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返校，高二没上几天课就搬进了高三，过了几天又开始期末考试。一直到七月初正式放寒假，都是在上期末复习课和监考中度过的。

这一年过得很快，徐舟摇感觉再一晃眼就要送走手底下第一批学生了。

他的假期依旧过得像往年一样荒废，吃饱了睡睡饱了出，门都不想出。

宋清话给他发消息的时候，他正好在别班听一堂物理课，讲课的是一位资历很深的老师，那堂课徐舟摇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一直对着消息发送不出去的感叹号发呆。

他该彻底接受这个事实了，毕竟阻隔他们的是道德和良知。

三中现在的放假制度还是跟先前一样，放两周上两周，一直持续到正式开学。第一个小暑假要结束的前一天，徐岚让他晚上早点睡，数落他每天日夜颠倒的怎么教得好学生，徐舟摇反抗了几句还是回了房间。

却被陈主任的一通电话搞得失眠。

他班里有学生要转学，是上半年跳级的那个学生，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撮合过他和另一个学生。

好心办坏事真不是说说而已的。

真该死啊。

徐舟摇你是真的该死。

学生家长给出的原因是因工作需求不得不转学，徐舟摇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却还是询问真的只是工作原因吗？结局可想而知，陈主任勒令他少说话。

徐舟摇中途支开了学生，让他和朋友有时间道别。

后半程都是陈主任在和学生家长谈，谈的差不多了，陈主任带学生家长去盖章、拿档案。

徐舟摇出办公室的时候，转学的学生正从楼下上来，他把人叫到了办公室，打算最后再跟他聊聊天。

两个人聊了很多，面对徐舟摇无法保全自己学生的自责，学生说：“我们所有人都觉得摇哥是个非常好的老师。”

好吗？徐舟摇自嘲地想，一个好老师根本不会成为让学生痛苦的始作俑者。

徐舟摇说：“因为你们看到的，都是我想让你们看到的而已。”

感觉学生的心情还不算差，竟然还在跟他开玩笑：“一个总是只想让我们10班享受特殊待遇的老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这就是我的善恶观，徐门！”

徐舟摇被逗到了：“嘴贫。”

“摇哥，我只是转个学，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难过？”

徐舟摇嗤笑一声，看来他是用不着安慰这个自我疗愈能力很强的学生了，便说：“得意门生都跑了，我能高兴吗？”

“你还有另外一个啊。”

“你懂什么，少了你甩第三名的六七十分，我们班的平均分肯定要下降几个点，我的奖金都要没了。”

“你这么财迷，要小心我们寝室了，说不定我不在他们晚上要扣更多分。”

“你小子人都快要走了还要咒我一下？”

“哈哈哈……”

乐观的人，总能让沉重的事情变得值得欢笑。

-

工作的地方宋清话大四的时候去实习过，这次正式入职有三个月的试用期。

宋清话早听前几届的学长学姐说过，试用期就是压榨廉价劳动力，亲身经历确实如此，跟他一起来实习的还有两个同校的女生。

必须确保孩子的安全，所有孩子都必须在被家长接到后老师才能下班回家。中班的老师见有试用老师来，时常把自己班的小朋友交给宋清话他们看管，自己不管不顾地下班。

宋清话手底下现在依旧有三个班的孩子要管，只能把剩下所有班的小朋友集中在活动室里，避免一个班一个班地跑以致应接不暇。

“那些资历老的老师是真的不把试用期的老师当人看。”其中一个在试用期的女生说道，“刚刚2班的老师要让我看管他们班的小朋友到放学，我一开始没答应，还给我摆了脸色。”

宋清话清点完自己手底下三个班的小朋友的人数，顺便帮着她们也清点了一下，问道：“小陶老师，你们班是不是少了一个小朋友。”

小陶上一秒还蹲在地上跟好朋友小声抱怨，闻言立马站了起来，结果宋清话手上的名单，小朋友被家长接送之后都是要签名的，她点了一遍名字，少了个小男生。

“糟了！”小陶着急道，“这个小朋友不是我班里的，我不太熟悉，没注意到。怎么办啊宋老师？”

“你先别着急，他可能跑娱乐设施那边去了。”宋清话安慰她，“我们现在只有三个人，留一个人下来照顾这些小朋友，剩下两个人分头找。”

小陶让自己的同伴留下来，和宋清话分头去找。

滑滑梯、沙滩、游泳池都找过了，都没有，宋清话跑遍每间教室，全都空荡荡的。

小陶和宋清话会和之后，急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她在原地焦灼得团团转，问：“怎么办啊？我不会试用期没过就要被开除了吧。”

