免得看他们脸色。如果有重要的地方，你转告我。”

远歌还没来得及消化空涟的消息，空涟就不见了人影。远歌苦笑，空涟老师就是这样。

觉源花庭的夜晚哪怕再像白昼，终究还是有些不同的。远歌算算时间，按照各长老喜欢开会的时间，没多久好休息了。

天快亮了。

丹璃顶着黑眼圈走出房门的时候，零七一下子就注意到了。

“没睡好？在野外赶路就没多少机会休息，来了百月也睡不着？”零七走进厨房端出一小锅粥，“早饭，不太会烧，先凑合。”

零七和夕夏都辟谷了，一路上却都想办法给丹璃喂东西。丹璃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却偏瘦弱。

“七哥？”丹璃小声唤道。

“嗯？怎么了？”零七望着他。

“七哥和夕夏姐姐带着我是不是很麻烦。”丹璃犹犹豫豫。

零七好笑：“谈不上。真要说，世界上哪件事是不麻烦的。”

夕夏轻轻拍了拍丹璃：“我们从来没有觉得小丹璃是麻烦。我们只遗憾当时没有救下其他人。圣山十卫永远护佑圣山的子民。”

“想家了？”零七坐到丹璃对面。

“我没有家。”丹璃摇头，“在圣山城的时候我也是一个人生活。我只是，不知道怎么描述。好像也没有特别熟悉的人，但是，就是很难受。”

一说话，丹璃眼泪就簌簌往下掉。夕夏连忙抽来纸巾帮丹璃擦。零七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打扰丹璃的思绪。

待到丹璃平复下来，零七才敲着桌面：“我不会让那些事重演了，丹璃……另外，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当你的家人。”

丹璃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漫溢开：“七哥！”

这下零七也和夕夏一样手忙脚乱地安慰丹璃。丹璃断断续续地讲：“七哥，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才能变强，和你们一样。我不想，发生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我想要，和圣山十卫一样，也能守护一切。”

零七眼神暗下来：“可是圣山十卫也失败了。”

丹璃抹掉眼泪：“我从记事起，圣山城遇到影骸暗流的次数我都数不清。可是，每次都是圣山十卫保护了我们。如果这一次出现的影骸变强了，那是不是我也变强就能击败。我也想成为圣山十卫那样有力量保护大家的人。”

那不一样！话语卡在零七喉咙里说不出口。他想到丹璃异常的死而复生，丹璃肯定是谛听者，也许修炼后能有什么特别的……

“丹璃，我和你说，我不想骗你。”零七表情严肃，“你是谛听者，而且你的道种有某种死而复生的特殊能力。如果你想获得安稳，我会帮助你隐瞒。一旦开始修炼，这一条迟早瞒不住。”

“这项特殊能力很可能会被有心人利用。在现今的条件下，对你来说绝对不是好事。你仔细考虑。你如果确定要修炼，发挥你谛听者的天赋，那我可以教你。你会成为新的圣山卫，永落天的守护者。”

丹璃坚定不移：“我愿意。我确定。”

“那，你会是‘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