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接到公安局电话的时候,陈霓刚从手术室出来。

深秋的天气,天空散了一层雾状的深霭,灰蒙蒙笼罩在头顶,宠物诊所外那株桂花树散发出残留的余味,被宿雨黏答答打落了一地的叶子。

空气的寒冷透过半开的窗户,侵入室内。陈霓刚脱掉防护外套,揉了揉酸胀的额头,玻璃门被推开。

“医生,下班了吗?”提着蓝色猫包的宠主进门,“妮妮又不好了,刚吃完猫粮就吐了一地。哎哟,我真是刚下班就赶过来。”

陈霓脱下的外套又穿上,往回走:“还没,带它进来吧。”

干净尿垫上的蓝英短蔫蔫的,精神头一般,脑袋沮丧地打量着周围。捏捏爪子也不反抗,似乎一心想要睡觉。

“没打扰医生吧?”宠主紧张说,“它好不容易有了食欲,结果吃完稀稀拉拉吐。”

“不打扰,工作是这样,”陈霓摸猫头安抚情绪再摸到腹部,“膀胱肿胀,积蓄太多尿液压迫到胃部,所以吃了东西又会吐出来。在家给它挤尿了吗?”

“想挤,不会,它疼。”

“也许方法不对,你看着我,”陈霓轻缓地给小猫挪了个方向,手探到毛茸茸的腹部下,睫毛纤细,“虎口掐在两腿根部,向膀胱抓挤增加腹压,模拟轻轻一捏,猫就尿出来了。”

她微抬起猫的后腰,干净手指握紧,果然,英短分开两条后腿作排泄状,雪白尿垫很快被打湿。积蓄的尿液太多,英短滋了好一会儿。

“真的!”宠主一脸惊奇,“这么简单!”

陈霓笑了:“你试试?”

“行行行!”宠主亲自上手,抓握膀胱挤了挤,差点蹿自己一身,他甩手震惊说,“这小子,就会谋杀亲爹!”

排光膀胱尿液,宠主拎她的十五斤大猫出了诊室。到门口陈霓摘掉手套还不望叮咛两句:“别再让妮妮憋尿了,对肾损伤很大,肌酐数值也降不下来。实在不会带来诊所,这边帮你。”

看人走远,冷风从玻璃门吹进来,陈霓到前台拿外套时嘴角笑容收敛,白净大拇指传来一阵酸软感。

她很瘦,但抬头时,白皙修长的脖颈浮出淡青色的血管,看着十分纤细柔和。

“陈医生,秋食酸病不沾。今晚要不还是吃泰餐?冬阴功火锅,谁吃谁知道。”实习护士纪巧打呵欠,嘴张老大。

陈霓眨眼:“你刚还说吃垃圾食品喝碳酸饮料?”

“哦对!”纪巧猛地想起来,“吃完再去洗脚城按脚,那个男技师几天没见,昨晚还发消息问我什么时候去呢!”

“……”

接班的主治医生陶严正换防菌服,脸上写满惊讶:“你俩年轻姑娘玩挺花啊!?”

“冤枉,我对男技师没想法。”陈霓失笑,按压大拇指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屏幕显示有个未接电话。

陈霓出门接听,诊所门外温度相对开暖气的室内低了不少,她薄瘦肩头套一件宽松杏色毛衣,扎起的马尾懒散休闲地垂在耳朵,柔软发缕散乱,勾着雪白干净耳垂和下巴。

笑容在看到电话号码时消失,干净指甲在屏幕上点了一下,对面先打了过来。

“嫂子?下班了?”年轻男人的声音。

称呼让陈霓有点恍惚,她日常生活听不到,只有萧落工作系统的人会这么称呼。她换了只手接电话,拇指轻揉右手指根:“刚下呢,你吃过饭没,有什么事吗?”

“有段时间没联系,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寒暄走过场,赵鸣说正题,“这次给你打电话有点事,嫂子现在时间方不方便?关于萧队的事。”

陈霓静静回想。赵鸣是萧落以前属下,萧落牺牲后由赵鸣负责后事,经常电话让她参加表彰和追悼烈士或配合媒体采访。

“怎么了?抚恤金,还是又有采访?”