“没事的。”宋清话努力安慰她，“我去校外找一找。”

宋清话才迈出去一步，小陶就接到了同伴的电话，说是小朋友找到了，但是孩子家长和园长一起都在活动室。

幼儿园的大门是铁栏杆的，个子小一点的孩子可以侧着钻过去。找回的小朋友瘦瘦小小的，正坐在地上哭鼻子，对着他妈妈说：“谁让你每次都那么晚来接我的，你看这里只剩下几个小朋友了，你不来接我我就自己回家，呜呜呜……”

看到孩子找到的那一刻，小陶彻底松了一口气，她拍着胸口走过去跟孩子家长道歉。

没想到这个家长还是个得理不饶人的，骂道：“你们幼儿园怎么什么老师都招来，你知道我在什么地方遇上我家小宝的吗？十字路口，十字路口那么危险的地方，万一他过马路的时候有车过来怎么办？你一个实习老师赔得起吗？”

小陶哭着一个劲的道歉。

最后园长出面，跟孩子家长说会开掉这个老师，这件事才算是解决。

宋清话找了一下午人精疲力竭地站在后面听他们争论，只觉得脑子嗡嗡嗡的，好烦。

小陶问园长她是不是真的要被开除，园长斜睨她一眼，一副上位者高高在上的样子：“闹出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你的失职，你不接受应有的惩罚，我们幼儿园的名声不要了吗？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这个世界怎么会是这样子的，宋清话打断他们的对话，说：“可是园长，那个孩子本来就不是小陶老师班里的，要为了这件事担责的，应该是把班级交给小陶老师的那位老师吧？”

这话一出，园长的脸都铁青了，小陶过来拉了拉宋清话，谁都知道那个老师是园长的小姨子。

园长气道：“把孩子交给你们是对你们的器重，你们自己做不好事情能怪谁？”

小陶抹了一把眼泪，去角落里拿上自己的书包，说：“这窝囊班不上也罢。”

同伴见她跑出去，拿上自己的包也追上去：“陶陶！”

园长被气得不清，左右环顾想找人撒气，最后只看到站在一旁的宋清话，颐指气使道：“你，把活动室打扫干净了再下班。”

小陶第二天果然没有来上班，宋清话听追着小陶出去的女老师说，小陶回去大哭了一场，诅咒了一个晚上让这所幼儿园倒闭，负责人全部抓起来。园长的小姨子知道这件事之后，对剩下两个新人更是百般压榨。

小姨子的好几堂音乐课都是让剩下的女老师代为上课，在得知小朋友们更喜欢新老师之后又很是不服。那天女老师都上来一个上午的音乐课，嗓子都教哑了，不能再唱，小姨子还是要她代课。

宋清话主动提出请求：“我来吧，我下午没排课。”

女老师摇摇头：“没事，我还能再上一堂。”

第二天，宋清话得知了这位女老师主动辞职的消息，他们一同来的三个人最终只剩下了他一个。

宋清话想，说不定哪天他会因为多呼吸了一次，就被辞退了。

有时候宋清话会坐在幼儿园的走廊上的长椅发呆，他会看着很多老师从他身边经过，除去在教小朋友们时不得不有的和颜悦色，他们都是忧色重重的。

也是，要不是为了谋生，谁愿意在这个园长和他的小姨子独裁**的地方工作，现在的工作那么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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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宋清话要回去看一趟宋靖，刚开门进去，宋靖就开口管他要钱。

“我还没发工资。”宋清话把买的一些方便食品放在桌上，“得三个月的试用期过了，那边正式决定聘用我，才会给我发这三个月的工资。”

宋靖抽了口烟，整间屋子都是呛人的烟味，宋清话偏头呛了一口，听他说：“你上大学的时候天天出去打工，挣的钱这么快就花完了？”

“房租、水电费，都是钱。”宋清话把买的东西一一放进橱柜里，“你吃穿都不愁，门也不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呸，你从来不给我买烟酒，这些不用钱吗？”

宋清话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五百块钱放到桌上，说：“我走了，你省着点花，少喝点，半个月以后我再回来看你。”

“就这么点，你一个人偷偷搬出去住好房子，吃好的喝好的，半个月只给我五百块钱，打发狗吗？”

“我搬回来住你能保证不喝醉不打我吗？”宋清话回过头来，话音落下的两秒内，宋靖脱下拖鞋走过来一下扇在他的脸上。

宋清话神色冰冷地看着这个男人，宋靖只扇了他这一鞋底，恶狠狠道：“我不喝醉也能打你！”

