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入村口,眼前豁然出现一个热闹的集市。青石路两侧支着各式摊位,瓜果蔬菜水灵鲜亮,蒸糕炊饼热气腾腾,叫卖声、讨价声不绝于耳,俨然一幅烟火人间画卷。
青绵眸中顿时绽出光彩,她转身拽住东离的衣袖:“你身上可带了银钱?我得买些紧要东西。”
东离广袖一拂,露出空空如也的双手,龙族金瞳里漾着几分无辜:“本君的情况你是知晓的,被狼困了那么久,可像会有铜板碎银的模样?”
“我不管!”青绵纤指紧紧揪住他的袖口,语带耍赖,“你既是龙君,总该有法子变出钱来。今日无论如何,都得把我所需之物弄到手!”她心下焦灼,毕竟关乎一条性命,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周全了。
东离环顾这看似平常却透着蹊跷的集市,无奈轻笑:“好,你要什么,但说无妨。”
青绵立刻如数家珍般扳着手指道:“我要葱、姜、蒜、辣椒、芥辣、茱萸、花椒、胡椒、山葵……嗯,暂且就这些罢。”
东离闻言,金瞳微微睁大,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你该不会……是打算把这些全都用在我身上吧?”
青绵眸光流转,狡黠一笑,扯着他的衣袖就往最近的摊位走去:“别担心嘛,这般小的集市未必能买齐。我们……尽力而为,尽力而为!”
东离闻言,金瞳中掠过一丝无奈,暗自摇头:“答非所问……也罢,这般乡野集市,料想也凑不齐那些折腾人的物件,且挑几样哄她开心便是。”
青绵此时正凝神盘算,纤指轻点朱唇:“葱姜蒜与辣椒应是不难寻得,只是山葵、芥辣这等稀罕物,怕是……”
“买不到正好。”东离心下暗舒一口气,玄袖微拂,正欲开口……
恰在此时,一阵清亮的吆喝声穿透市集喧嚣,从不远处悠悠传来:“山葵~新掘的山葵咯!买山葵送芥辣,客官可要瞧瞧?”
那声音不高不低,却如玉石相击,精准地落入二人耳中。
青绵几乎以为自己听岔了,她驻足凝神,那叫卖声又清晰地传来。
她与东离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立即循声跑去。只见一个摊位后坐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面前铺开的蓝布上,正整齐码放着新鲜带泥的山葵和色泽诱人的芥辣。
“竟真是山葵和芥辣!”青绵心中又惊又疑。她俯身细看,指尖轻触山葵根茎上的湿泥,这确是刚采挖不久的珍品。
据她所知,山葵极难寻觅,只生长在洁净的高山溪谷旁,采摘极为不易。她行医多年,也鲜少能得此物。
她抬眼仔细打量老者,只见对方笑容可掬,眼神却透着一股与寻常村夫不符的清明。
青绵俯身凑近摊位,指尖轻轻拂过带着湿润泥土的山葵根茎,试探着问道:“老伯,请问这山葵多少钱?”
那老者似乎耳背得厉害,将枯瘦的左手拢在耳后,扯着嗓子反问:“啥?你说山葵咸不咸?”
青绵不由提高了声量,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是问——需要多少银钱?”
“不咸!一点儿都不咸!”老者却自顾自地摇着头,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颇为自豪的神情,絮絮叨叨地说起来,“小姑娘一看就是没尝过鲜的。
这宝贝可是老汉我带着小孙子,爬上附近最高的那座山头,费了好大功夫才寻着的!味道冲得很,能开胃,作调味是顶好的……”
眼前这老翁,不仅识得山葵药食两用之效,还能采得如此品相上乘的大量山葵,实在非同寻常。
老翁一边说着,一边用浑浊却偶尔闪过一丝精光的眼睛,悄悄打量着青绵和她身后静立不语的东离。
青绵一时语塞,这老伯分明是答非所问。山葵的用途她自然了然于胸,可对方耳背至此,连站在一旁的东离都忍不住以袖掩唇,肩头微微耸动。
“老伯,您误会了,我是想问……” 青绵试图再次解释。
不料那老者竟抢先一步,将摊上的山葵与芥辣利落包好,不由分说地塞到青绵手中,脸上堆满淳朴的笑意:“我看两位气度不凡,定是识货的有缘人!今日老汉高兴,这些山葵、芥辣,就送给你们了!”
