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池早奶奶只是有些轻微咳嗽,并无大碍,虚惊一场。看着护士给奶奶调整好输液速度,老人安稳睡去,池早才彻底松了口气。
他和韩烁并肩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夜已深,走廊里寂静无声。
“今天,谢谢。”池早轻声说。
韩烁转过头,走廊顶灯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投下淡淡的阴影,却让他的眼神显得格外专注和清晰:“跟我说谢谢,又把我当外人了。”
他往前走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为你做任何事,都是我甘之如饴的本能。”
池早怔怔地望着他,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甜暖交织着蔓延开来。
“我只是不想麻烦你。”
“你不麻烦我,麻烦谁?”他话音刚落,韩烁紧接着,认真且严肃的说,“池早,你听清楚了,就算你不同意跟我在一起,我也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窗外的宁州城华灯璀璨,夜雾弥漫,好像起了点风雨。静谧的医院走廊里没有其他声音,却清晰的传来韩烁认真的话音。
“另外,不管是帮助你还是照顾你,这些都是作为一个合格追求者所做的事,不用觉得麻烦我,如果这都麻烦,我该用什么追你?”
韩烁盯着他的眼睛:“答应我,不要再拒绝我的好,好吗?”
池早感觉自己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好像停滞了。
韩烁的目光太烫,话语太重,像深夜涨潮的海,不容拒绝地漫过他小心翼翼筑起的堤防。
他看见对方瞳孔中映出的自己,渺小,慌乱,却无处可藏。
他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紧,后面的话被一种汹涌的情绪堵住。
自从年幼父母去世以后,他习惯了独立,习惯了不依赖、不期待,以免失去时过分狼狈。
连带这次重生他都不想再奢望什么,可韩烁偏偏要用这种不容置疑的姿态,一遍遍撞碎他的硬壳,把那份他不敢奢求的温暖直接塞进他手里。
窗外,雨点终于落了下来,细密地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沙沙的轻响,衬得走廊里愈发安静。
这细碎的雨声反而给了池早一丝喘息的机会,他微微偏开视线,落在走廊尽头那片被灯光晕染的、空无一人的寂静上。
他不懂。他自认平凡,何德何能,值得对方如此。
过了许久,在韩烁几乎要屏住呼吸的等待中,池早的嘴角微微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他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像是一片羽毛落入了平静的心湖。
闻言,韩烁呼出了一口气,好似要把那压抑许久的情绪全呼出来。他心里终于开心了,池早没再拒绝。
“咳!”
突然一声咳嗽打断他们难得的和解。两人闻声看去,走廊尽头一名身穿白大褂,年纪应该不大,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抱歉打扰二人,能借一下韩烁用用吗?十分钟。”
“……”
池早感觉这话怪怪的,说的好像韩烁是个东西,呃……不对,他不是东西……好像也不对,他是人。
“找我有事?”
“对。”
池早看了看对面的年轻医生:“去吧,我单独陪奶奶一会。”
“好,在这等我。”
池早看着他们一同消失的背影,回到了病房。护工早走了,只剩下奶奶安静的睡着。
病床上的老人睡的很舒坦,池早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静静的看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医院走廊的一边,两人一边走一边说,韩烁不耐烦道:“下次咳嗽就去治!”
“哟,嫌我打扰到你们小情侣的爱恨情仇了?”
韩烁不说话,林医生咂咂嘴,不嫌事大的继续说:“何德何能啊,千年的铁树开花,乌鸦会说情话了。”
“你偷听我说话?!”
“你可别诬赖我,小心我告你诽谤。”反正你没有证据。
这位喜欢偷听别人说话的林医生,名叫林墨,是韩烁的大学同学。本人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八卦。
“我也是第一次见,以前怎么没见你还有这副模样?虽然是个男的,但是兄弟我也能接受。”
他突然想到什么,贱兮兮的把脸凑过来,笑眯眯地问:“诶,你是‘姑娘’还是他是‘姑娘’你俩谁上谁下?”
“闭嘴!”嘴里吐不出象牙。韩烁真不想听他开口,如果弄人不犯法的话,他的嘴不知道被缝上几百遍了。
“我这不是担心你给我们丢脸嘛,传出去说韩家大少爷不行,这可怎么办?身为兄弟的我们脸往哪搁?”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韩烁回怼:“呵!你好意思说我,我这千年的铁树开花,你呢?找到女朋友了?工资多少?存款多少?有车有房吗?”
“不带人身攻击的!”
韩烁不想跟他啰嗦,突然停了下来,林墨跟着他走的飞快,他一停下,喜欢偷听别人说话的林医生突然蹿了出去。
林墨:“……”
他默默的刹住脚,停下、转过身、走过去。
两人身高相近,挨的极近站一起,面对面的看着对方,谁也没有说话。这时一名值班人员突然走了过来:“林,林医生…”
林墨淡淡“嗯”了一声,完全没有要理会的意思,等护士走开,韩烁说:“注意尺度。”
“靠!”林墨像见了鬼一样,蹿出去几米远,“老子是直的!”
