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禁言蛊

大婚的时间定在了半月以后,对于世家大族来说,这应当算得上是仓促。但是高家和沈家在这昭陵毕竟都是数一数二的门楣,所以外人即便是觉得不妥,那也是不敢过多置喙。

关于蔚河成为高若瑶义兄这件事,为了保证稳妥,他们当堂便在族亲们的见证下过了礼。所以自然而然的,蔚河便也住到了这庄子里面来。

只是众人到底还是防着他心思不纯,所以给他安排地住的地方,是离主院远的不能再远西南旮旯角里。

听完了这场闹剧,姜齐便在清川的搀扶下又回了院子里。

云霖和奡沧两人一道离了去,一个寻魂,一个寻黛若,都是忙的脚不沾地。反观姜齐这么个关系最大的,倒是落了个空闲。

但实际也没闲上多久。

进了院子,刚要回房,便又和隔壁的梁愿撞了个正着。

这些日子姜齐借着不能动弹,且云霖设了法阵的理由,在房间里面躺了它个昏天黑地,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满心满眼地等着自己。

虽然他本意是还没有做好直面他的准备,但果真是遇上了,那也拉不下面子直接拒绝,所以眼瞅着隔壁房门口望眼欲穿的梁愿在看见自己以后,猛地放光的眼神,姜齐顿了顿,到底是调转了脚步,往他那边走了去。

“身体好些了吗?”姜齐说完,清川便将扶着的手臂递到了梁愿的手里,然后识趣的离了去。

只是这识趣,也不知到底是识得谁的趣。

毕竟姜齐可没打算和梁愿独处,更遑论还是让他抓着自己手臂。

但拉都拉住了,他也不好再说推开,所以只好僵持着,寻了个椅子坐下,才不着痕迹的收回手来。

梁愿端起屋子里的茶壶给姜齐倒了杯普洱,“身体上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只是哥哥不愿来看我,这心里的伤,反倒是越来越大。”

他说完,将茶壶搁在了桌子上,也不落座,屈了半膝,便蹲在了姜齐的面前。

姜齐故作不察,捏起茶盖滑动起茶盏里的浮茶叶,“非是不愿来看你,你知道的,我伤了心脉,下不了地,自然也是出不了门。今日奡沧寻了个法子给我做了个假腿,才勉强出去呼吸了几口新鲜气。”

梁愿看人的时候虽没哭泣,但却总像是含了一包热泪,潸然欲泣,让人好不怜惜。

但姜齐却视若无睹,茶凉后饮了一口,接着反问了一句,“住的这么近,倒也是没瞧见你来找我说上两句话。”

梁愿低了头,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来过的,只是……寒清神君不大喜欢我,在你房间门口设有结界,我进不去。”

“竟有此事?!”姜齐把茶盏往桌上一掷,发出“哐当”一声轻响,然后便一脸苦恼的拉着他的手臂,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我在床上躺了这么许久,对于这种事情半点也不知情,真是苦了你了,快别站着了,坐下说吧!”

那一派情真意切的模样,就好像他真的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一样。

梁愿被他推着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嘴巴张开闭上好几次,最终也只念叨出了“哥哥……”两字。

真的是全不知情吗?他的眼里满满都是怀疑。

但姜齐死不承认,面上还都是关心的要死的模样,所以纵使是还有怀疑,梁愿也不好再表现出来。

姜齐顺势又给他倒了一杯茶,“前些时候问你以前发生的事情你还没和我说,今天既然有空,那你就从头到尾再给我说上一遍吧。”

梁愿谢过姜齐后把茶盏挪到自己的面前,“哥哥想听阿愿自然是知无不言,不过哥哥,现在的我确实是没有办法再告诉你了,因为……”梁愿说着挽起衣袖把手臂伸到了姜齐的面前,“神君他给我种了禁言蛊。”

禁言蛊,顾名思义,被种下了这种蛊的人,身上便背了下蛊人的禁制,如果没有下蛊人的授意,那么便是一个字的消息也传不出去。

姜齐低下头看向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臂,因为肤色过于白皙,所以手臂上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而在其中一条青色的血管旁,鼓起了一个圆滑的小包。