青绵彻底愣住,简直不敢相信——方才还忧心无处可寻的药材,转眼就有人沿街叫卖;正发愁身无分文,对方竟分文不取?她下意识看向东离,怀疑是他暗中动了手脚,可对上那双同样带着几分诧异的鎏金眼瞳,又分明与他无关。
这接踵而来的“巧合”,未免也太过于顺理成章了。
东离也觉出些不寻常,倏地攥住老者手腕暗运灵力试探,却未觉察任何异常,确是凡人肉身,连半分修为痕迹都无,他指尖力道稍松,眉间疑云却未散。
"萍水相逢,老伯为何如此厚赠?"青绵攥紧怀中油纸包,山葵的辛辣气息隐隐透出。
老者浑浊的眼珠忽然转动,干裂的嘴唇哆嗦起来:"实在是…有个不情之请……"话音未落,他枯瘦的身躯竟如断线木偶般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不远处竹篓里新采的草药簌簌滑落,芥辣子滚了满地。
青绵与东离相视一怔,连忙俯身将老者搀起。触手之处,老者臂膀枯瘦如柴,带着轻微的颤抖。
“老伯有何难处但说无妨,若能相助,晚辈定当尽力。”青绵放缓声音,取出绢帕为老者拭泪。
“实在是……家门不幸啊!”老者老泪纵横,声音哽咽,“我那苦命的儿子儿媳,两月前进山采药,竟遭了意外,双双离去……如今只留我与孙儿祖孙二人,相依为命。”他抹了把泪,继续道:“平日就靠我上山打点柴,孙儿捡些山货,勉强糊口。谁知昨日……我那孙儿为追一只野兔,不慎跌入深坑,右腿摔得血肉模糊,怕是……怕是骨头都断了!”
他紧紧抓住青绵的衣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这村子看着热闹,却没有个正经大夫。再这么拖下去,我怕孙儿他……他这辈子就站不起来了啊!”说罢,他颤巍巍又要跪下:“我看二位气度不凡,定是心善之人。求求你们,替我孙儿去邻村请个大夫来吧!”
老者言辞恳切,泪落如雨,任谁看了都心生不忍。
“老伯不必忧心,”青绵立即温声应道,眸中透着医者的笃定,“令孙的伤,小女子或可一试。”
“你?”老者抬起浑浊的泪眼,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怀疑。
“正是,”青绵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却自信,“小女子的祖父与父亲皆以医术闻名乡里。我自幼随父习医,于正骨疗伤一道,略通皮毛,应能助令孙解除痛苦。”
老者怔怔地望着青绵清亮而坚定的眼眸,脸上的疑云渐渐散去,转为难以置信的欣喜。他颤抖着握住青绵的手,声音哽咽:“若姑娘真能救得我孙儿,老朽……老朽便是做牛做马,也定要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啊!”
他枯瘦的手指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老伯言重了,医者本分,实不足挂齿。”青绵微微欠身,随即面露些许难色,“只是绵儿也有一事,实在羞于启齿……”
“姑娘但说无妨!”老者连忙应道。
青绵斟酌着开口:“实不相瞒,我二人此行匆忙,未带银钱在身,但需在集市采买几味药材和物件,不知老伯可否……”
“使得!自然使得!”不等她说完,老者已急急探入怀中取出一个粗布钱袋,将些许碎银塞到青绵手中,“姑娘需要什么尽管去买,老汉我在此等候你!”
他眼中满是感激,仿佛给予的不是银钱,而是报答恩情的机会。
青绵接过还带着老者体温的碎银,道谢后便拉着东离转身汇入市集人流。
走出十余步,她借着在一个杂货摊前驻足的机会,凑近东离低声问道:“你可觉得那老伯有何不妥?”
东离目光扫过熙攘人群,眉头微蹙:“蹊跷得很。我方才暗运灵力探查,他确为凡胎无疑。只是那耳背来得太过凑巧——前几句问答时目光闪烁,倒像是刻意装聋作哑。”
“或许他是怕我们拒绝,才故意听不清,好多些时间说服我们相助?”青绵捻起摊上一枚香囊,故作随意地问道。
“但愿如此。”东离抬手为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金瞳中却掠过一丝暗影,“但这集市出现得突兀,老者求助也太过顺理成章……且静观其变吧!”
望着两人身影渐远,没入市集熙攘人流,苍夜抬手随意地拍了拍河法的肩,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爷爷,这出戏演得倒是有模有样。不过方才,东离那厮似乎已起了疑心。”
河法躬身,嗓音已恢复平日的沉稳:“尊上明鉴。他方才确以灵力探过属下脉息,所幸有尊上赐下的‘镇元丹’压制气机,方能瞒天过海,叫他探不出半分破绽。”
“如此便好。”苍夜微微颔首,玄色衣袂在晨风中轻扬,“本尊先行一步,余下的戏码,就交与你收尾了。”
“尊上放心回去静养,属下必定循循善诱,引他们‘如期’赴约。”河法垂首恭送,语气笃定。
两人相视一笑,眼底各有机锋流转,心照不宣。
旋即,苍夜的身影如淡墨入水,悄无声息地消散于渐散的市集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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