“别啰嗦了,找我什么事?”
说到这里,他们刚好到林墨的办公室,林墨推开办公室的门,从玄关处摸到开关,整个房间突然明亮起来,冷白的灯光闪了一下韩烁的眼睛。
房间不大,一眼就能全部看完,有一张椅子,还有张办公桌,后面的书架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资料。
林墨从桌子上拿了几张报告单递给韩烁:“你不是让我顺便检查一下么,喏,自己看吧,身体健康,就是有点轻微咳嗽。”
韩烁翻着池早奶奶的报告单:“你确定吗?没有什么……癌症……或者绝症吗?”
他发现自己有点不敢说出这几个字,生怕说了,就有了这病一样。
林墨闻言,嗤笑一声:“想什么呢。”
韩烁仔细地看着报告单上的每一项数据,确认林墨没有遗漏。
林墨看着他这副紧张的模样,忍不住又调侃:“啧啧,真是上心啊。这要是让你家老爷子知道,你这么尽心尽力为了个‘小朋友’,会不会直接杀到医院来?”
韩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将报告单仔细折好,放进口袋:“我的事,跟他无关。”
“行行行,你韩大少的事,自己搞定。”林墨耸耸肩,“不过说真的,你怎么把人拐到手的?不对,看刚才那情形,好像还没完全到手?”
韩烁懒得理会他的八卦,转身就要走:“没事我回去了。”
“哎哎哎,急什么!”林墨拦住他,“十分钟还没到呢!给我讲讲嘛,满足一下兄弟的好奇心。你也知道,我这医院生活枯燥乏味得很……”
“枯燥就去谈恋爱,别在这儿打听我的事。”韩烁拨开他的手,语气不容置疑,“还有,管好你的嘴,别到处乱说。”
林墨看他认真了,也收敛了玩笑神色,拍了拍他肩膀:“放心,兄弟我虽然爱八卦,但分寸还是有的。不过,看你这么认真,还是要诚心祝福你。”
韩烁神色稍缓,点了点头:“谢了。”
他不再耽搁,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林墨看着他那迫不及待的背影,摸着下巴,喃喃自语:“真是活久见。”
……
韩烁回到病房门口时,刻意放轻了脚步。他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去,只见池早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微微低着头,侧影在昏暗的床头灯下显得有些单薄和疲惫。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密了些,淅淅沥沥,像是在无声地安抚着夜晚的宁静。
他轻轻推开门走进去。池早听到动静,抬起头,眼神里还带着点未散尽的恍惚和方才被冲击后的余韵。
韩烁走到他身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口袋里的报告单拿出来,递到他面前,用气音低声道:“林墨给的,奶奶的详细检查报告,一切都好,别担心了。”
池早接过报告单,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韩烁的手,微凉。
他低头看着纸上那些专业的术语和指标,其实看不太懂,但“未见明显异常”几个字还是能明白的。
他轻轻吁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谢谢。”他下意识又说。
韩烁眉头微蹙,但看到池早疲惫的样子,没再计较这个,只是抬手,很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了不用谢。”
动作自然得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池早身体僵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那温暖的触感透过发丝传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力量。他甚至能闻到韩烁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消毒水和他本身清冽气息的味道。
“那个……林医生找你……没什么事吧?”池早找话题问道,声音有些干涩。
“没事,就是给我报告单,顺便……”韩烁顿了顿,把林墨那些不着调的话咽了回去,“聊了几句闲话。”
池早“哦”了一声,视线又落回奶奶安详的睡颜上。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疏离和挣扎,反而流淌着一种微妙而柔和的氛围。
过了好一会儿,池早忽然轻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韩烁说:“小时候我生病,我爸妈也是这样整夜守着我的……”
韩烁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知道池早父母早逝,这是他心底最深的伤。此刻听他用这样平静又带着怀念的语气说出来,韩烁只觉得满腔的怜惜快要溢出来。
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空话,只是往池早身边又靠近了一步,手臂挨着他的手臂,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和陪伴。
“累了就靠着我歇会儿,我守着。等雨小点,我们回家。”韩烁的声音低沉而可靠。
池早抬眼看他,昏黄的光线下,韩烁的轮廓显得格外深邃和坚定。他犹豫了一下,极轻地,几乎是试探性地,将头靠在了韩烁的臂膀上。
只是一个轻微的动作,却让韩烁浑身一震,随即涌上巨大的狂喜和满足。
他立刻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池早靠得更舒服些,一动也不敢动,仿佛臂弯里靠着的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病房里,只能听到老人平稳的呼吸声,和两个年轻人彼此靠近的、逐渐同步的心跳声。
池早闭上眼睛,感受着身边传来的坚实温度和力量。那道他筑了多年的、坚硬的堤防,似乎在今晚,被这温柔的潮水,彻底冲垮了。
而他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想再把它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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