铺面而来的酒味，看来是没少喝。

宋清话转身开门出去，随便吧，来一次挨一次，不挨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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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试用期，宋清话一直安分守己做好该做的，像只惊弓之鸟。他本来以为这么谨慎，总该能合格了吧，试用期的最后一天，园长把他叫到了办公室。

园长问：“你手上的这些疤是怎么来的？”

宋清话只有极少数时候会把袖子挽上去，但是每天跟那么多人接触，不可能完完全全藏住。他下意识把用一只手抓住另一只手的小臂，说：“不小心被划的。”

他大概猜到自己转正的事情是凉了。

“我还以为你以前混社会的，毕竟这些疤看起来很……”园长摊开两只手掌，像是斟酌，但言语极度冒犯，“吓人。它们让你看起来很有安全隐患，毕竟幼儿园是小朋友早期意识培养的阶段，被他们看到这些总归是不好的。”

“我可以戴手套包严实。”

“不，这解决不了问题。”园长直白的目光盯着他的手臂，说，“能不能让我看一眼你的手。”

宋清话放在桌上的手往回缩了一些，手臂上有他昨晚用小刀划出的浅痕，他垂目：“抱歉。”

园长一副既然你这样那我也无能为力的表情，他耸耸肩，说：“宋老师，既然这样，你应该很清楚，我们这里不能正式聘用你，无法转正就说明试用期不合格，合同里写过，试用期不合格是没有薪酬的，你签过字的。”

宋清话突然想起来之前女老师给他转述的，小陶骂这所幼儿园赶紧倒闭的话。

宋清话扯起嘴角，抱歉一笑，站起身鞠了一躬，说：“打扰了。”

离开幼儿园，宋清话在一个公交站台坐下休息了一会儿，连川的天自始至终都是阴沉沉的，是一种灰调的平静，跟他无波无澜的心情如出一辙。

他没有想象中丢工作那么失落，这一切都是平淡如水一眼望得到尽头的，他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免费压榨新人，在试用期结束想尽各种办法辞退他，然后迎来下一批苦力，这是这所幼儿园的经营模式。

天开始飘起了细细的雨，宋清话回到家吞了两颗安眠药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时饿过头没有了饥饿感就没吃东西，穿上衣服便打开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把整个出租屋搬空也只需要两只行李箱，临走前宋清话做了最后一遍打扫，他退了租金，罕见地叫了一辆车，把他送到宋靖住的那个小区。

大中午的，宋靖又喝醉了，宋清话抢过他手里还剩一半的二锅头，语调平平地说：“收拾东西吧，我们回汐城。”

“回去干嘛？”宋靖一愣，随后暴走般从椅子上跳起来，问，“你跟姓徐的又联系上了是不是？”

长期没进食，宋清话感觉自己可能有点低血糖了，头晕晕的，他闭了闭眼：“我妈害死了他爸，我跟他联系是去送命吗？”

“你敢提你妈？你又敢提你妈！”宋靖拽着他的头发，“你让她在上面好好的不行吗？为什么要提醒她她还有个儿子？！”

宋清话习惯了咒天骂地拳脚相向，他最后还是把宋靖拉上了回汐城的高铁。

宋靖有些酒醒了，宋清话跟他解释：“我工作没了，再这样下去连房租都交不起，你要是现在敢在车上闹，我就让安保人员把你抓起来。”

宋靖被酒精麻痹了多年，整个人的神智都不太正常，但在酒醒情况下还是知道点廉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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汐城这边有半年没回来了，宋清话上一次回来住的时候，只收拾了自己的房间，其他地方都是蜘蛛网密布的，灰尘厚厚的，像是不小心打翻的面粉。

他一点一点收拾，花了一个星期才把家里彻底收拾好，只是没过多久，就会被宋靖的烟灰和酒瓶搞乱，但他没什么精力再去收拾了。

宋清话对宋靖撂下一句“我这几天要在网上找工作”便把自己锁进了房间。

十二月底的汐城气温已经零下了，他家这栋屋子的门就没开合过几次，因此邻居都不知道他们家已经回来了。跨年那天，宋清话出门买菜，对面人家的婶婶一开始还不敢认他。

“是清话啊，什么时候回来的，都十几年没回来了吧？”

宋清话上一次回来也是悄无声息的，没人知道。

宋清话朝她笑了笑，说：“回来有一阵子了。”

