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西圣木鸢

清旦时分,午门门口。陆云沉下轿,看到陆云灼站在不远处,似乎是在刻意等他。

“太子殿下。”陆云沉垂眸行礼。

陆云灼向下瞥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陆云沉,“三弟还真是生得俊美如仙啊。几日后便是京都淑女大选,可这满京都人的目光却都聚集在你的身上,三弟不如描妆涂唇,再换上女儿衣,与那些小姐争一争,定能夺得榜首。”

陆云灼之所以说出此言,只因为京都大选离不开要讨论一个人,那就是画师宣长惜,而谈到宣长惜又不得不谈论起陆云沉——这个他亲口承认画不出三分之一气度的人。

陆云沉的手握紧又松开,褚江隐忍不住,怒气冲冲上前,却被陆云沉叫住,“褚江!太子殿下与我开玩笑而已,你却如此动怒,退下去领二十军棍!”

褚江气得脸颊隐隐抽-动,僵持片刻后面向陆云沉单膝跪地,“属下领命。”

陆云灼冷哼一声,“三弟把这京都兵权可真是用到了极致啊,连家狗都打上了。”

琉璃匕首跟随陆云沉多年,早已通识人性更与他心意相通,此时铮铮作响,几欲飞出,都被陆云沉强行按下。

见陆云沉有气不敢出的模样,陆云灼别提多受用了,还想再羞辱他几番,这时老太监冯诚却迈着小碎步往这边走来,福了福身子,“参见太子殿下,三殿下。”

冯诚虽是内监,可却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因为背后站着皇帝,权利地位甚至某种程度上超过了宰辅,饶是陆云灼已经做了太子,见到后也不得不客客气气的,“冯总管不必多礼,眼下即将要开始早朝,公公不待在陛下身边,怎么到这里来?”

“奉陛下的命,前来接三殿下。”冯诚道。

在场的人心中都吃了不小的一惊,陆云沉也抬眸,“先前都是元嘉小公公来接的,怎么今日冯公公亲自来接,是元嘉出什么事了吗?”

冯诚摇了摇头,“不仅今日老奴来接,以后每个早朝都由老奴来接殿下入殿,不管多久,陛下说三殿下到了,早朝才能开始。”

陆云沉几个心思回转,隐约猜到皇帝的用意,但并未表露,仍微微笑道:“儿臣谢陛下隆恩。冯公公,有劳你了。”

冯公公亦笑着来到陆云沉身后,“为殿下推椅,是老奴之幸。”

陆云灼在后面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眼睛嫉妒得快要冒出火来,恨不得那个残废坐在轮椅上的是他,直到汤满在旁边提醒道:“太子殿下,该入宫了。”他才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已经是太子了,何必跟一个残废争宠,他居然刚刚作那等想法,实在可笑。

*

楚家,周氏听完林嬷嬷的禀报拍桌而起,“岂有此理!他宣长惜区区一个画师,不过名气大了些,竟这般高傲,连朝廷三品大官都不放在眼里!”

“主母消气,不止咱们家,就连几个尚书还有宰辅家也没有请到他,他说今年只画了一人,便已心力交瘁,其余再不想画了。”

京都淑女大选将至,凡年满十五岁的女子,皆可参选。这大选历来都是以画选人,画作上也会署名画师姓名,所以各家请到的画师至关重要,若是画师有名、画技高超,会先比别人家占一-大截优势。而宣长惜是大赫国当之无愧的第一画师,他所出的画集,风靡大赫,即便卖价极高,还是有大把人竞相购买。

“只画一人?用了这么多心血,那女子是谁家小姐?”

“老奴也不知道,我多问了几句,反倒被他家那小厮不耐烦地给赶了出来。”

“简直无礼,还把不把楚家放在眼里!“周氏嗤笑,“连三皇子殿下都画不出来,我看他宣长惜根本就是沽名钓誉之辈,没什么本事,不请也罢!满京都有名的画师这么多,我就不信没有一人能比得上他!”

“是,主母,我一定会为三位小姐找到好画师!”林嬷嬷道,周氏却将眼睛一横,“三位?我有说过要让那个野种也参加吗?淑女大选,凡能上榜者,以后哪个不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你是想让她参加,然后有了机会将我们都踩在脚底下吗?”

林嬷嬷赶紧打了自己的嘴,“瞧老奴的嘴,该打。”

“行了,最近她可有闹出什么花样来?”