“一时半会儿很难说清楚,”隔屏幕的赵鸣似是焦头烂额,声音严肃,“嫂子你下班了最好过来一趟,当面看看。”

“这样吗,”陈霓垂眼仔细地听,十几秒钟之后转身往宠物诊所里走:“好,好,我知道了赵警官。”

-

纠缠着陈霓让她陪吃饭的纪巧,听说是公安局电话,心悦诚服后退一步,甚至拱手做出了个“陈医生请”的手势。

上车陈霓握方向盘倒出车库,打开车载音响。旋律轻盈又倔强的《Innocence》,在秋天的成市驶过落叶潮湿的银杏大道时,听着歌会别有一番味道。

她开车途中,接到了贼心不死的纪巧来电。

“姐,突然感慨,你是不是为数不多接到公安局电话丝毫不慌的人?只有这时候,我才会意识到你曾经是大哥的女人。”

“什么大哥的女人?”陈霓调转方向盘,失笑,“萧落就普通警察。”

“年轻有为的英模大队长哪里普通?!”纪巧语气夸张,“当年一张证件照爆火的警校白月光,成市公安局门脸头牌,能力出众又卷王,长得还成熟帅气英俊有男人味,哎,据说警校生肌肉都特猛,估计哥当年也妥妥八块腹肌!”

陈霓握紧方向盘,窗口还开着,一阵风吹来,凉风中关于丈夫萧落的思绪不可抑制弥漫。

她结婚的爱人萧落,在三年前殉职。

除了结局不快,其他部分很像恋爱小说的故事。陈霓青春期压抑,十五岁时爸妈闹离婚,因为一些事气得跑出了家门,离家出走。

女孩在河边小树林哭泣时被一猥琐大叔盯上,大叔跟在她背后一路尾随,快被猥琐大叔追上的紧急时刻,遇到了刚从首都警校毕业的萧落。

身高189,特帅气俊朗一警校生,坐小树林公园的长椅上抽烟,听到陈霓哭声懒洋洋站起来,迈开长腿拦在她身前。

身影高大身手矫健,解决了那个猥琐大叔,顺手还给渡送余热的外套披在了陈霓肩膀。

危险处境中很容易爱上拯救自己的人,陈霓15岁懵懂青涩的年纪,捡到萧落就读警校的学生证,一直夹在最爱那本小说的扉页。

21岁再和他重逢。不可避免又一场救赎。忙着救小猫的动物医学女大学生,大半夜猫在黑黢黢小树林里,这次是拍女寝的偷窥狂,面面相觑时,二十九岁沉稳干练的萧落再次降临。

救赎后的爱慕像潮汐,每每涨落,时常澎湃,时隔六年感情再次返潮。

陈霓性格温和内敛,和成熟强悍沉稳干练的萧落完全不同,现实的差距横亘其中,但示爱那段时间少女像立志渡跃罗布淖尔的飞鸟一样,心里充满不竭的勇气。

陈霓鼓起勇气追他,废了大功夫,各种阴差阳错,最后终于在一起。

但故事会有完美结局,现实却更无常。三年前,萧落为了保护民众,殉职于刑警岗位。

现在,陈霓能轻松说起萧落了,她眼睛月牙似的弯,握紧方向盘笑出梨涡:“确实,你姐夫外貌条件没得说,跟我郎貌女才吧。要不是馋他身子,谁闲得没事嫁警察?”

“对对对,我们陈医生这么厉害,配谁都绰绰有余!”

“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每天半夜才回家,浑身冰凉往被子里钻。大忙人,出警了打电话别想找到人。”陈霓轻描淡写,还没和萧落和解,“假期没有,婚假都能往后推,所以我俩现在还没办婚礼酒宴。”

转入沿江大道,回忆萧落时陈霓唇角带笑,眼眸也明亮。心腔被风吹得鼓鼓涨涨。伤心和遗憾都有,但现在想到她大部分心情温暖而平静。

打方向盘转过高速路,进入沿江大桥。

“滴滴滴滴——”左手边一辆车违规变道,车速不得不缓下造成拥堵,喇叭声暴躁鸣叫。

到公安局原本十分钟,因为傍晚堵车,硬是开了半个小时才到。

年轻女人身影出现在门口时,不少人站起身向她致意:“嫂子!”“陈姐!”“嫂子好!”“嫂子,来了?”

左前方办公室烟雾缭绕,若隐若现冒出几颗青皮脑袋。公安值班熬夜连轴转,烟酒是续命药。桌上放着浓茶和红牛,以前萧落也天天喝,喝到后来年体检肝指标出问题。

几个人正在说话。烟雾里一个三十多岁的粗糙男人,穿一身便服夹克,满脸烦躁转过脸,看到她脸一变,连忙给烟掐了开窗户散味:“嫂子。”

“忙?”陈霓知道他们的规矩,“我可以再等等。”

“不忙不忙,”赵鸣边倒水边支吾,“嫂子说出来你别觉得冒犯,就是,有点难以启齿……你知道队长,有私生子之类的吗?”