看到他脸上跟冬日阳光一样温暖的笑，婶婶脸上也乐开花：“诶哟，这孩子笑得还是那么好看。”

跨年那天，外面在放烟花，晚饭时宋靖喝了酒，他对宋清话的打骂声被烟花声掩盖。

新一年伊始，宋清话买了一辆自行车，这些年在外面他骑的都是共享单车，没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他骑着车去了很多地方，去沿湖骑行看风景、路过上学路上的槐树大道、找一处很高的坡骑上去再滑下来，他总是选择工作日的白天出门，休息日闭门不出，只偶尔去各种学校的校门口看学生放学，把周边一圈学校的放学情景都看遍了。

天越来越冷了，每每骑完一圈回来，他的手都会冻裂渗出血丝，他把手放在冰水下冲洗。

他喜欢痛觉。

临近年关，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起来，宋清话看着空荡荡的窗玻璃，以前上面每一年都会贴窗花。上大学的时候，因为专业原因，他学了不少手工，宋清话又用了很多时间来剪窗花。

对面的婶婶知道他回来了，担心他刚回来年货办不齐，来送了好几次家里包的饺子、炸的春卷、蒸的扣肉。

过年这几天，很多小孩子都在楼下放烟花，宋清话的窗户都被照的亮亮的。

鞭炮声闹得他耳膜都快碎掉，宋清话躺在床上，过年的天气晴朗，星辰三两颗，没有乌云，天空干净得仿佛全世界一起放烟花，硝烟都无法遮挡它的纯澈。

很好看，宋清话的眸子也被窗外的烟花照亮。

小时候那么喜欢放烟花，这些里面有没有一朵是你放的？

宋清话摸过手机，艰难地按下数字，一串早就烂在他肚子里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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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舟摇被烟花声吵得睡不着，表弟这几天住他家，非要拉着他去放烟花，徐舟摇躺在床上把人一踹，拿出当老师的威严，说：“我最烦放烟花了，自己滚出去玩。”

当年那个差点被徐舟摇烧了寒假作业的小屁孩都已经上高中了，他被踹到地上，对着徐舟摇指指点点：“你这个样子，我要跟你的学生曝光你。”

“去呗！”

表弟拍拍屁股，说：“一天到晚就知道让人‘滚滚滚’的，没有师……”

表弟话还没说完，就被从床上翻身下来的徐舟摇捂住了嘴，他唔唔了两声，才发现徐舟摇是要接电话叫他闭嘴。

表弟眨巴着眼，看着刚刚还一脸暴躁的表哥面色逐渐凝重起来，不等他再度挣扎，徐舟摇放开了他，紧接着开始惊慌失措地找了半天车钥匙，冲出门前，徐舟摇扭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小屁孩，一把夺过他的手机。

“我靠！你还我手机！”

电梯迟迟不可肯上来，徐舟摇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这里是十几楼，跑楼梯更来不及，再等几秒。

一秒、两秒、三秒……

徐舟摇希望是自己听错了，他听到了电话里药瓶落到地上的声音，宋清话气若游丝地跟他说：“摇摇……我好痛……”

通话一直在进行中，徐舟摇拿着另外一只手机一下子就破解了密码进入主页，他拨通了另一个号码，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徐舟摇一直在不停地叫宋清话的名字，没人回应，只有那边的烟花爆竹的声音。

表弟的手机拨出去的电话通了，是个女声：“喂。”

“温医生，是我，徐舟摇。”

“你……”

“麻烦你告诉我宋清话在连川的家庭住址，他现在……”

“徐先生，想必宋清话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你不应该去找他的。”

电梯终于上来了，徐舟摇箭一般冲进去，关上门按下一层。

“他刚刚给我打电话，他可能吞药了，我需要知道地址去叫救护车。”

停顿两秒，温寻的语速快起来，她风风火火的似乎也开始行动起来：“他回汐城了，你先过去，我来叫救护车，保持联络！”

挂断电话，徐舟摇看着自己手机上持续了两分钟的电话，才两分钟，他感觉过了两辈子。

“清话，能听见吗？”

“你回应我一声。”

“‘嗯’一声都行。”

“宋清话，你制造出一点声音……”

徐舟摇跑去车库开车，他把手机架好，安全带系了两次都没成功。

他用恳求的哭腔说：“宋清话，让我见到你。”

才想起来忘记提了，本来想在2.11的时候写到这章，但是因为过年期间很忙到现在才更到，所以当大家看到这一章的时候，清话已经离开八天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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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047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