“她啊,最近出奇的安分,定是怕了您,不敢再闹腾。”

话音刚落,便见楚映追着楚家幺子跑了过来,边追嘴上还边喊着:“还给我!”

半个时辰之前,楚映和阿青在院子里种菜,这楚平竟偷偷溜进两人的屋子里翻箱倒柜搜刮了一番,等两人回到房中,楚映便发现架在衣柜上的箱子被打开了。

“不给!”楚平扑到周氏怀里,举起手中的东西给周氏看,“娘,你看,她有这么好的玩具居然藏着不让我玩!这木鸢不仅会跑,还会飞呢。”

“那是我的东西,还给我!”楚映说着便要上前将东西抢过来,周氏则将楚平往身后一藏,“什么你的东西,我告诉你,这楚家上下的东西都是平儿的,他想拿便拿,想要便要,今儿这东西他便是拿了,你能拿他怎么样?”

“那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谁也不准碰,更不许他碰!”楚映血气快速上涌,恨不得将楚平抓来痛打一番。

周氏闻言皱着眉脸色不太好,意图将木鸢从楚平手中抢过来,楚平第一次见到这么新鲜又好玩的东西,哪里肯松手,周氏却连连说这个东西晦气,“死人留下来的东西你也玩,快扔了!”

“我不扔我不扔,她那里还有好几个呢!凭什么她可以玩,我不可以?”

因为请不到宣长惜,又被他家小厮羞辱,周氏本就气愤,见楚平摇头不愿,周氏心中更加窝火了,“竟在家里放着这么些晦气的东西,来人,去她房间把其它东西搜出来!”

“你们谁敢!”

楚映放出狠话,上前拦截住几个小厮,她心中急切,注意力全都放在那箱子里的东西还有眼前这些人身上,不料这时有人朝她头顶抛来一张巨网。

“给我捆住她!楚映,你还真当在这楚家没人能治得住你啊!就算你武功强又怎么样,这张网你别想挣脱它!我告诉你,和我作对,没有好果子吃!”

“你卑鄙,放我出去!”楚映挣-扎道。

“我卑鄙?好啊。”周氏咬牙切齿,“给我掌嘴二十,再堵住她的嘴!”说罢一个高头壮汉前来捏住楚映的嘴不让她动弹,随后便是一声又一声清脆的巴掌响声。

二十巴掌打完,楚映嘴角破裂,溢出鲜血,她垂着脑袋站在网中,只觉得耳鸣脑晕,好不容易眼前清明了,小厮刚好也把那厢东西寻了过来,“主母,箱子拿来了,东西该怎么处理?”

“死人的东西,阴气自然重,点火把它们都烧了!”周氏发狠力从楚平手中抢过那个木鸢,扔在地上,互相连接的木榫受到撞击,变得四分五裂。

楚映情急挣脱两个小厮的桎梏,想上前阻止却被大网绊倒在地,“不要!”

小厮得到周氏吩咐后,将那箱子淋上油,取火一点,橘黄颜色的火苗顷刻之间张牙舞爪。

“不要……”楚映泪流满面,渐渐的,她的视线里不断出现白色的闪光,耳朵也嗡鸣起来。

迷迷茫茫中,一个女人脸含微笑,手上拿着一个奇怪的木鸢,神色既温柔又充满爱怜,“映儿不哭,看娘给你做了什么。”

“我不要这个东西,我要你走!他们都说你是傻子,笑我有个傻娘,你记不清人,刚刚见的人转眼就忘,你也记不得你自己是谁,你连你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你走,我不要你,不要你!”幼时的她推了女人一把,随后跑开了。

她走后,女人扶着门框剧烈咳嗽起来,脸上是化不开的愁容,低声呢-喃道:“娘记得映儿就行了。”

“娘……娘……”

阿青拧干手帕,边哭边轻轻擦拭着楚映的脸。

楚映听见哭声,微微睁开眼睛,有气无力道:“别哭。”

阿青赶紧抹去眼泪,将一个破损到不成型,并有多处被烧黑的木鸢放在楚映眼前,仍哭哭啼啼道:“小姐,阿青没用,叫那些人将箱子抢了去,拼命赶去扑火也只能勉强救下这只破损的木鸢,小姐,你骂我吧,我太没用了……”

楚映轻轻摇了摇头,泪水也随着滑入鬓中,声音微弱道:“你的手被烫伤了。”

“我以死相逼他们才让我将这只木鸢取出来,可是已经烧成了这样,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大娘子怎么能这么残忍!”