姜齐从没有如此直观地看过蛊虫寄居人体的样子,所以好奇地伸出手指轻点了一下。

那蛊虫隔着皮肉是一种软软滑滑的触感,姜齐甫一摸着它,还感觉到了它身体上传来的细微震动感。摸完以后,那蛊虫就像是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一样,开始慢悠悠地在梁愿的血肉下游走,不一会儿,就滑动到了手背的位置上。

“什么感觉?”姜齐问了句。

云霖可不是会使这种东西的人,所以姜齐觉得,这必然是奡沧那个黑心肝给搞出来的东西。

梁愿拉下衣袖收回了手臂,“没什么感觉。毕竟和哥哥那么难的日子都走过来了,这么点小事,何足挂齿?”

梁愿说完以后无所谓的笑了笑,那笑容淡漠中夹杂着点忧伤,姜齐冷不丁的便想起了二人初遇的那一日。

那天是个阴雨天,姜齐初到幽都山不久,但已经对自己此行传教之事生了疑。

来这里之前,云霖告诉他魔族之人皆是心狠手辣之辈,叫自己万万不要相信他们说的话。姜齐自然也是对此深信不疑的,毕竟除了云霖,诸天神佛的言辞也都是**不离十。

所以来到幽都山的第一日,他便在山中大放神力,吟诵了一天一夜的《忏悔偈》,誓要教这些魔族余孽反省认错,激发他们的忏悔之心。但很明显,收效甚微。

而随着他在幽都山呆的时间越长,他才越觉出了这个地方的古怪。

幽都山灵力稀缺,没有灵气的滋养,这里的人连活着都很困难,又何谈什么作乱之心呢?

他没有看到什么心狠手辣,也没有看见什么作恶多端,他的眼里有的,只是一个接一个魂飞魄散的可怜人。

所以姜齐迷茫了。

他歇了一日,在幽都山的结界边上散心,思考自己来这个地方传教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他所做的这些,到底是对是错,魔族,又究竟是不是大奸大恶之辈。

就这么想着想着,他便走到了溪壁林……

“跑啊,你个小杂种!青丘山到这溪壁林千里之距,你倒是会跑!”林子深处忽然传出了一道声音。

姜齐不免好奇,于是调转了本应该向另一个方向的脚步,往那林子里面快步走了去。

那声音落下以后,紧接着就有另外一道声音响了起来,“你这杂碎还有脸跑,我要是你啊,被生出来就直接在你娘裤兜下边儿自戕谢罪了,哪还用得着让兄弟们这么费时费心?”

“像你这种不人不妖的怪物,竟然还得了个九尾血脉,真是暴殄天物!咱们青丘山万年也难出几个此等血脉的狐狸,你可倒好,竟然就生生地霸占了一个名额!若是没有你呀,说不定咱们哥几个捡了运气,还能混上一个好血脉呢。但都是因为你,我们才变成了资质普通的狐狸,所以你和你那个跟凡人厮混在一起的贱人娘,都应该不得好死!”

离的不算多远,姜齐走的又快,所以没一会儿,发出声音的那群人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溪壁林里是一眼望不见尽头的翠竹,光影婆娑之间,梁愿就趴在一处竹根硕大的土包上。

他的身旁是十多个面色凶恶的狐狸精,虽有人身,但有的头上冒着毛茸茸的长耳朵,有的屁股上摇着软乎乎的大尾巴,还有的爪子都收不起来,两个后腿着地,但双手双足皆是个狐狸腿儿,看着着实是好笑的紧。

看着好笑,姜齐便也就真的笑出了声。他的声音爽利而又清脆,惊得林子里面的鸟雀都扑簌簌地向着远处飞去。

这笑声猖狂而又不加遮掩,所以远处的那群狐狸精自然是发现了他。

“呔!你是何人,笑得像个疯狗一样,发得什么神经?”说话的人一只脚正踩在梁愿的后颈上,他上下打量了姜齐一眼,见姜齐浑身上下没透出什么厉害的模样,眼神里便又投出了一抹显而易见的蔑视。