“……”

陈霓耳畔落下一缕柔软头发,她用尾指勾在耳垂,困惑看他,随即被赵鸣带到一间询问室外。

门被推开,几张桌子,一排质感冰冷的银色长椅。屋子里温度略低,开了暖气,送风口一盆绿油油龟背竹叶片随风飘荡。

——屋里穿出中年男人威严又气急败坏的声音。

“萧落,你真是!打架就打架,怎么把人打成这样!差点就要鉴定伤残等级了!”

陈霓一怔,门内少年声音利落干练,丝毫不让,“谁先动手您看不出来?这是合理自卫。”

“可他们是高中生,街溜子,你呢?”男声快喊出来了,“他们能跟你比?你从小练散打,一脚能给人肋骨踹断!”

“那我惯不着他,谁犯贱谁挨揍。”

少年声音透着看戏的冷漠,又带几分谑,不仅没把打架当回事,甚至还有点儿故意倾向。

门被遮挡,房中间电脑屏幕正反复播放一段监控录像。几个不良少年围堵在阴暗巷道,袭向靠墙高瘦男生,反被男生干脆利落的一脚踢翻,倒在原地捂住肚子惨叫。

另一个少年拿着椅子腿靠近,手腕被折,靠墙的少年身量很高,被动攻击,单手掐对方脖颈往墙上抡,一拳一拳砸在少年小腹,动作恣意桀骜,张扬野性。

明明是几个少年围攻一个,可被打的人丝毫不落下风,单手掐颈,打的很疼,却避开了会造成严重创伤的部位,非常聪明。

“……这都不说了,你到了这儿第一件事不是来公安局,找你俞叔,找我!而是在公园当流浪汉!”

赵鸣给门推开了一道缝,监控中一挑四大获全胜的少年,此时肩胛骨支棱站没站相靠墙边,一双板鞋踩在瓷砖地面。

少年很高,黑色沾灰的卫衣罩着宽大的肩膀,眉眼俊朗至极,一张把打架监控拍成电影的帅脸,削落的下颌骨贴了创可贴,狭眼桀骜不驯,半掀起眼皮平视前方。

他眉眼漆秀,一颗很小的黑痣藏在眉峰处,更俊得懒散恣意。

和萧落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年轻很多。

萧落勾了下唇懒洋洋道:“我倒想找您,可您大贵人,还认识我?”

“认识你?你想气死我?”中年男人拍桌子,血压快比人高了,“我看着你长大的!当年答应你爸妈好好照顾你——”

萧落眼神一暗,伸手从桌上勾了瓶矿泉水:“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义?”

“……”门外的赵鸣打了个哆嗦,“还是萧队牛,不管几岁,敢这么跟局长说话的只有他一个。”

“你怎么还小时候这脾气——”中年人严厉,但更多是慈爱和无奈,“你出事走了这三年,方叔一直念叨你,很想你。”

少年拧开剩下的半瓶水瓶盖,仰头喝干净了,咔嚓捏瘪瓶身扔垃圾桶里,锋利懒散视线漫不经心:“想他关我什么事?我不是他。”

抬头时少年视线无意偏转,看向了门外的女人。风浪一吹,空气层层推动。他的眉眼暗着一片窗户进来的光,阴影涂抹。

窗后绿荫照着少年,同样的高个,犀挺鼻梁,他动也不动,身后的窗帘在微风中翩翩飞舞,太阳光影从他下颌移到眉间。

陈霓血液骤然凝固在原地,脊背泛起一阵刺骨的疼意。

她看到这张和萧落一模一样的脸,下意识往前走,一股情绪还没意识到就冲到了鼻尖,心口酸胀,声音涩然。

“萧落,你回来了吗……”

陈霓情绪失控的快,眼里霎时盈了泪水,表情不禁控制,一下似乎疼的厉害。

少年眸子半暗,了然地一扬眉。女人认识他,但搜索记忆没这人。

萧落视线冷淡,半垂眼,肆无忌惮给陈霓从头打量一番,偏头抿了抿破皮的唇,眼神中是一种浑然不在意、危险冷淡的讯息。

泫然欲泣、似乎很爱他的陌生女人,陌生时代,陌生环境。萧落指尖压了下发梢,在一股陡然升起的烦躁里坐回椅子,长腿野腔无调分开,戾气视线和陈霓对视:

“你。哪位?”

谁给我一个露两鼻孔鼓掌的熊猫龙图?

好好好,对老婆这么凶是吧,后来够你追的。

我回来啦,目前存稿五万字哈哈哈(好没用),感谢大家看文。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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