楚映:“阿青,你回永宁吧,袋中还有银钱,你省着点用,应该能够到得了永宁。”

阿青听见楚映说要让她走,立刻跪了下来,“阿青就算是死也要跟着小姐,小姐在哪阿青也在哪!”

楚映目光看着帐顶,不知在想些什么,嘴角微微笑了一下,很快又睡了过去。

*

楚家花园里,楚月坐在一颗花树前,指使道:“喂,你把我画漂亮一点,眉毛浓一点,眼睛大一点,嘴唇薄一点,脸再小一点,画得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闻言那画师非但没有低头哈腰地感激,反而满脸为难,“小姐,不是我不愿意将你画得更周正些,只是我如果帮小姐作弊,日后被人发现,我不仅会丢了画师这个饭碗,还会被世人唾弃啊,小姐的名誉也会受损,你放过我吧。”

楚月半信半疑,“有那么严重吗?”恰巧楚晴走了过来,解释道:“的确有这样的情况,你今年第一次参选不知道这规矩,下回可别动这歪心思了。”

楚月撅了撅嘴,对着镜子理弄自己的发髻,“这规矩可真不近人情。”

楚晴帮她又插了根簪子在头上,“若是每位淑女都让画师在纸上改动自己的脸,画师的画风就那几种,心里面觉得好看的模样也都差不多,岂不是弄得千人一面了。还有啊,改动后你在纸上虽然漂亮了,但日后你是要嫁进夫家的,若是夫家觉得你和画上的模样不一样,是会怪罪的,严重的还能凭此理由一纸休书休了你,到时叫你嫁都嫁不出去呢!”

楚月这才意识到严重性,忙叫画师把她画得像一点。

“不过虽然画不能改动,作画的颜料却是可以花一番心思的。”楚晴吩咐婢女,“去把凝梅丹青拿过来,让画师用此丹青作画。”

“姐,这个丹青有什么不一样吗?”楚月问。

楚晴胜券在握道:“这个丹青里加了特制的红梅香料,用它作画,画作会散发淡淡的红梅香,雅而不俗,定能让那些评官们对我俩印象深刻。”

两人说完彼此会心一笑,殊不知几日后的评官闻着满屋子混杂的香味都重重打了个喷嚏,“京都今年什么风气?那些画师也是,怎就纵容她们搞这些歪门邪道,以后为淑女大选画的画,丹青里禁止加入香料!对了,宣长惜的画何在?”

*

几日后,京都街上,楚映跑遍了整个东西市的木匠铺子,竟没有一家能修理她带来的木鸢。

“哎呀,这木鸢虽然烧成这样,但还是能看出内部结构十分复杂精细,了不起啊,如果它没被烧的话……”

这话楚映已经听过很多遍了,不待老木匠说完便直言道:“这只木鸢老先生能否复原,如果不能的话我就去找下一家了。”

老木匠摇了摇头,接着上面的话叹息道:“如果它没被烧的话,老夫将它拆开兴许还能仿着样子勉强再做一个,但是凭空复原,老夫确实没有办法。”

楚映将木鸢放回铁盒中,“那就告辞了。”

没想到她刚走到门口就被老木匠拉住,“姑娘稍等,老夫想到了,二十多年前大赫和西圣国还来往通商的时候,老夫曾在市面上见过西圣商人摆过类似的木鸢,不如这般精巧,不过也能走能飞。

“老夫那时瞧着很是新奇,还想买来细看来着,只可惜那商人不卖,只是跟我们炫耀而已。极有可能啊,你这个木鸢也是产自西圣国。”

“产自西圣国?大赫没有人会做吗?”楚映问。

“恐怕还真没有,老夫自小就入木匠这行,如今都这把年纪了,同行交流数载,也只在西圣商人那里见到这样的木鸢,有这样的技艺,他们定然会防着我们大赫人,不会轻易传授的。”

“可是我娘又怎么会做这个?”楚映若有所思。

“你娘?你娘是?”老木匠疑惑地问。

“一个村姑罢了。”

“村姑?姑娘您别逗老夫了,一个村姑哪里会这个,这将我们整个京都木匠的脸放在哪里?”

“可这真的……罢了。”楚映心想就算说了他也不会相信,便干脆忍住了,“多谢老先生。”

楚映说完刚走出木匠铺,阿青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小姐……”

“怎么跑成这样?”

“小姐,榜出来了。”

“什么榜?”楚映看着街上各店铺里的人都蜂拥而出,朝着一个方向跑去,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阿青还未回答,旁边就有人先替她回答道:“当然是淑女大选的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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