他们自然看不出姜齐的真实身份,毕竟一群连化形都还不能做得熟练的小妖精,姜齐即便是伸出一根小指头,也能将他们给挫骨扬灰。

笑够以后,姜齐才背着手往他们那个方向走了去,他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发出啧啧的称奇声:“在下游历世间这许多年,听过的话,见过的事,那都可谓是数不胜数。但是诸位刚才所说的话,我平生却还是第一次听见,所以有些不懂之处,还望诸位能替在下解解惑。”

看起来像是个头头的那只狐狸精虽不知姜齐要说些什么,但是因为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所以抬了抬下颌,便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姜齐也不吞吞吐吐,“这俗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臭老鼠便生臭老鼠。但是听诸位方才所言,在你们青丘山,难道并不是以此繁衍的吗?你们欺压的这只小狐狸是九尾狐,难道不应该是因为他的父母有此血脉,才使得他也会有此身份的吗?而你们……”姜齐说着,抬起手往这些狐狸脸上一一指去,“年岁看着也不小了,却连化形都还做得如此不熟练,可见也就是些不入流的杂毛狐狸。杂毛狐狸自然也就只能生出杂毛狐狸,但是你们方才所言,这九尾狐的父母不把他生出来,你们就能有九尾狐的血脉?这是什么歪道理?难不成你们的杂毛爹娘,虽出生不高,但还能凭着心意随意的切换血脉,是个变异妖怪不成?”

姜齐说完又笑了起来,他笑得时候,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撑着旁边的竹柱,人抖得花枝乱颤,一旁的竹柱也跟着颤抖不止。

那群狐狸一听这话便恼怒了起来,毕竟姜齐说得这话,可算不上是什么好话。

为首的那只狐狸松开了踩着梁愿后颈的脚,气势汹汹的朝着姜齐走了过来,“你是哪里来的没长眼的东西,竟然敢如此编排我们!今天不给你一点颜色瞧瞧,你是当真不知道我们的厉害!”

姜齐还在笑,他一边笑一边摇着头心想说:你就算给我再多的颜色看,我也是瞧不出你们的厉害来的呀!

这么一想,就又更好笑了。

姜齐其实鲜少用如此刻薄的话去说别人的,毕竟他也不是什么喜欢逞口舌之快的小人,能用拳头解决的事情,他一般都喜欢直接动手。

但这些一看就是欺软怕硬的小妖怪着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实在看不惯,加之这几日心情也确实是不太好,所以才会一时激愤,说出那一番话来。

但虽然只是一时激愤,却也都是他的心中所想。因此看着气势汹汹朝自己走过来的狐狸们,姜齐勾了勾唇角,一挥衣袖,便将他们扇出了老远。

“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拖沓,也懒得和你们费那些不必要的口舌。”姜齐扇飞他们以后,便又信步走到了梁愿的面前,“这个人我护下了,你们,滚!”

那些狐狸们虽然狂妄自大,但多少也还是有那么点儿眼力劲儿的。

先前没有看出姜齐的实力,他们还十分嚣张跋扈,但如今姜齐一露出自己的真本事,他们见毫无胜算,便立马被吓破了胆,然后抱头鼠窜地逃了去。

那些时日下了许久的雨,林子里面处处密布潮湿的空气。那群小妖怪一逃走,刚刚晴了没多久的天,就又稀稀簌簌的落起雨来。

梁愿的身上满是刀伤,鞭伤,以及拳脚相向时留下的淤伤。新鲜落下的雨珠拍打在他的脸上,他似是不察,只那么柔柔的,弱弱的,气若游丝的往上望了望姜齐的脸。

姜齐也不知道那天他究竟有没有看清自己,反正时至今日,他都还无法忘记那张在雨幕里看淡一切,但却又倔强的渴望着活下去的面容。

那是姜齐第一次意识到梁愿真的很美,他说的美,不只是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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